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陕宣抚处置使?”
    公堂上江春捧着茶杯沉吟起来。
    大宋承平时关陇称为“陕西路”后来分为“秦凤路”与“永兴军路”秦凤路指的便是秦州、凤翔是大宋疆土中所有的陇西地域。
    这已是一百三十年前之事陕西这词听起来如此遥远。
    而自张浚、赵鼎之后百年间也再未有人任过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
    难免让人有些恍惚。
    江春遂问道:“韩老之意李节帅还要收复永兴军路?”
    韩承绪并不打算告诉江春关中已经收复了李瑕需要时间先行掌控住关陇否则宋廷必派兵马来。
    他抚须道:“如今阿郎已在设法劝刘黑马归附若此事可成关中或可重归我大宋治下。奈何阿郎权职不够难以使刘黑马信服。”
    江春问道:“可须朝廷再派重臣来”
    “不可。”韩承绪语气郑重道:“莫忘了孟珙招降范用吉、汪世显向赵彦呐请求内附之事一旦被朝廷干涉万一功亏一篑如何是好?”
    “这倒也是李节帅顾忌得有道理。”
    江春这话不算真心但也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二三十年之前满朝上下没有人认为拒绝范用吉、汪世显这些军阀的内附是错的万一闹得与李全之叛一般大家都心累。
    谁又想到蒙古人却能用这些军阀兵马杀进宋地直杀得血流成河杀得蜀地千万人口十不存一。
    再回想当年决策蠢得令人发指。
    “意思是只由李节帅与刘黑马商议?”
    “刘黑马只信任阿郎。”
    江春道:“但李节帅权职不够”
    韩承绪抚须笑道:“故而需要谋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阿郎绝非为个人权柄实为国事考虑。”
    “韩老也知道建炎之后始有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张浚、赵鼎任此职之前皆已知枢密院事乃一方重臣至于李节帅今年方二十岁吧?”
    “乱世岂问出身?”韩承绪拍着膝盖道:“当然此事不好谋划。故而须请江知府在朝中帮一帮。”
    “这”江春为难道:“我位卑言轻”
    “不妨告诉江知府如今官家的贴身内侍关德阿郎的人。”
    江春一惊又是大喜。
    “真的?1
    韩承绪招了招手江春连忙凑上前去。
    “你到了临安小事往风帘楼找胡妈妈她会派人往宫中传话给关德;若有大事让尊夫人往长公主府求见”
    江春连连点头。
    韩承绪又交代道:“若官家召你你只需说李节帅欲迎官家回旧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若如此此事或有把握内子伯父牟公已起复了”
    “不。”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必与牟公多言。”
    李瑕的政敌从来都不是具象的贾似道而是任何一个当权中枢之人。
    这件事的本质还是藩镇在从中枢分权。
    不管是牟子才、叶梦鼎、杨栋、饶虎臣、程元凤还是贾似道谁现在掌握着中枢的权利谁就是李瑕的敌人!
    与忠奸、人品、交情种种全然无关。
    权力是水流到天平的一端另一端的人顷刻就变成敌人。
    这种微妙的关系韩承绪很难向江春形容因此也说不上来这次的谋划谁是敌、谁是友。
    如果以为“贾似道是敌人牟子才是朋友”那在官场上就太幼稚了。
    思来想去韩承绪道:“阿郎得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必有人得利得利者将帮我们。但一定要提防朝中反对此事者。”
    江春张了张嘴这才明白自己要办妥此事有多难。
    怪不得李瑕不是直接传一封信给关德。
    要谋这官职需要把握临安官场的人心冷暖而在朝堂上顷刻之间利益得失就会发生变化。
    所以需要一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人去谋划。
    “二十岁的川陕宣抚处置使两倍于川蜀之权我来办这件事只怕”
    江春这一开口韩承绪便知他意识到难处了。
    也就这几年了还需要这样去与宋廷拉扯。
    宋廷也不傻很快便会有人意识到要压制李瑕只剩这几年了。
    实在是无人可用才将这事交给江春
    韩承绪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道:“江知府莫担心我们会让姜饭随你一道去临安该打听、联络的他会为你办妥。”
    “姜饭?”
