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后面调查我?一连几天,这个问题始终在李鹤的脑海里萦绕着。

    凭感觉,他选择相信白练的话,这件事情恐怕真的不是白练所为,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坦荡地跟自己交流。

    但除了他,还有谁会对他在楚国的身份感兴趣呢?这个人秘密地调查自己,是出于对白练的忠心,还是出于对自己的敌意?

    李鹤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是曾经的楚国权臣李园的侄儿,就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毕竟,李园已经作古,楚国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国王和令尹,一切已是另外一番景象。甚至,还可以把李氏迁移黔中,理解成家族蒙难,躲避新王追杀,如此深仇大恨,焉能不报?如此理解,只会对李氏在秦国的生存更加有利。

    事情背后折射出来的含义,也许比事情本身更加重要。

    调查李鹤这件事,无论是白练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都值得让李鹤警惕起来,因为操作这件事情的人,不管是否包藏了祸心,抑或只是猎奇,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一定还会继续。

    天终于放晴了,到底时令已是春天,太阳刚一露头,便有了一丝暖意,袅袅清风拂面,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不再像前几日那么刺骨了。

    走出院门,李鹤忽然想到好几天没看到项智了,今天有些闲空,不如去坐会,看看项智的情绪如何。

    刚走到小院门口,迎面正碰上项智出门,看到李鹤进来,项智莞尔一笑,说道:“这么巧?正准备去找你呢?”

    “有事?”

    李鹤感到奇怪,一般情况下,项智是很少去自己那儿的,去则必有事。尤其是自己成婚以后,项智至今一次也没有登过自己的院子半步,但凡有事,,也是通过念儿传话,今天主动要去找自己,一定有事要说。

    “你先进来吧。”

    说着,项智转身回了屋里,李鹤跟着走进来。

    等李鹤坐定,念儿端过茶水,项智凝视着李鹤,轻轻说道:“我这里昨晚进贼了。”

    李鹤猛地一惊,忙问道:“什么情况?对你可有不利?”

    “你别紧张。”项智抿嘴一笑,李鹤满脸的紧张情绪,让她心里一暖。

    “是这样,昨晚睡前,我和念儿照例聊着天,聊着聊着,念儿就睡着了,我呢,反而越睡越清醒,只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估摸着也就是夜半时分,就听到屋顶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极了人的脚踩在瓦面上发出的声音,我怕我听错了,就更加仔细地听着,果然又有了两响,这次很清晰,我不会听错,屋顶上一定有人,而且,昨晚好像还不止一个贼,院墙上应该还有一个人,你来看看。”

    说完,项智引着李鹤来到院墙一角,手一指,李鹤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小院的墙头小瓦上,一个清晰的脚印,赫然在目。

    李鹤紧紧地盯着那个脚印,脑袋里飞速地转动着,瞬间,李鹤就把项智这里发生的事情,与前几日对自己的调查事件,联系在了一起。

    事实上,稍微联想一下,就能知道,这一定不是一起孤立事件,搬来黔中一年了,李府还从没有梁上君子光顾,突然就招了贼,说出来鬼才相信。

    “这不是贼!”李鹤断然说道。

    项智诧异地看着眉头紧锁的李鹤,没有说话。

    李鹤想了想,看着项智说道:“你和念儿该干啥干啥,一定别慌!更无需害怕,有我在呢。”

    项智点点头,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李鹤转身来到前院,对刘琦说道:“你骑我的马,现在就去城外,找到猴子,让他立刻赶到我这来。”

    刘琦一看公子面色凝重,知道有事,不敢耽误,转身向马厩跑去。

    没过多长时间,猴子便赶到了,李鹤拉着他来到项智的小院,往墙头上一指,猴子一看就明白了。

    猴子仔细地研究着脚印,这当口,项智又把昨夜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猴子一听,轻轻一纵,便上了院墙,再一纵身,又上了屋顶。猴子这一连串轻盈敏捷的动作,唬的念儿一捂嘴,差点喊出声来。

    猴子蹲在屋面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跳下来,对着李鹤说道:“小姐说的不假,是两个人。但这两人的轻功提纵之术都还不到火候,特别是院墙上那个,更差。”

    “能否看出这两人想干什么?”李鹤问道。

    猴子摇摇头,说道:“看不出来,但是可以肯定,院墙上那人就是个掩护的,通过屋顶上瓦片倾斜的痕迹来看,屋顶那人也只是趴着偷听了一会,并没有其他动作,更没有熏香之类的残留粉末。”

    李鹤点点头,看着高高的屋顶,陷入了沉思。

    东城,盛祥油坊。

    盛祥油坊开业的时间并不长,但很快便凭借着雄厚的财力,良好的信誉,出色的油品质量,在黔中城内声名鹊起,一跃成为行业龙头。

    相较于盛祥油坊的一夜做大,很多从事榨油行业的老板更感兴趣的,是这家油坊的神秘。两三年来,每一次业界聚会,盛祥油坊都只是来个大领,从未见老板出面。所以直到今天,这家规模巨大的油坊到底属于谁,仍然是个谜。

