皎皎圆月, 朗朗疏星,秋风萧瑟起?,乌鸟落太平。

    白倾沅的心思很沉重, 很沉重。

    对面的住持不?知为何?缘故,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弧度,不?清不?楚的光线照耀下?,她瘆得慌。

    幸而她再害怕, 也有顾言观在身边,她拉着顾言观的手, 看向住持道:“住持此时不?该在西郡?怎的出现在了?这里?”

    住持没有答话,反倒是顾言观替他道:“是你?哥哥们带回来的。”

    原来住持在独自去往西郡的途中遭遇了?劫匪, 被恰好从西郡来京城的两位白家?少爷给救了?, 白家?兄弟怕他路上再遇险, 便干脆先将人带回了?京城。

    白倾沅豁然贯通, 住持平安归来, 那是好事,可是他一回来就找上了?顾言观, 于?白倾沅而言, 又不?算什么好事了?。

    她十分担心顾言观一见?到住持, 又起?了?出家?的心思。

    顾家?旧宅荒废了?许久, 虽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下?人回来洒扫,不?至于?杂草丛生, 却也实非什么太干净的地方。先前?顾言观虽回来住过两日,但只打扫了?其中一间屋子暂住,外头的厅堂依旧积着薄薄的一层灰。

    此时他们三人屏气凝神,坐在顾言观的屋子里,只伴一盏橘黄的灯, 暖意融融的同时,却也局促。

    住持打坐似的静默半晌,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适合呆着这里,遂缓缓起?身。白倾沅眼明手快地替他点起?先前?的那盏小?灯笼,忙不?迭送到他跟前?。

    住持:“……”倒也不?必赶客地如此明显。

    住持自觉接过自己?的小?灯笼,告辞道:“多谢二位施主招待,贫僧在外宿了?客栈,就不?再打扰二位,顾施主往后若还有何?疑问,尽可以上灵泉寺来,贫僧定当竭力相助。”

    “多谢住持。”顾言观郑重道。

    白倾沅见?了?,故意贴着顾言观坐,一手挽在他的臂膀上,跟着喊道:“多谢住持!”

    住持果然因着她洪亮的嗓音多看了?几眼她的动作?,小?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晃晃的眼里都是占有和爱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离

    开了?顾家?宅院。

    待住持走后,白倾沅这才贴着顾言观耳朵哈气道:“你?完了?,他方才已经见?到咱们亲密的样子了?,听说灵泉寺僧人选的可严格了?,他不?会再为你?剃度的。”

    顾言观失笑看着她,顺着她的话满是宠溺道:“做不?了?僧人,那我该做什么呢?”

    “做我的夫婿,勉勉强强倒是还可以。”白倾沅摸一把他的俊脸,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采花贼。

    顾言观又问:“上门女?婿?”

    “怎么,你?不?愿?我们家?的上门女?婿,不?知多少人想做呢。”她得瑟道,“你?若是现在去西郡排队等候召见?,约摸明年就可以见?我一面了?。”

    “那还是你?来我们顾家?。”顾言观从容不?迫地回应道,“我们顾家?就你?一人排着队,你?来了?,便什么都是你?的。”

    白倾沅最听不?得他突如其来的反撩拨,轰然起?身坐到他腿上,面对面双手摁着他肩膀便吻了?下?去。

    万籁俱寂,月色鲜活。

    她迷迷糊糊地索取着,没过多久,便将自己?丢失在了?氤氲水汽中,失了?主动权。

    她仿佛被抛上了?云端,又猛地坠落下?来,掐在她腰上的手不?断用?力,叫她不?觉间浸湿了?眼眶。

    “伪君子。”

    分开的间隙,她见?顾言观依旧神色自若,不?甘心地咬了?咬他的下?唇。

    上一世明明是他先勾自己?入的情?劫,但凭什么现在神魂颠倒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拉着顾言观一起?入红尘,踏俗欲。

    积满尘埃的宅院里唯一一片干干净净的角落,盛开着夜里最寂静也最美艳的花朵。

    泠鸢在外头点着灯笼,好容易才等到人出来,却见?自家?县主眼尾红润泛着妖冶,一副刚被欺负过的模样。

    “县主,您没事?”她背对着顾言观问道。

    “没事。”白倾沅终于?懂得了?羞涩二字怎么写,回头暼了?眼站在门前?的顾言观,有意识地疏离道,“顾先生保重。”

    “县主保重。”

    两人见?外地行了?礼,白倾沅甫一抬头,见?他果然又成了?谦谦君子端方自持的冷淡样,心下?腹诽,

    若非她刚从他身上下?来,怕也是会信了?外头那番不?近女?色的鬼话。

    回去的路上,泠鸢只管扒拉着她道:“那么大一个屋子,就他一人住吗?那万一夜半闹鬼了?怎么办?那也太可怕了?。”

    白倾沅无奈:“倒也不?是谁都同你?一般胆小?。”

    “县主。”泠鸢嘟囔着靠近白倾沅,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疑惑道,“县主都在里头做了?些什么,怎么身上有股竹叶香气?”