    韩承绪点点头又道:“这次不仅是川陕宣抚处置使的官职要拿下来之后还有云南安抚制置使、?州路安抚使等要职。再等阿郎拿下了关中可是有大量的高官职位等着江知府。”
    江春又是一惊张了张嘴。
    四年前他不过是个小县令认识了李瑕一个县尉韩承绪则还是一个北面俘虏。
    一转眼开口谈的都是川陕处置使、云南制置使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了。
    自己呢?若能得一任长安府尹岂非还有拜相的可能?
    “江知府不江少卿这是阿郎举荐江侍郎之后朝廷的批文。阿郎攻下陇西当即便是为你这位老上差奏功埃”
    韩承绪已转身拿起一封公文递在江春面前。
    “宝章阁直学士太常少卿殿中侍御史兼给事中侍官家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执事于殿中。”
    江春身子一颤不敢埋怨韩承绪此时才将这批文拿出来。
    他只觉眼前的官途豁然开朗。
    这夜到汉中城内官驿下榻江春犹未回过神来。
    牟珠给他端了水让他洗脚自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好一会江春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说你那女儿想留在李节帅幕府做事。巧儿那丫头兴高采烈便应下了说要去与韩祈安说李夫人也是一心要将荻儿留下来我这就把荻儿叫进来打一顿?”
    “打一顿?”
    “官人!你有没有在听妾身说话?1
    江春一愣喃喃道:“我马上要回朝了让她留在义父身边也行。”
    “哪个义父?”
    “巧儿既是我义女荻儿、苍儿自该也是以宁的义女、义子。”
    “官人你疯了不成?我们回朝不带着女儿任一个小女儿家独自在外成何体统”
    “你不懂。”江春加重了语气道:“回朝一趟至多一年光景待复了关中我可是要谋一任长安府尹的。女儿家辛苦随我跋涉做什么?不如寄居在义父家里我就说嘛这般要事怎交给我来做”
    “官人在说什么?”
    “我的妻啊你要飞黄腾达了”
    次日李昭成准备启程往长安。
    他这一趟带的人手、物资奇多队伍排了整整一里长。
    但他终究是年轻不能任事这些多是由郝修阳安排的。
    且李昭成新婚燕尔近来汉中城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携着史氏上了马车抵达城外目光看去队伍中许多人都不认得。
    比如其中竟还有许多苗兵也不知是何时入城的。
    他安顿好妻氏举步往郝修阳的马车上走去一掀帘只见郝修阳正在与一黑衣妇人说话李昭成一惊连忙又放下车帘。
    “慌什么?”郝修阳道:“老道士都多大年岁了。”
    李昭成这才再次掀帘见了那阿莎姽有些怵她忙又行了一礼道:“不知通司是几时来的?”
    阿莎姽没理他。
    郝修阳抚须道:“人家来汉中十余日了你能知道什么对了此行如何做你知晓了?”
    “韩老与我交代了。”李昭成应道。
    他已想明白韩承绪那些话接下来要做的依旧是“内修外攘”只是外攘改成了与宋廷争利。
    而他要做的就是帮李瑕争在关陇的权力。联姻是拉拢关陇势力此其一;之后随父亲到陇西是稳固陇西此其二;剩下的就是再带些话给李瑕。
    郝修阳见李昭成已明白遂点点头道:“启程吧。”
    马车缓缓起行。
    他们准备走的还是陈仓道这条路最远但最平坦。
    “老了啊老了真想长生不死埃”
    郝修阳倚在车厢里向阿莎姽道:“你可知老道此行又是为何?”
    阿莎姽摇了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老道啊想去终南山走一趟把那全真教给说服了再多寻几个弟子在身边。”
    他不是没有弟子这段时日以来他已收了不少弟子但对其天资都不满意。
    阿莎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听老道长在那念念叨叨。
    “还有啊陈仓道往长安远了老道还得再多制些火药供给大帅修一修傥骆道、子午道千头万缕喽”
    郝修阳直说了好一会意识到同乘之人根本没在听才说起与她有关之事。
    “你啊说大帅是冥王此事如何说呢?南疆那边的人就信这些老道懂那些山民。但你怕是不懂大帅的能耐。”
    阿莎姽终于回过头。
    郝修阳道:“汉高祖皇帝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刘媪曾憩于大泽之堤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卧于刘媪之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阿莎姽愈觉茫然。
    “别急你听老道细细说来。”郝修阳又道:“刘宋高祖武皇帝夜生有神光之异。是夕甘露降于墓树;隋高祖文皇帝出生时紫气充庭长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纹在手为‘王’字;唐太宗皇帝出生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此皆数百年一见之异象。
    大帅得天引魂亦是如此。可笑你一南疆苗妇不识龙凤姿质、日月仪表天降贵子以山野神鬼名之。所谓冥王非‘冥府’之冥乃‘青冥’之冥‘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你可明白?其乃天降之子。”
    阿莎姽终于开口问道:“老道长想说什么?”
