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后宅,项智居住的小院。

    李鹤怀抱着镔铁大刀,静静地坐在廊下的暗影里,屋顶的挑檐下,埋伏着猴子和杨岱两个好手。

    按照事先的安排,屋内,项智和念儿早早熄灭了蜡烛,睡在床上谈天说地。刚开始,两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随着夜渐渐深了,可以明显听出念儿的一应一答,带有了浓浓的睡意,渐渐地,卧谈就变成了项智一个人的独白。而且,李鹤能够明显感觉出,今晚的项智,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兴奋,不断地回忆着小时候的故事,越说越有劲,不时地还发出阵阵“格格”的笑声,笑声清亮悠长,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演戏也不必如此逼真吧,李鹤心里暗暗好笑,这要是在后世,妥妥的就是一个影帝级别啊。

    夜越来越深,挑檐下,猴子和占越从上去到现在,一直无声无息,这让李鹤心内由衷地佩服,这两人,无论是身体条件还是心理素质,都称得上是世所罕见的潜伏高手。

    李鹤抬头看了看天上隐隐的月色和星辰,估计,现在应该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其实在李鹤的心里,对昨晚那两位梁上君子今晚能否来,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甚至,按常识推断,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位应该不会来了。

    为了项智的安全,他完全可以给项智换个住所,但那样的话,势必引起这两人的警觉,如果再想生擒这两人,解开这两人身上的谜团,就非常困难了。

    可是以项智为诱饵,实施抓捕计划,就必须千万倍的小心了,同时,也考验着李鹤三人的意志力,因为这样的守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兔子,可能是一天、两天,也可能是十天半月,还可能永远也等不来。

    屋里,项智还在有滋有味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引起了李鹤的警惕,因为夹杂着项智的说话声,这一声音,非常微弱,甚至李鹤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当他一抬头,看见院墙上人影一闪,便倏忽不见时,心里一阵狂喜。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种胆大而愚蠢的蟊贼吗?

    难道,这些人真的欺负李氏无人吗?

    黑暗之中,院墙上又露出半个脑袋,李鹤眼风一扫,见猴子和杨岱两人已经从挑檐下,翩然而出,翻身上了屋顶。李鹤提起一口气,纵身一跃,像一道闪电,直奔墙头而去。

    等趴在院墙上的那人反应过来,李鹤已经到了面前,那人一看不好,院里有埋伏,登时两手一松,双脚一蹬墙头,身子向后荡起,就要逃跑。

    李鹤单手一点墙头,几乎是跟着他一起,飘然降落。脚刚一沾地,李鹤举起砍刀,合着刀鞘一起,砸向那人,那人慌忙挫身一闪,李鹤旋风般的一腿,狠狠地踢在了那人的胸口,那人“登登登”连着后退几步,“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下,随之,一柄乌黑的砍刀架在了脖子上,刀锋冰凉。

    李鹤冷冷地低喝:“还跑吗?”

    与此同时,杨岱拎着一个软踏踏的家伙走了过来,往李鹤面前一扔,那人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打昏了。

    黑暗中,猴子对着躺在地下死狗一般的家伙,踢了一脚,咧开一嘴的白牙,“嘿嘿”笑着,说道:“就这点能耐,害得你家陈爷爷守了大半夜。”

    李鹤手上微微用力,锋利的刀锋便切入了那人的脖子,瞬间,流出的血就灌了一脖子,那人忍着剧痛,一动也没敢动。

    “就你俩吗?还有没有人了?”李鹤低声问道。

    “没了没了,就我俩,求好汉爷爷别杀我。”

    “捆起来!”李鹤低声说道。

    猴子和杨岱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人捆上了。

    李鹤带着猴子和杨岱,三人围着小院四处搜索了一番,确认没人了,才拎着两个捆得像个粽子一般的家伙,来到了柴房。

    猴子从厨房里舀来一盆凉水,兜头将那个被打晕了的家伙浇醒,那人悠悠醒来,看着眼前的李鹤三人,眼神里充满了恶毒。

    “哟嗬,看你那样子,还有点不服气咋的?”猴子抬腿就是一脚:“要不要爷爷替你松开,咱俩再比划比划。”

    李鹤蹲到被自己划了个口子的那人面前,低声问道:“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刚想开口,旁边这人厉声吼道:“牛二,别他妈乱说话,小心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牛二显然很害怕这人,一阵迟疑之后,闭上了嘴。

    猴子一跃而起,拿起一块脏呼呼的抹布,塞进那人嘴里,然后,抓起那人的右手的大拇指,反向一拧,那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大汗淋漓。

    李鹤又看着牛二,低声说道:“不想受罪,就快点说真话。”

    牛二满脸惊恐,体若筛糠,嘶声嚎哭起来,边哭边说道:“真的不干我俩的事啊,好汉祖宗,是那盛祥油坊的东翁老爷要我们俩来的啊,不来不行啊,不来他真的会杀了我们啊。”

    “盛祥油坊?东翁老爷?”