    那必然是顾言观身上的。

    白倾沅面色一窘,胡言乱语道:“他那宅子里还有个住持在,许是住持身上带来的清香。”

    “可我在外头见?住持早就走了?呀。”泠鸢有时灵敏果决,有时却迟钝不?已。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白倾沅通红着脸止住泠鸢的碎碎念,叮嘱她一些正事,“明日咱们得去摄政王府看看召宜,你?今晚回去备些东西,同南觅清点一番,可不?能少了?。”

    “县主对摄政王妃倒是上心,不?过也是,她倒是个可怜人,比她那娇纵蛮横的妹妹好多了?。”泠鸢点了?脑袋,回到府里便去寻南觅,结果寻了?一圈下?来才发现,南觅还没回来。

    “找个尸首找到现在么?”

    白倾沅也有些吃惊,外头天色已然很黑了?,再怎么着也该回来了?,总不?能是碰上了?什么危险。

    她心下?这样想着,不?禁真的开始担心起?来,赶忙找了?自家?哥哥要出去寻人。不?料一堆人方行动到门口,便见?南觅自己?跑了?回来。

    她松散着发髻,逃命似的跑进了?王府,一头栽进白倾沅的怀抱。

    “怎么了??”众人忙关心道。

    “乱葬岗上有好多流民,县主,那两个护卫大哥都死了?,他们为了?护着我,自己?死了?。”南觅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白倾沅懵懵懂懂地听进去,只觉事情?不?简单。

    “流民是哪里来的?”

    “这是近些年临近冬季都会发生的乱象。”白今久告诉他们,“虽然盛都还不?到入冬的时节,但北郡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飘雪,闹饥荒,百姓们冬日储粮不?够,只能逃难到别处,过不?了?多久,流民只会更多。”

    白倾沅耿直道:“既然年年都这样,他们怎么不?知道多存点粮食在家?呢?”

    “不?是每个人的手里都有闲钱存粮的,还有乞丐呢,突然落难的百姓呢?”白今久语重心长道,“总之?,往后大家?若是无事,尽量少出门,姑娘家?即便出门,也得带够足够的护卫。”

    众人纷纷应下?,白倾沅带着南觅回房,温言软语安抚了?一会儿,也不?急着问周美人所求之?事。

    可南觅的尽职尽责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她主动说道:“周美人要找的那人,听说当日被召三公子一箭射死后,又被德昌侯府的人拖出去五马分尸了?,乱葬岗上根本找不?着全尸。”

    “委屈你?了?。”白倾沅顾不?得结果是好是坏,看着南觅憔悴不?堪的样子,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南觅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十几二十的姑娘家?,怎么就好叫她出去找什么尸体。

    她愧疚地看着南觅,神情?满是怜惜。

    “县主莫要自责,其实若非流民,本该无事的,只是苦了?那两个护着我的大哥……”南觅说着说着也控制不?住情?绪,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白倾沅抱住她,安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将他们安置妥当,你?也别自责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的确是她的错。

    夜里白倾沅一人独处时,回想着这些荒唐事,不?禁真的自己?责怪起?自己?来。当初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不?再帮任何?人,一心一意想着报仇的,怎么就能心软了?呢。

    若是再冷血一点,不?帮周悠禾,就没有这些事了?。

    现在好了?,又搭进去了?自己?的人。

    她心下?懊恼,连带着这一晚的觉也没睡好。

    翌日坐在马车中去往前?摄政王府时,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泠鸢心疼她,却也没办法,前?摄政王府距他们的西郡王行府并不?很远,没几下?功夫便到了?。

    白倾沅自己?状态不?好,却也还要强撑着精神去看召宜。

    “小?婶婶。”

    进门后,她这三个字刚脱口而出,召宜的脸色就变了?。

    从前?听来无比顺耳的称呼,如今却

    是变了?味儿。

    召宜神情?寡淡道:“人都走了?,就别这么喊我了?。”

    白倾沅端在身前?的手一顿,半懵半懂,试探着伸手去够住召宜,稍显亲昵道:“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是,好多了?。”她问什么,召宜就答什么,一双深切的目光自她进门起?便钉在了?她身上,叫她毛骨悚然。

    她生硬地转折,“那可有什么胃口没有?我给你?带了?些清淡的小?食,装在食盒里都还热乎,还有些我哥哥从西郡带来的特产,我怕你?会嫌太腻……”

    “不?要忙活了?。”

    召宜止住她无头苍蝇乱撞似的关心,冷眼瞧了?瞧屋内,疲倦道:“让她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白倾沅心下?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却也只能听召宜的话,赶走了?屋里的其他人。

    “你?知道?”召宜不?带任何?的迟疑,一上来便开宗明义。

    白倾沅愣了?愣,皮笑肉不?笑道:“你?在说什么?”

    “陶灼和太后的事,你?知道?”召宜强撑住身体,疮痍满目,字字泣血,“在灵泉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所以当时你?想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他们,是不?是?”

