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下来,李鹤才弄明白,所谓的长史一职,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秦国官制,郡守一职,为一郡之最高行政长官,既负责郡内的行政,也兼领军队和防务。另设郡丞,为郡守佐官,协助郡守工作;郡尉,分管一郡军务;郡监,负责一郡监察工作。郡丞、郡尉、郡监由中央政府管辖、任命,

    郡的下面设县,秦国的行政体制到县一级为止,县级以下官员,由县级节制,不属于中央政府任命。

    所谓长史一职,在秦国只有边郡才能设置,像黔中这样的郡,郡守如果觉得有需要,也可以设置,但不被中央政府承认,不属于官员序列,需要郡守自己掏腰包发薪水,工作职责上,有点像师爷,类似于秘书长或者幕僚长之类的性质。

    好在,这一份差事,真的就如白练所说,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虽然,白练也给李鹤准备了一间公事房,但一个月下来,李鹤也没去几次衙门,连人头都还没有混熟。

    李鹤的天马行空,还有一点源自于他压根没准备找白练要工资,当初之所以答应兼着这份差事,一大半原因是因为白练作为一郡之守,开了尊口,李鹤没办法拒绝而已,这种义务劳动性质,能够让自己有更多的自由空间,他相信,白练如果真的有事安排,会派人来找自己。

    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李氏初迁此地,确实也需要官府这块招牌,作为一个隐形的护身符。

    今天,李鹤早早地便来到衙门,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公事房。虽然几天没来了,但屋里很干净,收拾的也很整洁,看得出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

    衙门里,郡丞、郡尉、郡监都辟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办公,在这个院子里办公的十几个人,都是为郡守服务的,此时尚早,基本还没有人来,小院里安安静静。

    七月天,正是那种坐着不动都要流汗的季节,李鹤用铜盆里的凉水擦了把脸,取了一封竹简慢慢地看着。秦国的文字和楚国又有所不同,属于大篆之类,很多文字在李鹤看来,既熟悉又陌生,只能连估带猜。

    看着看着,忽觉眼前一暗,李鹤抬头一看,白练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向里看着,李鹤连忙起身施礼。

    白练走进屋内,翻了翻桌案上的竹简,对李鹤说道:“长史无事之时,可多翻阅御史台发往各地的政务简编,那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果能仔细参详、细心揣摩的话,时间久了,当受益匪浅。”

    李鹤点点头,答道:“在下明白。”

    白练沉吟了一会,看了看李鹤说道:“我估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我大秦将对赵国用兵,届时,郡尉大人募兵任务将会很重,甚至不排除领兵上阵的可能。李长史以后可以多关注一下防务事宜,特别是郡城防务,此事交由你负责,郡尉那里,我自会交代。”

    李鹤躬身抱拳,说道:“谢大人信任!”

    “这是你的分内之事,无关乎信不信任。”白练笑了笑,问道:“最近你可有空闲?”

    李鹤说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家里的事情不打紧。”

    白练点点头,说道:“如果你能抽得开身,陪我去麻潭走一趟如何。”

    李鹤一抱拳,说道:“谨遵大人令,不知大人几时起身?”

    “我想明天就走,早去早回。”白练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麻潭去年的赋税本就已经拖欠了三成之多,今年时间过半,所收钱粮,到现在尚不足四成,最可气的是,前几天麻潭县令戴煌禀告,好不容易收上来的一部分钱粮,因为转运不及时,竟被山匪劫掠去了,想想真是可气又可笑!我想去实地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鹤一听,站起身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明晨出发。”

    白练抬了抬手,说道:“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麻潭的情况很复杂,那里自古便是歹熊世居之地,民风彪悍,县里的掌控力难免不足,咱们此去,要适当做点准备。”

    白练看了看李鹤,似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府里的护院家丁成色如何?”

    李鹤感到诧异,说道:“家丁很一般,毕竟看家护院,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更不需要多么强的能力。但我们商贾人家,终年行走商路,除了延请一些武士临时押运货物以外,家里也养着一支护商队伍,以备不时之需,不知大人此问,可是有什么安排?”

    白练又问道:“能凑齐五十人吗?”

