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嘉逸解开安全带,从书包里掏出药盒拿了几片放进口中,皱着眉咽了下去,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右手拇指轻轻抠着左食指的指腹,脸色苍白而灰败。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车门下了车。

    盛家老宅从来都没有给过他钥匙,盛江河虽然发了短讯,但等到他下班赶过来的时候,盛家的大门早已紧闭,无人应门。

    别墅里灯火通明,他站在门口的监控下,不可能没有人发现他。

    闷雷压着骤雨急袭而至,扑在原嘉逸的身上,瞬间灌透了他的衣服。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手掌半握成拳挡在颊边的纱布上,无奈雨势太大,还是把伤口刺得发痒发痛。

    不知又过了多久,面前的门才缓缓打开。

    原嘉逸暗自松了口气,迈步走进院子,隔着落地窗,望见了一脸幸灾乐祸的盛澜。

    他迅速低下头,避开那抹得意的视线。

    盛家刚吃过晚饭,饭厅里还飘着饭菜的余香,厨娘陈妈见原嘉逸进来,急忙加快了收拾厨余的速度,双手在围裙上蹭着油渍,钻回了下人房。

    衣角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滚落着水珠,原嘉逸低头看了眼浑身湿透的自己,在门口地毯上蹭蹭鞋底,还是没有抬脚踩上一尘不染的实木地板。

    “弟弟来了,快进来呀。”

    盛澜估计是刚下了综艺,脸上的妆容精致的要命,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飞扬,眼尾泛着细闪,窝在富丽堂皇的大厅沙发里,仿佛是遗落人间的无辜天使,愈加反衬出原嘉逸的狼狈。

    知道他只是在嘲讽,原嘉逸便不吭一声地站在原地,等待盛江河的命令。

    对他的知情知趣还算满意,盛江河打量他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来了就去自己该去的地方,等我请你吗?”

    “是,盛先生。”

    原嘉逸嫌颊边湿溻溻的纱布碍事,抬手扯掉便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弯腰脱下鞋子,只穿着棉袜走了过去。

    迈进祠堂,发现盛江河没有跟他一同进来,原嘉逸乐得轻松,挪步跪在祖宗牌位前静静阖眼休憩起来。

    半晌,盛江河抓着根黑色的木棍推门大步进来,看到原嘉

    逸昏昏沉沉的样子,怒不可遏地砸向他的肩背,“大胆!”

    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原嘉逸瞬间就满背冷汗,捏着拳头静待背上即将来临的疼痛,果然在下一秒,熟悉的重击袭上脊柱,痛得他急喘一口气,额角登时覆上一层细汗,连带着还没有蒸发的雨滴,扑簌簌地顺着眉骨蔓延而下。

    水中的盐分流经脸上的伤口,激得原嘉逸又疼又痒。

    他默默平复着稍显难堪的急促呼吸声,抿着嘴唇捱下疼痛,心中还存着一丝暗喜和庆幸。

    多亏他早就吃了药,不然可能真的会疼得哼出声来。

    盛江河看他咬着嘴唇不吭声,心中的暴虐更甚,抬脚又踹到了原嘉逸的肋间。

    精致昂贵的尖头皮鞋踢在皮肉上的声音,确实比木棍打在身上的静要显得好听一些。

    也好受一些。

    原嘉逸下巴尖都在发着抖,只能放任自己想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这几下,只是惩罚你来晚了。”

    不哭也不喊的人,打起来向来没什么意思,打着打着也就觉得没劲了,盛江河丢下木棍,弯腰掐住原嘉逸的脖颈,逼他抬头平视自己。

    原嘉逸被迫仰着头,窒息的感觉一次比一次严重,他也不挣扎,任凭眼前事物越发地模糊。

    随便吧。

    太疼了。

    “想死?”盛江河看他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似乎想要解脱,劈手就是几个巴掌,然后满意地看着原嘉逸脸上的伤口重新绽裂,溢出血丝,凑近他的耳边,“想死好啊,我让你那贱人妈去陪你。”

    “……别。”

    原嘉逸手指冰凉,按在盛江河手腕上,冷得他一哆嗦,立刻嫌恶地丢开手中的纤细脖颈。

    肺里重新获得了充足的空气,原嘉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生理泪水从憋红的眼尾迅速滑落,滴在袖口的布料上,隐入静谧的黑色之中。

    他用手背抹了下伤口,重新跪直身体,脸上满是恭顺。

    盛江河理理衣领,看他:“听说,你已经和薄老夫人通过电话了。”

    原嘉逸点点头:“是的。”

    身后的门被打开一条缝,盛江河一脸无奈地看着门口偷听的盛澜,“进来吧澜澜,偷听做什么。”

    虽然知道盛澜就在身

    后,原嘉逸还是怕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以备背后突然遭受到的痛击。

    盛澜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对原嘉逸手,反倒装模作样地跪在柔软的蒲团上躬身拜了拜先祖牌位,又被盛江河扶起来坐在墙边的椅中。

    盛江河问道:“薄少爷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带你回薄家老宅?”