    “召宜……”

    召宜见?她没有否认,便知自己?是猜对了?,讥讽道:“多可笑啊,你?一个从西郡来的,不?过半月就知道了?此事,而我却被蒙在骨子里整整三年。”

    “我,我也是无意间……”白倾沅束手无措,语句紊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抚召宜这副受伤的模样。

    哪想召宜根本不?用?她安慰,她自己?向上抹了?眼泪,坚定道:“这些日子我哭也哭够了?,伤心也伤心够了?,想与你?单独说话也不?是要你?来安慰我的,只是,我还有些东西要告诉你?。”

    “当初在灵泉寺上,你?钟意顾言观的神情?未曾向我隐瞒半分,不?想进后宫的心思也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白倾沅?”召宜审视着她,“你?我不?过初相逢,相识不?过寥寥,你?怎就能如此信任我?”

    召宜不?愧是召宜,聪明沉稳这个词,当真没有用?错地方。

    白倾沅被她

    逼问地背地里冷汗直流,生怕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你?是不?是,早就暗中观察盛都很久了??”

    万幸不?是她想的那个问题。

    可即便如此,她紧绷的神情?也不?敢松懈半分,召宜问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没法正常地解答。

    “阿沅?”召宜在唤她。

    “是。”既然回答不?上来,白倾沅便索性大着胆子,跟着召宜的猜测走,“那你?还猜到了?些什么?”

    “是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明白人说明白话,召宜并不?拖泥带水,也并未沉湎于?情?伤,而是明确道,“阿沅,从你?进京起?便是别有目的是吗?你?和顾言观亲近,替他报了?顾家?的仇,然后呢?你?把召颜弄进了?宫,用?她来拖住太后要立你?为后的打算,你?这是准备做什么?是要准备跟顾言观私奔吗?”

    “私奔?”

    白倾沅自己?可都没想到这茬,不?想召宜竟能有如此大胆的猜测。

    她不?安地眨眨眼,不?置可否。

    召宜面色又沉重了?几分,“其实我本不?打算让阿颜进宫,但是她的执念我知道,如今你?虽算计了?她,却又算是成全了?她,是好是坏,便都由她自己?担着。只是一点,你?需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情?,目的究竟为何??”

    “如若我说,真是为了?私奔,你?信吗?”

    “我不?信。”召宜落落大方道,“如若只是要私奔,又为何?要火烧惊鸿台呢?”

    白倾沅哑然:“你?……”

    召宜镇定自若,仿佛她的所有反应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很奇怪我会知道吗?阿沅,她除了?在那件事上对不?起?我,其他当真是什么都肯告诉我。”

    因为她将她实实在在地当做了?她的替身,当做了?又一个自己?,那个年轻聪灵又干干净净未沾鲜血的自己?。

    白倾沅茅塞顿开。

    召宜见?她明了?,便又继续道:“所以,你?该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是想帮着当今皇帝自己?掌权,还是帮着他人夺权?”

    “夺权?”

    白倾沅显然还未想到过这一层,她只知道自己?要杀很多人,可

    是杀了?那些人之?后呢?她和顾言观该何?去何?从,她还从未想过。

    夺权吗?直接自己?登基称帝吗?顾言观真的有这个野心吗?

    “蜀中来的那个商人,恐怕你?们都见?过了??”召宜又给她抛下?一个千斤顶,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又干江韶华何?事?

    召宜终于?看出她眼中的迟钝,半信半疑道:“你?竟不?知?”

    白倾沅正正经经地被她绕糊涂了?,“我……应该知道何?事?”

    这回召宜倒是并未急着回她,而是曲折道:“成熙没有同你?说过她的母后吗?”

    白倾沅怔怔:“她只说过,那不?是好人。”

    “是,那不?是好人。”召宜笃定道。

    先皇后孝文朝皇后,自从诞下?先帝长女?成熙公主之?后,膝下?再无一所出,而后宫妃嫔佳丽三千,年年又年年,总有诞下?新的皇子皇女?的。

    孝文朝皇后最初还是讲理的,对各妃嫔们诞下?的孩子不?说有多亲近,但也绝对不?坏。但是后来,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光推移,她诞不?下?新的孩子,别说皇子,就是皇女?,也再没有一个。

    她的脾性开始变得暴戾,起?初只是不?待见?其他妃嫔们的孩子,后来却是已经发展到了?直接派人去暗杀的地步。

    那年八月初,皇帝正好出宫祭天,皇后的暴虐倾向也达到了?顶点。宫里的皇子皇女?,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成功逃过虎口幸存下?来的,只剩她自己?的亲女?儿成熙和召贵妃的一双儿女?陶宣和成柔。

    一个发了?疯的皇后,一个残虐皇家?子嗣的皇后,等到皇帝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其处死。

    短短几天死了?好几个儿女?,发妻又如此癫狂,皇帝因此生了?一场大病,自此身体一蹶不?振,此后数年,再无儿女?所出。

    “这便是成熙的母亲,旁人口中的孝文朝皇后。”

    召宜的肃穆庄重震撼到了?白倾沅,她回味片刻,问道:“这与蜀中,与夺权又有何?相干?”

    “你?知道我为何?会在他死后才知道他们背地里苟且之?事?”召宜定定道,“陶灼生前?从不?让我进的书房,藏了?太多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后面几章,除了秦空远和陈驸马,其他真?全员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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