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慢慢低下头道:“我……我闯祸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以想见她双眼中的泪珠儿重又聚结将她的双眸浸得通红。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双脚微微踏着好生忐忑的样子直让人怜惜。
    卓王孙叹道:“祸已经闯了多责怪你也无用你只能好好补救自己的过失了。”
    吉娜仰起脸庞她的眼中泪滴闪烁:“还能够补救吗?那个妹妹好可怜啊她生了什么病啊?”
    卓王孙淡淡道:“你不必关心这些。我有些事要交代你做。”
    吉娜喜道:“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尽力去做!”
    卓王孙道:“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先学好剑术我再告诉你该做什么。”
    吉娜皱起眉头道:“学剑啊剑一点都不好玩学来做什么?它老是割我的手。”
    卓王孙道:“只要你肯用心我教的弟子怎么会让剑割了手?”
    他要亲自教她剑术?
    吉娜的脸庞仰起闪过一阵惊喜。
    翌日。丹书阁。
    卓王孙背负着手站立道:“有人侵入太昊阵你可知道此事?”
    颜道明躬身道:“属下也是刚刚知道。此人武功极高且对于太昊阵极为熟悉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只是此人没有料到阁主已经将太昊阵改造过因此还是被秋璇月主发觉了。”
    卓王孙道:“依你之见有几个人有此嫌疑?”
    颜道明道:“首先便是青石天牢中的那人。倘若他破了锁骨的太玄链杀回宫中只怕太昊阵当真困不住他。不过昨日已经探察过青石天牢如常那人并未逃出。阁主自然也有这种力量但想必不会自其中出入。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卓王孙道:“说下去。”
    颜道明道:“第一个可能就是步剑尘复活了。将这已存在数百年的四天阵改造为连环相生互为屏障的防御圈子乃是步先生提出并筹划的。后来虽然又经多方改益但终究未跳出其窠臼。步先生能够在其中从容出入是非常可能的。第二个可能就是姬云裳姬夫人离开了云南曼荼罗教从边陲赶来。姬夫人离开华音阁加入曼荼罗教之前与步先生交好加之姬夫人当初乃是阁中重臣是以四天阵阵图初成之时就交了一份给姬夫人。因此姬夫人大为可疑。”
    卓王孙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颜道明摇头道:“这四天阵精妙绝伦绝非人力所能抗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只力通过。天牢紧闭步先生已死这侵入太昊阵的人姬夫人嫌疑最大。”
    卓王孙沉吟了一下道:“伏在云南曼荼罗教的暗桩有什么消息?”
    颜道明苦笑道:“这就是我最不明白的了。暗桩传来的消息说他们的教主每日按时升殿从未间断过!”
    卓王孙目光抬起深深望着那张巨大的白虎之皮良久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好好布置一番了。”
    正午。
    吉娜兴高采烈地站在虚生白月宫前面的小花圃里她身后摆了十几把剑这些剑各不相同本是卓王孙准备来让吉娜挑选的可他没想到剑什么样子对吉娜毫无意义因为她根本就不懂剑一点都不懂。在她的思想里剑跟刀是一样的都是做菜时切肉吃用的。
    卓王孙道:“本派的剑招名叫春水剑法于各派武功中独树一帜只有心法没有招式。只要领悟了心法则剑剑都是无上妙招。”
    吉娜小鸡啄米般地频频点头。
    卓王孙又道:“春水剑法乃是隋末华音阁的第一任阁主简老先生所创。简先生当年号称剑神生平大小千余战未尝一败。从十二岁开始用剑到了三十岁几乎天下剑法无不精通。被江湖上人称为武学奇才。这套剑法就是简先生三十三岁那年所创糅合了天下武功精要比之少林的达摩剑法、武当的两仪剑法还要高妙。第二年简先生易名简春水自建华音阁收五大弟子将春水剑法传入江湖。明年魔教来犯简先生派了最小的一个弟子孤身上神鹫峰挑战魔教连败魔教五十余人春水剑法的名头才传遍江湖华音阁声名由此如日中天。”
    吉娜傻傻地看着他显然并未听得太明白。。
    卓王孙并不理睬继续道:“这套春水剑法讲究的乃是以神为用所以并不重于招式。凡天下剑法施展出来是什么白鹤亮翅、平沙落雁的但自某一时刻看来却只是三尺长一寸宽的一柄剑无论他用的是什么剑招无论速度多快内力多高这柄剑也只有三尺长一寸宽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只要深切认识到这一点就已经得到了春水剑法的精髓了。所以春水剑法也可谓离析之剑就是从陆离缤纷的剑招中将那柄剑离析出来进而由剑及招将他破解掉。你能听明白吗?”
    吉娜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听得明白。就是说劈也罢砍也罢杀人也罢剁肉也罢剑还是剑只要能绕过它不让这三尺一寸追上你那便胜了。”
    卓王孙笑道:“你这说法虽然粗俗但意思是这样的。春水剑法形神十二招分别是冰河解冻、寒鸭戏水、潜虬媚渊、飞鸿远音、梦花照影、见月流芳、曲渡舟横、小浦渔唱、绿黛烟罗、红霓云妆、饮虹天外、怀珠沧浪。每一招都有一招基本的剑法叫做‘形’从这基本的剑法中领会出的剑法精髓叫做‘神’由神而分化可以增生出千千万万的形是以春水剑法虽只十二式对敌的时候却可以千变万化无休无止。你去拿一柄剑过来。”
    吉娜兴冲冲地抱了柄剑过来卓王孙伸手接过道:“你看这就只有三尺一寸上下左右都是空隙对手很容易就攻进来。”他握着长剑的手一抖剑光在胸前绞成一片光幕。
    卓王孙道:“这样一施展就不再只是三尺一寸就能防御住对手的攻击了。”他的左手突然穿出竟然分毫无损地在光幕中穿插三次道:“但是对手如果时机把握得好出招足够快这柄剑在对手看来还是只有三尺一寸。所以说快是没用的。”
    他一掌击出砰的一声落叶纷纷而下。卓王孙剑法展开每一剑都不是特别的快清清楚楚的但没一片叶子能够落过他的头顶。道:“你看若是你施展得恰当则你的剑无处不在那就不止三尺、三十尺、三百尺了。你想要它在哪里它就在哪里。这是第一招冰河解冻的精义你好生揣摩。”
    吉娜歪着头想了一阵道:“不是很懂。”
    卓王孙道:“不懂没关系多练习一下熟能生巧的。”另取了柄剑递到她的手上道“你来攻我。”
    吉娜看了看手中道:“那砍伤你怎么办?”