    李鹤答道:“这没问题,挑身手好一点的,五十人应该凑得齐。”

    白练笑了,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马上就回去准备,把人手召集起来,别耽误我们明早出发,一应开支都由我郡守衙门负责,如果另外还有什么需要,你找岑杞联系。”

    白练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道:“唉!你来郡府时间短,不太了解情况。司寇老迈,平时对这衙门里的捕役差人,疏于管束,陈案积压无数,白某再三督促,无奈成效不大。这些人,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指望他们出差办事,根本就不成。”

    “这也是你将来工作的一部分,等我们从麻潭回来,黔中郡城的防务,连带着这城内的治安,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地整饬一番。”

    白练看了看李鹤,见他沉思不语,接着说道:“李鹤,非是白某胆小怕死,那麻潭的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白练根本不用解释,相识虽然不过一月,但李鹤早就能感觉到,白练绝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相反,在这个读书人身上,李鹤看到的却是文人少有的胸襟和担当,令他每每甚为感佩。

    刚回到府里坐下,门房刘二来报,梅劲来访。

    李鹤赶紧迎出府门,故人相见,自是一番亲热。

    李鹤看那梅劲,较之四年前,身形壮实了许多,唇上蓄起了两抹短须,让他平添了几分沉稳。

    梅劲“呵呵”笑着,抱着拳说道:“鹤公子一向可好?梅劲早就想来拜访公子了,无奈娥姊一直不允,说公子刚刚乔迁,诸事繁琐劳心,等公子闲一点再来叨扰。拖延至今,公子原谅则个。”

    李鹤也笑着打趣道:“梅公子新婚,正琴瑟和谐,恐怕是难舍家中娇妻,不得分身吧,何必找令姊借口。”

    梅劲哈哈大笑。

    年初,梅劲在娥娘主持下,迎娶了郭月小姐,多年心愿,一朝得逞,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两人把手言欢,相携而入。

    及至坐定,丫鬟送上茶水,梅劲上下打量着李鹤,笑着说道:“一别四年,李公子越来越英气逼人了。”

    李鹤摆摆手,说道:“你我称得上多年兄弟了,梅兄就不必拿李鹤开玩笑了。此次李氏迁移宝地,往后,仰仗梅兄的地方会有很多,还望梅兄一如既往,呵护小弟啊。”

    梅劲连忙一揖,说道:“鹤公子这是哪里话,前几日娥姊还对我说,往后家族经营方面,让我多听听鹤公子意见。客气话咱们都不说了,你我兄弟,相识相知,往后必当勠力同心,协力经营。”

    李鹤点点头说道:“正是此理。”

    梅劲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问道:“适才刚刚听说,李公子明日要陪我姐丈去那麻潭?”

    李鹤点点头。

    梅劲说道:“梅氏在麻潭也有生意,开有分号,我每隔两至三月,总要去那里一趟,对麻潭多少有些了解,正好可以向公子介绍一二。”

    李鹤心内一喜,说道:“那梅兄快给李鹤说说。”

    “麻潭是个小县,人口不足万,南、北、西三面环山,境内水网纵横,森林茂密。大部分人口是歹熊和其他夷人,中土人士不足两成,盛产苞茅,风靡天下。”

    梅劲侃侃而谈。

    “歹熊是麻潭最早的土著居民,他们多依山而居,聚户为寨,生活习性和语言与我中土大不相同。在他们心目中,祖宗口口相传,一代代沿袭下来的习俗,要远大于国家律法。寨子里的寨主和各式头领的地位,要远超国家任命的官员,其威仪不容冒犯。”

    “另外,这些地方原属于楚国,被大秦收复,也不过是才四五十年,尚有一部分人,对楚国遗有一定的认同感,这就导致了局面更加的混乱。”

    “鹤公子,我虽然是个生意人,没做过官,但也见过不少的官员,我感觉,在这种地方为官,真的需要具备一定的手腕,一味地威压和一味地怀柔恐怕都不行,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才能笼络住人心,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李鹤“呵呵”笑着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梅兄总结得太有道理了。”

    梅劲也嘿嘿笑着说道:“谢公子夸奖,这些话我跟娥姊说过,可被她一顿臭贬,说我不务正业。呵呵,今天能得到公子的肯定,说明梅劲的脑子,并不像娥姊说的那么笨呢。”

    李鹤郑重说道:“梅公子所言,当是治政铁律,李鹤也没做过官,但就像你说的,对待这些夷人,一味地严刑峻法和一味地怀柔都是决计行不通的。”

    “呵呵,从这点上来说,麻潭县里那一众官员,恐怕都要梅公子去给他们上上课,换换脑筋呢。”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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