    郝修阳闭目不答手指轻轻敲着厢壁沉思着。
    他久在西南了解南蛮信仰的那套东西通灵、拜山鬼这在收服南疆时有用如今却已用处不大。
    垂垂老矣他想要在逝世之前借李瑕之权力与野望构建出一个恢宏的神话体系将南北道教、西域佛教、南疆神鬼、以及蒙古人信奉的长生天一并包融进去。
    “阿莎姽你得要帮老道长一把也是帮你的冥王不不是冥王是青冥天之子”
    “青冥天?”
    二十余日后长安府衙。
    李瑕反问了一句显然不太感兴趣。
    他知道迷信对这时代的人非常有用但一直难以代入。
    或者说迷信对当世人有多大的影响力他无论做怎样的想象都是低估。
    如今蒙古的萨满、南疆的通司、吐蕃僧侣就是比皇权还神圣的存在。
    这种情绪之下李瑕心里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有生之年还能让蒙古和吐蕃不再迷信不成?
    “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他这话应首末了又补上一句。
    “郝道长莫耽误了工艺之事便好。”
    郝修阳略有些失望道:“大帅已有数万余蒙古俘虏吧?由老道来让他们真心信仰于大帅如何?老道近来多研究铁木真之崛起其与萨满教首领‘帖卜腾格里’即‘通天巫’有重大干系成吉思汗之号亦是由萨满教提出”
    李瑕笑了笑抬手打断了郝修阳的话。
    “知道了郝道长去做便是我只要结果要俘虏中能出一支信服我的蒙古骑兵。多久能出结果?”
    郝修阳抚须道:“要办成此事老道须往终南山走一趟。”
    “好。”李瑕颇干脆道:“我调刘金锁领兵随道长去。”
    郝修阳不由笑了笑他虽对李瑕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失望却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于他而言此事已是大有可为。
    “多谢大帅这也是为了多收弟子促进大帅想要的工艺。”
    “道长把握好分寸就可以你知道我更想要什么。”
    李瑕已摆出了些威严架势又道:“你们道门能制火药、研习医术、发展工艺、安稳世情这很好但莫学全真教过犹不及。”
    他对郝修阳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
    纵观过往中原与江南其实还好世人更为开明些。但塞外却不同连成吉思汗也要先后利用萨满教、全真教蒙哥与忽必烈则是利用萨迦派才使吐蕃纳入蒙古版图。
    李瑕亦不得不如此往后也并不想将这些地方丢了。但神权又是他想要打碎的枷锁得靠数百年的教育总之是一开始便带着利用与压制的态度丑话须说在前头。
    郝修阳心中一凛应道:“老道明白了。”
    “道长一路劳累请先去歇息。”
    李瑕目送了郝修阳闭上眼想了想。
    这事他虽不感兴趣干系却很大涉及到往后几乎所有蒙古俘虏投诚后的心态也涉及到他治下之地的舆情甚至涉及到更远以后。
    但也就交给郝修阳与阿莎姽罢了也不需他亲自去做。
    郝修阳确实是想辅佐他却也有振兴道门的志向反而是阿莎姽更纯粹
    李瑕想过之后睁开眼继续埋首案牍作他下一个阶段的方略。
    提笔在一行行计划后面又记下一句“消化蒙古俘虏”。
    他这方略内修始终是那些。
    至于外攘若说之前是趁忽必烈四面受敌之际从其手里“夺”。接下来便是要守从中枢手中守住眼下的成果才能安心内修到忽必烈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昔木土脑儿。
    辽阔的草原上十万骑军已排开阵列与十五万大军对峙构成一幅恢宏的景象。
    在双方的阵列前各自高举着的都是象征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萨满已在祭天宣扬着各自的大汗才是受命于长生天。
    这将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真正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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