    原嘉逸回想了一下,说:“薄先生说,要等到奶奶身体好一点,我的头发留得长一点,再回老宅。”

    留长头发这里,纯粹是原嘉逸为博盛家父子二人欢心才加上去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盛澜娇俏的脸上便泛出了羞薄的红晕,“慎言真是这么说的?”

    “是,薄先生真的很喜欢哥哥。”

    原嘉逸抿着嘴唇看向盛澜,眼神里满是真诚。

    盛澜和盛江河对视一眼,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原嘉逸身上传来嗡嗡的震,只有两声。

    早在外面淋雨时,原嘉逸就把手机藏在了里面的卫衣口袋中,避免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被大雨冲毁,此时这一声震,让他放心之余,又揪心起来。

    “……咳咳,盛先生,我可以看一下消息吗?我担心是医院的事情。”

    原嘉逸嗓子痒得厉害,忍不住低咳两声,抬头乞求地看着盛江河。

    对他方才的表现还算满意,盛江河恩赐般地挥挥手,“能有什么破事儿。”

    “谢谢您。”

    手从衣服下面钻进去,灵活地掏出内里口袋的手机,原嘉逸低头查看屏幕上的消息。

    看到上面的发件人,他眼瞳微缩,下意识转了肩膀,微微避开盛家父子的视线。

    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了片刻,原嘉逸把手机揣回口袋,继续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盛江河掏出手机,拨给疗养院负责照顾原淼的工作人员,屏幕上出现了原淼的画面,他站起身走到原嘉逸身边,将镜头怼到他眼前。

    以为盛江河又要打他,原嘉逸紧闭眼睛一不,被拍了一下后脑才敢睁开,疑惑地抬头。

    落入视线里的人让原嘉逸顿时红了眼睛,他局促地整理着被雨淋湿的头发,无奈发丝细软,越弄越乱,只能抬手挡住脸上的伤口朝她笑,“妈妈,妈妈,你能看到我吗?”

    原淼正睁大眼睛看着

    屋顶,听到呼唤声,迟钝地转过头来,骨瘦如柴的手指哆嗦着抬起来,指着原嘉逸的方向,眼泪断了线般地掉在枕头上。

    “……嘉……嘉……”

    “是我,妈妈,是我,是嘉嘉。”

    原嘉逸看手机离他有点远,膝行着往前几步凑近镜头,想让原淼能够看得清楚些。

    “妈妈你看我胖了好多,”原嘉逸捏捏自己脸上的肉,笑得腼腆羞涩,“妈妈也要好好打针吃药,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嘉……嘉……”

    原淼几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萎缩的肌肉只能支撑她一遍又一遍、单调地重复着原嘉逸的名字。

    不过这也够了。

    原嘉逸忍住眼泪,不敢让眼睛模糊而失去看到原淼的机会。

    哪怕能多看妈妈一眼,他活下去的勇气,也会更多更大。

    盛江河的预期效果已经达到,他毫不留情地切断了通话,收回手机。

    原嘉逸双手扑了空,脱力般地跪坐在地上,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

    开车回薄家的这一路,原嘉逸断断续续地回忆着盛江河后面对他说的话,几次险些撞上对面疾驰而来的货车。

    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多。

    原嘉逸身上湿透的衣服也已经被车里的暖风蒸干,只剩下里面的衣裤还有点潮湿。

    他小心翼翼地输入密码,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

    客厅里的灯骤然亮起,吓得他顿住脚步。

    是薄慎言。

    “怎么不回我消息?我自己熬了粥,”他歪着身子躺在沙发里开口,把‘自己’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在邀功,像个小朋友一样在要求家长的表扬,“熬的多了点,你要是不想倒掉,吃了也行。”

    原嘉逸愣了一下。

    而薄慎言说完就仿佛完成了任务一样,抱着睡得几乎昏迷的糯米一路狂奔上了楼。

    脚步轻快。

    回头看到灶上温着粥的米色小锅,原嘉逸迈步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

    锅盖上贴着便利贴:熬多了,只是不知道该倒在哪里。

    男人的字迹铁画银钩,极其嚣张,感觉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别扭的架势。

    原嘉逸的目光落在洗碗机边的厨余垃圾处理机上,此时它的存在显得十分没有说服力。

    他拿过那张纸反复看了几遍,眼睛蓦地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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