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灵泉寺, 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陶灼进屋,甩了袖子向她道。

    召未雨心下的紧张一层盖过一层,她知道陶灼不在乎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甚至还会乐见其成, 他就?是个疯子。可她不行, 她堂堂大晏的太后, 怎能?落个这样的名声。

    还有召宜,召宜好说歹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是召家的嫡长女?,代表的是召家的脸面?, 她怎么能?叫召宜知道这件事?事情若真败露,她又该如何面?对召宜?召家又要?如何立足?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陶灼, “你方才为何不追上?去?”

    陶灼一派坦荡, “我追上?去做甚?”

    “你别开玩笑了!”召未雨狠狠数落他, “你难道真想叫我们的关系被更多的人知道?”

    陶灼玩味地看着她,眼神直勾勾地带着挑逗,“臣和太后娘娘, 是什么关系?”

    召未雨横他一眼,“你少在这里跟我拐弯抹角, 你跟我从来不是一条心的,若是召宜知道了……”

    陶灼咄咄逼人:“太后娘娘关心召宜,可比臣更甚。”

    “陶灼你给我听好了,召宜不能?出事!”

    谈到最后皆是无尽的失望和生气,两人对峙不下,彼此对望的神情中都透露着不服输的气势。

    可召未雨知道,自己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对召宜的愧疚,是她最后一丝还未泯灭的人性。

    ***

    白倾沅跌跌撞撞,一路跑的狼狈,眼看着就?要?回到自己屋中,却见召宜正?从里头出来。

    她急忙撑着墙壁停下,以防撞到召宜。

    “你怎么从我屋里出来了?”她吃惊道。

    “午睡醒了,就?想来找你玩儿,结果外面?这样大的日头,你竟还不在屋里。”召宜问她,“这满头大汗的,是打哪儿回来?”

    有冰丝的帕子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脸颊,南觅跟在召宜身?后出来,替她擦去脸上?的薄汗。

    召宜见她犹犹豫豫答不上?来,更是好奇。

    白倾沅不敢看她,一手接过南觅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拭起来,“方才,方才陪太后娘娘在后头散步,后来她有事走了,便剩我一人在那,夏日困乏,我坐

    在那便睡着了,□□的,做了个噩梦,梦里,梦里有人追我,我便跑了。”

    “原来是现实和梦都分不清了。”召宜抚抚她的手背,“以后还是在屋中睡得好,安稳些。”

    “是。”白倾沅勉强的笑落在召宜和南觅眼里。

    召宜不以为意,每个人总有些不能?为外人所道之事,她不强求。

    可是南觅却不同,从白倾沅的言行举止中,她轻而易举地可以推断出她方才差不多是做什么去了。毕竟她自小在太后身?边服侍长大。

    有些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没有人敢说。

    “姐姐再陪我进去坐会儿,我一路过来累的慌,正?想喝口水。”

    太后那边还有摄政王在,白倾沅现在能?支开召宜就?支开些。

    “不必了,你进屋好好歇着,刚才下人来报,说王爷来了,我过去看看。”召宜推了她的邀约,抬脚就?要?走,白倾沅倒吸一口凉气,拦住她娇俏地问道:“王爷是哪个王爷?”

    她的脸上?因奔跑过度而红晕不减,此刻话又问的俏皮的很,似乎攒了十足的逗人劲儿,召宜便以为她是在笑话自己,脸颊不禁也染了酡颜。

    “我倒不知,县主竟这般会取笑人。”

    白倾沅笑呵呵地揽上?她的手臂,“小婶婶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王爷来了就?让他来了,且让他等等你又何妨?”

    召宜反问她:“那你拉着我又是要?做甚?”

    “我自然是——”白倾沅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花样,偷偷瞥见召宜观望的神情,她昧着良心道,“我自然是,有事要?求婶婶你。”

    不知为何,听她唤自己婶婶,总有种莫名的奇妙感?,召宜无奈地摇摇头,“那县主有何要?我帮忙的?”