    李鹤暗忖,盛祥油坊他是知道的,从那油坊门口走过几次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家油坊一年四季都在开足马力榨油,扑鼻的油香和污水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味道极其古怪,其他的,就不太熟悉了。

    自己几时得罪过这油坊的东家?

    “你们东翁老爷叫什么?”李鹤又问道。

    牛二偷眼看了看旁边那人,见那人因为剧烈的疼痛,仍然在不停地抽搐,胸脯剧烈起伏。

    牛二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们老爷叫岑杞。”

    李鹤身形一震,霍然瞪大了眼睛,问道:“岑杞?是那个在郡衙里给郡守大人做管家的岑杞吗?”

    “是他。”

    刚一说完,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过于惊恐,牛二竟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猴子又端来一盆水,浇醒了牛二。

    李鹤蹲在牛二面前,紧紧地盯着牛二那张因为痛苦显得有点变形的脸,厉声说道:“你可想知道跟我撒谎的后果?”

    牛二又哭了,眼泪合着鼻涕、口水,“哗哗”地流。

    “祖宗吔,牛二就是长了八个脑袋也不敢撒这个谎啊,牛二还想活命啊。”

    李鹤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道,那岑杞让你俩来我李府,想探听什么?”

    “刚开始没啥目的,老爷也没给我们布置任务,只说让我们各院偷着听听,看能不能打听点有用的东西。”牛二抽抽噎噎地说道:“后来我俩无意间听到那院里两个女子的说话,什么大楚、寿郢之类,还有什么大将军之类的话,我们回去一说,老爷来了兴趣,硬逼着我们又来了两回,因为再也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老爷便又逼着我们把那女子绑了回去审一审。”

    说到这,牛二突然狂躁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冲着身旁那人吼道:“老子说了不能来,胡大你个狗日的偏要逞能,非说没事,这下好了吧?就你那两把刷子,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来来回回这么多趟,早他娘的暴露了!你他娘的就会跟老子吼,现在咋不嘴硬了?狗日的,害死老子,你能落到好么?”

    旁边那位叫胡大的,神情委顿,一言不发。

    “行了!别叫了,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李鹤厉声止住了牛二的怒吼。

    “没了,牛二指天发誓,我们只知道这些了。好汉祖宗,你是牛二的亲祖宗,牛二不想死啊,牛二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牛二得活着,求祖宗饶了牛二这条狗命,牛二今后再也不敢了。”

    李鹤点点头,看得出来,这牛二的求生欲异乎寻常的强烈,这样的人,是不敢撒一点谎的。

    李鹤转身,蹲在低着头,神态萎靡的胡大面前,用刀鞘挑起胡大的下巴,胡大呆呆地看着李鹤,眼神里除了无尽的恐惧,哪里还有半分戾气。

    李鹤淡淡一笑,说道:“你叫胡大吧,你知不知道,胆大、逞能,也许不是坏事,但是,没有本事却胡乱逞强,后果就很严重了,那样会折寿的。这些道理,你师父难道就没交给你吗?”

    “你们俩受人胁迫,我原本也不怪你们,但你不该威胁牛二的。你知不知道,像牛二这样的人,胆子虽小,却能活得很久很久,而你,却无端地将自己的性命葬送了。”

    胡大一听这话,目眦尽裂,瞪着一双大眼睛,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发出一阵阵“唔哩哇啦”的声响。

    李鹤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柴房。

    经过项智的小院门口时,李鹤看见院门开着,屋里点起了蜡烛,想了想,抬腿走进院子。

    站在卧室虚掩的门口,李鹤犹豫了,正准备返身离去,屋里项智的声音响起。

    “是李鹤吗?门没栓,进来吧。”

    李鹤轻轻地推开门,见项智笑意盈盈地坐在烛光下,塌上,念儿和衣而卧,睡的正香。

    “都结束了吗?”

    李鹤点点头,说道:“嗯,都结束了。”

    “可问出这些都是什么人?缘何高来高去,鬼鬼祟祟?”

    项智因为才从塌上爬起来,云鬓散乱,脸上两抹诱人的腮红,烛光的映照下,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李鹤看着看着,心中陡然升起促狭之心,“呵呵”笑着说道:“两个采花大盗而已,昨夜见小姐警惕,没敢动手。无奈小姐天姿国色,让两个蟊贼心痒难熬,实在受不住诱惑,便色胆包天,今晚又冒险前来,不幸被捉。等天一亮,送交官府便是,小姐无需担心。”

    项智一听,便知道李鹤在逗她,“格格”笑着问道:“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李鹤郑重地点着头。

    项智斜睨着李鹤,笑吟吟地说道:“李鹤啊,我发现自你成婚,这张嘴怎么也变得油腻了呢?该不是通晓人伦之后,食髓而难忘其味了吧。”

    项智媚人的体态,娇憨的语气,让李鹤心笙摇动,他赶紧屏息凝神,尴尬地笑着,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项智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李鹤,渐渐地,柔情万种的眼神里,盛满了无限的凄婉和哀怜。

    项智伸出葱葱十指,颤抖着轻抚李鹤的面庞,轻轻说道:“李鹤,天就快亮了,你也劳累了一夜,回去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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