    盛祥油坊地理位置极佳,经营场地阔大,让很多经营榨油行业多年的同行艳羡不已。但同时,它也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离着郡衙过近。油坊榨油,必然会形成大量污水,排污的管道经常堵塞,溢出地面,长期浸沤之后,每每散发出恶臭,飘散开来,让郡衙的一众官员小吏颇有微词,但众人每有牢骚,便会招来一阵无端训斥,时间久了,也就无人敢说了。

    众人据此推断,这盛祥油坊,一定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私产,绝非寻常人等能惹得起的。

    油坊后院。

    大领执事房内,岑杞端坐在藤制圈椅内,神态倨傲,再也没了一贯示之与人的那副恭谨、勤勉的模样。

    在这里,岑杞是当然的老大,用不着再谨小慎微。

    “就听到这些?”岑杞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上一口,问道。

    “是!就这些。”

    岑杞面前,站立着两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个子稍高一些的,躬身答道。

    “按你这么说,那院里的两个女子一定不是李氏的人啰?能确定吗?”岑杞又问道。

    “是!属下敢断定!”两人齐声答道。

    “哦?那这两个女人会是谁呢?”岑杞的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天晚上你们再去一趟,把那个被称作小姐的给我偷出来。”

    年轻人霍然一惊,他俩心里清楚,这几天连续潜入李府各个院落踩点,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是不经意间,留下一点点蛛丝马迹,再贸然前去,都是非常危险的。

    那个李鹤的鼎鼎大名,他们只要不是聋子,焉能没有听说一二?

    自己的水平,在岑杞面前可以大吹特吹,但具体高明到什么程度,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老爷,我觉得还是等两天再去比较稳妥一些,这样连续地进进出出,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个子稍矮一些的年轻人说道。

    岑杞眼睛一瞪,呵斥道:“等两天?你们不知道老爷我后天一大早要陪大人去咸阳吗?这一来一去,要小半年光景,你是想让老爷我再等半年吗?不行!今天夜里必须去!”

    说着,岑杞拎起一个小小的皮袋,往桌上一扔,说道:“今天晚上,你们俩一定要把人给我弄到这里来,然后拿着这些钱,出去快活一段时间。”

    “老爷,把那女子弄来不难,但明天一早,那李府发现少了个人,岂能善罢甘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岑杞眼盯着两个年轻人,阴恻恻地说道:“会有什么麻烦?别说一时半会他们还找不到这里,就是知道了,你以为老爷我在乎那个李鹤?笑话!”

    “赶紧去准备!”岑杞厉声说道。

    两个年轻人连声称是,躬身退去。

    岑杞呆呆地看着面前打开的账册,脑袋里胡思乱想着。

    他对李鹤的反感,从李鹤进郡守衙门的第一天起就有了,这份反感来的莫名其妙,甚至岑杞扪心自问,也说不出具体原因。随着李鹤就任长史,这种反感便达到了顶峰,甚至,逐渐转化成了仇恨。

    岑杞暗自揣摩,如果没有这个李鹤,大人念着自己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劳苦功高,这个长史一职,会不会就赏了自己呢?极有可能!但是现在,却被大人没来由地,直接给了这个刚来黔中不久的李鹤,怎不教人恶气难平?

    是的,长史不是官,但在岑杞看来,只要自己迈出去这关键一步,凭着自己的聪慧勤勉,凭着大人对自己的信任,转化成官身,那是迟早的事。

    岑杞一脉,从祖父辈开始,便在白氏为奴,忠心耿耿三代人,换来了岑杞的大管家之位,但岑杞的内心,仍然是不满足的。管家对外,或可称一声老爷,但细究身份,仍然是个奴才而已。如果在岑杞这一辈能谋得一个官身,哪怕再小,也是本质的区别,足以告慰岑氏列祖列宗了。

    转眼,一切都即将化为泡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个李鹤。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像一团火焰,不时地炙烤着岑杞的心,进而,他对引荐李鹤入府的夫人,也无端地产生了恨意,甚至一度,他很想查一查这个小子和夫人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瓜葛。

    但是,他眼见着大人对夫人的万般宠爱,岑杞绝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一旦让大人知晓了他竟然打起了夫人的主意,他岑杞便活到头了。

    但对李鹤,岑杞不在乎,他不相信大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子,置岑氏三代人的感情于不顾。即便大人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顶多也就是略施薄惩而已,这点自信,岑杞还是有的。

    为了能干掉李鹤,上回在老坪山,岑杞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大军引入歧途,为此差点引起了郡尉大人的怀疑,想到当时郡尉大人看向自己的凌厉眼神,岑杞至今背后还冒凉气。

    无奈,这小子运气太好,那帮人也真能打,最后功亏一篑。

    唉!岑杞轻轻一叹,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李鹤呀李鹤,只要你不离开大人,这辈子咱俩就算对上了,你等着,我岑杞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跟你周旋。”

    “小子,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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