    白倾沅神神叨叨,掩了嘴巴道:“那得进屋说。”

    召宜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知道她千方百计就?是想留住自己,遂再次拒绝道:“我又不是等会儿就?要?走了,今晚还在,明日还在,往后也还在,你的事呀,等我回来再说。”

    “不是,婶婶,我这真的是急事!”

    白倾沅着急地跺了跺脚,召宜却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之前太后派了摄政王去北郡巡察,一走就

    ?是近两个月,如今好容易盼到人回来了,她也有了孕,好事成双。结果两人还没团聚几日,她又被太后带上?了山养胎,总是这样分分合合,她实在是想念丈夫。

    身?边嬷嬷护着召宜,一路走的平稳,白倾沅见自己拦不下她,便想着赶紧跟上?去,好随机应变。

    谁知南觅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她焦躁回头,见南觅指了指她的鞋子。

    白倾沅低头,见自己原本白净的一双鞋上?赫然沾着些湿泥土。

    她立时明白过来,她方才故意用脚踢翻了太后门外的花盆,这些湿土,估计是那时候沾上?的。

    这山上?的寮房可比宫里的殿宇要?妙多了。这里的寮房没有院子阻隔,全都是统一的长廊曲折串连而成。故而若是在宫中,那太后和摄政王不论是谈事还是偷欢,院子外头总得有人远远守着,外人进不去;而这寮房就?不一样了,太后和摄政王在屋里谈事情,太监宫女?们若就?在门口守着,那岂不是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叫他们听去了,而这寮房之外,又都是林子,守在林子里,四面?通风,守不住半个人,那还有何意义?

    白倾沅就?是借着这个漏洞钻了空子,知道召未雨不会叫人守在自己门外,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过去造次。

    她以为把?苏疑碎和顾言观的事透露给召未雨,至少能?叫他们大吵一架,哪知他们吵是吵了,结果最后还是腻歪上?了,她没办法,只能?气的用脚踢翻了花盆,再吓他们一吓。

    南觅抽出又一条帕子,替她将鞋上?的泥土擦拭干净。

    白倾沅盯着南觅蹲下去的头顶,喃喃道:“南觅……”

    听见她的声音,南觅抬头,回了她一声:“县主。”

    两人目光汇聚在半空,明明只是片刻,白倾沅却觉着,南觅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数载寒冬。

    “王妃都快走远了,县主要?想拦着人家就?赶紧。”南觅起身?道。

    白倾沅不明不白地点了头,转身?又跑。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拉着南觅问一问,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好像全都知道。

    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召宜现在去找摄政王,指不定会

    撞上?什么场面?。

    她尽力奔着,目光逐渐凝聚,望着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渐渐坚定。

    但还是晚了。

    她见到屋门大开,召未雨独自由嬷嬷陪着从屋中出来,而陶灼正?陪在召宜身?边,说着什么。

    她逐渐走近。

    “阿沅来了。”召未雨见到她,抿唇笑了笑,将她招到自己身?边。

    “见过太后娘娘。”

    白倾沅放缓脚步,行至三人身?边,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再见到摄政王陶灼。

    召未雨向她介绍:“这是摄政王,你该叫叔叔的。”

    白倾沅该正?经?装一装的时候还是像样的,她笑得大气,“见过叔叔。”说罢,她又看向召宜,语气中带着调侃道:“见过婶婶。”

    召宜知道自己又是被她给取笑了,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眼中却无半分责怪。

    真好,白倾沅看着她,只要?能?笑得出来就?还好,这时候多笑笑,再往后,便是想笑也只会哭了。

    “这位便是嘉宁县主?”陶灼一手揽着召宜的腰,扫向白倾沅的目光都带着冷箭,“县主看起来很累啊。”

    白倾沅面?颊红润,被他骤然这样一问,登时心虚了大半,她袖中虚虚握着拳头,笑意戛然而止。

    这位摄政王,似乎对她敌意颇深。

    “方才正?想同婶婶说些事,结果婶婶急着要?来见叔叔,我也没想太多,就?跟过来了。”她试图解释道。

    “召宜有孕了走不快,县主做什么还要?用赶的?”

