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底天气正好秋风送爽。
    张文静到长安已有十余日颇为习惯。
    她老家在顺天路保州六年前张柔移镇亳州时她才跟过去觉得亳州气侯更好不似保州夏热多雨、冬寒干燥。
    至于长安有李瑕在便觉得更好些。
    白日里李瑕较忙她则忙于布置如今居住的宅院。
    她住的并非陕西四川行台或府衙而是买下了附近一个大小适宜的院落毕竟是未成亲。
    但李瑕每日忙完公事都会过来干脆也就住下了在西厢占有了个客院。
    张文静便忙着给他裁了几身衣物挑选被褥、家具。
    这些事说来简单但从布面到被芯给李瑕量尺寸到缝制出几件衣衫样样要派人往街面采买也结结实实让她忙了许多天。
    傍晚时李瑕过来手里捧着长长的布卷。
    张文静与他有默契笑问道:“地图画好了?”
    “寻不到这般大的纸找布匹画的先帮我看看吗?”
    “那便为李节帅参谋赞画但不知每月给我多少俸禄?”张文静莞尔问道。
    李瑕笑笑道:“一文不名唯有以身相许了。”
    “呸。”
    张文静虽嗔还是与李瑕一起进堂将那新制的大地图铺开铺满了整个大堂。
    她看了一眼负手走了几步以足尖在地图上点了点道:“燕京在这里那开平城该是在”
    目光随着燕京往北她迈了两步迈过燕山山脉绣鞋轻轻一踩。
    “此处滦河北岸有山名曰龙冈开平城便是建在此处。”
    “闪电河?多伦县?”李瑕思考着低声自语。
    他前世喜欢飞来飞去到过的地方多倒也能说出几个地名来。
    但开平城的位置他却也是第一次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这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比如杨果以及他的蒙古俘虏们根本就未去过开平城就算去过他们也很难具象到地图上。
    “这是长安、这是亳州差不多一千里”
    李瑕先是告诉了张文静这地图的比例问道:“如今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在何处?”
    “年初父亲领兵北上三个多月前传信与五哥言准备出征”
    张文静从开平城又向北走了几步手指支着下巴思考着对照着她所知的各种消息计算起来。
    李瑕走到她身旁沉吟道:“算时间该是走到这一带了?”
    他们从地图上的燕京走到开平只迈了两步此时却已又向北迈了四五步。
    “嗯差不多该是这里。”
    “锡林郭勒?”
    “嗯?山丘的河?”张文静也会蒙语摇了摇头道:“这一带没有这个地名蒙人叫它‘昔木土脑儿’。”
    李瑕道:“昔木土脑儿是‘有什么的湖’?”
    “有蚋的湖蚋是一种虫子生于水吸人畜之血。”
    “牛虻?”
    “不知欸我也没见过。”张文静眼睛里也有些疑惑。
    李瑕问道:“哈拉和林在哪?燕然山?”
    他向西北方向又迈了四步。
    张文静上前推了推他往前再走了两步再推着他又走了两步走到地图外面。
    “我十一弟在哈拉和林为质子按他信上所说从燕京过去有三千余里。”
    李瑕直观的感受到了蒙古国疆土那可怕的大。
    平时没有概念但这地图上他从燕京到哈拉和林走了十六步而他的汉中平原还没有他的鞋大。
    “好吧。”
    李瑕道:“那做个推算昔木土脑儿一战。忽必烈若胜长驱哈拉和林、追剿阿里不哥、稳固局势、扫平李璮没有三五年光景无力反攻关中。”
    “三五年已算是迅如闪电了。”
    “我取陇西之后打关中尚且还花了半年。”李瑕道:“再说阿里不哥若胜那忽必烈回防开平之后是燕山防线、燕京防御”
    “阿里不哥前期必定是破坏中原烧杀抢掳摧毁忽必烈的根基?”
    “我怕的是阿里不哥若胜一两年内就能从河套杀入山西甚至从凉州迂回杀入陇西、关中抢掠钱粮、补充军需。”
    “会吗?”
    “这是必然迂回包抄是蒙古人最常用的打法且忽必烈需要经营治下之地。阿里不哥则从来不需要就是抢就是杀。”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道:“我现在怕的反而是忽必烈这一战不胜。对我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他拒阿里不哥于燕山山脉以北然后反攻哈拉和林时受挫。”
    张文静冥思苦想道:“这局面太难操纵了吧。”
    “操纵不了了。其主战场已移至太远鞭长莫及。”
    李瑕道:“至于向河南、山西动兵亦不可能眼下没有这个时机我也没有这个实力手中兵力守川陕尚且是捉襟见肘。总之能用的机会都已把握住了接下来到了积蕴实力的时候。”
    他与张文静一起将地上的大地图又卷好收起来。
    有了这场推演他对北面的形势也有了更清晰的推论。
    他更倾向于还有三五年的积蓄实力的时间。
    首先李瑕要在不到一年内掌控关陇使宋廷不能伸手过来。
    但这时他依旧不能算完全掌控川陕还是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一旦自立有多少人会追随。
    这一年只能先谋划到川陕处置使再谋划到开府建制之权然后才有名义在之后两三年左右让川陕渐渐形成半自立的局面。
    同时兵马、钱粮、民心还得达到能与蒙古及宋廷分庭抗礼的状态
    次日清晨。
    张文静在院里与李瑕学着做了几个舒展身姿的动作又共用了早饭。
    “你今日做什么啊?”
    “我有个兄长到长安了带他到刘黑马家中提亲。”
    “说到这个想起来一事。”张文静抿嘴笑了笑“我五哥才得到关中消息时听说李家与刘家联姻了他还以为是你要娶刘氏也不知该有多懊恼。”
    “我不信你出门前他在亳州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消息更有可能是你在山西时”
    “不许说。”
    李瑕不由又笑问道:“你呢?”
    “我帮元姐姐整理书稿。”
    “说到这个。”李瑕道:“浯溪真人带着遗山先生的书稿来确实使长安文坛振奋。杨公才放出风声就有不少金亡后不肯入仕蒙古的文士主动让我再建个文馆要求帮忙整理书稿。原本他们面对我的招揽都是毫不动心。”
    “很好埃”
    张文静手一摊笑道:“拿钱来我与元姐姐便将这事办了。”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自是趁机将这些文士招到你幕下。”
    李瑕剥好一个鸡蛋随手放在张文静手里道:“昨日还有位名医携弟子数十人来投我张孝铭认识吗?”
    张文静咬着鸡蛋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冲我大宋四川制置使的名头而是他先伯父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好友名讳张从正。”
    张文静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斯斯文文的样子道:“考城张家张从正张公在世时乃金国四大名医之首名望极高是著书立传流传后世的人物我家中便有他的儒门事亲。”
    “其中还有一位自称是李家子弟。”
    “真定李家想来是李杲李公弟子在世时亦是金国四大名医之一捐千金从神医学医术著述甚丰有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医学发明我也记不全。”
    话到这里她补了一句。
    “张公、李公当年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又桃李满天下这些子弟听闻遗山先生文稿至长安必是要来拜会的。你等等我叫元姐姐来与你说。”
    这日李瑕出门时也是颇为感慨。
    本来杨果已是北地名儒招揽不少北地文人。但相比元好问其名望、人脉还是逊色不少。
    当世文坛南人说吴潜、刘克庄、吴文英、刘宸翁不过是大宋璀璨星河中的几颗而元好问却是一颗照亮北方的孤星。
    “北方文雄”“一代文宗”“一朝之冠”的名号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是声望。
    再说人脉元好问交友遍及三教九流除了名公巨卿、藩王权臣还有画师、隐士、医师、僧道、士人、农民。
    金亡时元好问曾致信耶律楚材保护不少金国儒士这些人中有不少以遗民自居不肯入仕而入仕的有数十人已成蒙古高官。
    与元好问交情极深且还在世的大儒李瑕有所接触的已有杨果、商挺、白朴。
    今日元严又随口提及了几人如严忠济、徐世垄李冶、李天翼
    其中严忠济不仅是词林英杰还是大世侯东平路行军万户;徐世隆已官至蒙古燕京路宣抚使。
    李冶亦是不得了不仅文章诗词出色还是算术学开宗立派的人物。
    据元严所述李治在几何、分式方程、高次方程、小数记法上的理论连李瑕也听不懂的。
    只能震惊于当世算术已到了如此高度。
    暂时而言真正来投李瑕的还只是一些小子弟但元严所带来的书稿以及人脉的影响隐隐已非常可观
    “李节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李瑕走后元严坐在院中抄录着书稿忽开口说了一句。
    “是吧?”张文静欣喜应道。
    “但你可想过越是他这般了不得的人物你嫁给他要担的也越多李节帅也坦荡他已娶了正妻且已有了身孕年底前便要有孩子。”
    元严话到这里头也不抬手中书写的速度却缓了许多。
    “他那般人可仰慕、欣赏或是有些女子心甘情愿入他门作个妾但你这出身还有这心气”
    “他心里装的天地太大。”张文静低声应了一句自笑了笑道:“他娶了正妻但我想来我也好高明月也罢都不能完全占据他的心能占一角我已经很厉害了。”
    元严愣了愣。
    只听张文静低声又道:“真的很厉害了这些年我能占到这一角已很难了。我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便也觉得心甘情愿。”
    “那你们”
    “他说五哥必会派人来与他谈的。”
    “你们有分寸便好。”元严微微一叹又沉吟道:“昨日我见过杨公了谈了些往事之后杨公说他如今还未有官职”
    “等李瑕能开府建制了自然就有官职了嘛。”
    “不是说这个杨公说他如今在李节帅幕府是有女子任事的。”
    元严话到这里才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我也入汉台幕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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