    陶灼句句问在实处,将不怀好意这四个字实打实刻在了脑门上?。

    白倾沅还想为自己狡辩几下,却听召宜为她解释道:“是我太心急,要?赶着来见你,所以走的快了些,嘉宁县主刚才做了噩梦,已经?很累了,再要?赶上?我,可不得费些劲儿。你这做叔叔的,不叫人休息也就?罢了,还问那么多。”

    陶灼听了召宜的话,这才对白倾沅放下些戒心,不过仍是不待见她,“大人间还有事要?谈,县主既累了,就?先?回去歇息。”

    白倾沅可怜兮兮地看着召宜:“那我这一趟不就?白跑了?”

    这回倒真惹了召宜心软,“好了好了,我先?前说过的,晚上?定会过去看

    你。”

    得了她的承诺,白倾沅这才跟个得了糖吃的孩子似的,欢快地想要?蹦起来,可她又不能?失了礼,只能?拼命克制自己的兴奋。

    陶灼居高临下,淡漠打量着她,见她脸上?展现的都是些寻常小女?孩儿才会展现的模样,总算是没什么破绽,这才肯罢休。

    见白倾沅规规矩矩地离开,他搂紧了召宜的瘦腰,面?向太后。

    召未雨知道他这是又在向自己示威,并?不打算多理他。

    “我今儿个才刚把?你带上?山,这人就?找我兴师问罪来了,我是管不了他了,召宜,你自己带回去好好管管。”

    召宜得了她的意思,正?想谢恩,不料身?边的夫君却道:“太后娘娘别急着走啊,咱们也难得碰见,不如坐下小酌一杯?”

    本还高高兴兴的召宜,听见他这句话时,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自己嘴角的弧度了。

    她今早还在心里抱怨召颜不顾及自己有孕,在自己面?前喝酒一事,结果一转眼,她的丈夫,明明知道她已经?怀孕了的丈夫,居然也说出了这种话。

    火热的心霎时间凉了半截。

    召宜扯了扯嘴角,终于听见太后在维护她,“召宜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喝酒?你是怎么想的?”

    陶灼仍是没当回事,闲闲懒懒地问:“女?子有孕就?不得饮酒了?”

    召未雨气急,严肃道:“是,不得饮酒。”

    “啧,如此麻烦。”

    陶灼这最后一句抱怨,还是落在了召宜的耳朵里,她双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可置信,她怀的难道不是他的孩子么?他居然会嫌麻烦?

    “王爷……”召宜不着痕迹地挣开陶灼的手,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陶灼还想上?前搀着她。

    这回召宜却不愿意再让他搀了,她巧妙避开陶灼的手,福了一福,“王爷见谅,臣妾实在身?子不适,有些恶心想吐,王爷怕麻烦,还是先?不要?碰到臣妾的好。”

    “这是闹——”

    “摄政王。”

    太后强硬地打断陶灼的话,赶客道:“你要?见召宜,她如今就?站在这里让你见了,你该满意了,赶紧回去。”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这灵泉寺上

    ?风景独好,我虽见过我家夫人,可这山林风光,我倒是还未认真欣赏过,不如,再准了臣四下走走,好好品一品这山间美?景。”

    召宜站在一旁,怎么都笑不出来。

    原来他还是真的不在乎她啊。即便是有了孩子,即便是日日同榻而眠,他也丝毫不会顾及到她的感?受,依旧我行我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是摄政王,没有人敢忤逆他,却不妨碍有人可以讨厌他。

    在她嫁入王府前,她就?知道这摄政王的名声不大好,又疯又癫,旁人难以驾驭,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人,她不嫁不行。

    她以为,就?算再过分的人,只要?她好好安抚,好好照顾,人心迟早都是会变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陶灼根本不会因为她而改变。

    她心灰意冷,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脊背依旧挺直。

    但凡她这时候肯抬头看一下陶灼,就?会发现,他的眼底不是装不下人,只是装着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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