    卓王孙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你砍不伤我的。”
    吉娜犹豫道:“那我砍了。”
    卓王孙笑了笑意示鼓励。吉娜拿着剑歪歪斜斜地砍了过来。
    卓王孙突喝道:“认真些!”吉娜一呆住手不砍。卓王孙手一抬剑尖已经指在吉娜的颔下。寒气如针直透心际。吉娜虽然明知道卓王孙不会杀她但害怕的感觉仍然迎面扑来。
    卓王孙收剑:“再攻!”
    吉娜喘了口气一呼一吸之间害怕的感觉猛然收缩到心间化作一缕刺痛迅速通向右手。寒光一闪剑走中锋猛然刺出!
    卓王孙咦了一声身一侧也一抬手刺了出去。双剑紧擦而过似乎速度都不是很快但吉娜的剑刚刺到卓王孙的肘后卓王孙的剑已到了她颔下。卓王孙道:“你看并不需要快多少。”收剑道“再攻。”
    吉娜一声娇喝一剑直劈下来。卓王孙横剑一架吉娜又是一声娇斥变直劈为横削卓王孙斜剑一封吉娜和身扑上连人带剑向卓王孙撞去。卓王孙一飘身闪开了吉娜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卓王孙皱了皱眉一剑平出又指在吉娜颔下。
    吉娜喘吁吁地道:“你怕了没有?”
    卓王孙忍不住笑道:“剑是指在你的头上我为什么要害怕?”
    吉娜道:“不害怕那你将剑拿开我们再来打。不就是学剑嘛有什么可怕的我使劲学!”
    卓王孙手轻轻一抖剑尖发出一种鸾凤的清音剑身倏然变得朦胧起来。卓王孙连抖几下在吉娜的面前荡出数朵剑花。早晨的太阳照下剑花光芒夺目明艳不可方物一种森寒威严之气却荧荧然横溢而出这凌厉的剑招竟然迸发出一股致命的美感几乎让见到的人产生出一种窒息感。
    吉娜喉头一紧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卓王孙冷笑道:“这也是春水剑法的威力。你若是潜心学习破解我这一招不难。但若是像刚才那样自暴自弃我一招就可以控制你的心神再一招就刺穿你的身体!在这一招面前你只是一只虫蚁。”
    吉娜怒道:“我不是!”
    卓王孙收剑淡然笑道:“我从来不听别人的辩解。要说就用你的剑说。”
    吉娜哼了一声将剑抛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道:“破剑破剑!”伸手对卓王孙道“我要你那把剑!你那把剑好。我若用它一定能胜你!”
    吴越王府。
    孟天成风尘仆仆地从武当山回来当他见到日曜的时候却不禁骇然变色。
    只见她半浮在水中全身都呈现出一片灰白的色泽还布满了皱纹。她原来极长极黑的头发都变得毫无光泽软软地浮在水中宛如一堆衰败的水草。她此刻的躯体仿佛早已死去却又像借了法力还魂的僵尸一般随时都会腐烂发臭。
    更可怕的是她左侧那个头颅竟已完全萎缩变得只有拳头大小有气无力地悬挂在脖子上已经变成黑色。右侧的头颅的脸色竟比纸还要苍白。
    孟天成虽然素来厌恶这两人几日不见她们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禁心中一阵恶寒欲言又止:“你们……“
    右侧那个头颅有气无力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原本轻柔婉媚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该死的国师竟将我们放在法坛上受了七日七夜生不如死的折磨还取走了我一半的血肉。我现在全身都被抽空了动一动都痛彻骨髓。而姐姐更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苏醒……”她目光陡然一厉咬牙切齿道“他日我们若回复了神力第一个就要将他碎尸万段!”她还未说完就猛烈咳嗽起来仿佛连心都要呕出。
    过了良久她才缓过气声如游丝地道:“好在他终于还是信守承诺把昊天令交给了我。”
    孟天成低头看去只见她灰白、枯瘦的手中牢牢握着一枚白色的令牌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旦抓住便再不松开。
    孟天成看着她神色中有几分厌恶也有几分怜悯。
    过了好久日曜的声音才平复下来喘息道:“你见到武当三老了吗?”
    孟天成点了点头:“他们说并未忘记当年的承诺一月后定会如期前往嵩山大会。”
    日曜点了点头:“幸好这次你未辱使命。要知道王爷天下无敌的武功可全在他们三人身上了……”刚说了几句又是一阵咳嗽。
    孟天成默然。
    他想不出这三位武林元宿与王爷的武功有什么关系。
    日曜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这次干得不错我会代你向王爷多多美言的。”她此时力量大不如前对孟天成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孟天成微微冷哼道:“先知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先行告退了。”
    “站住!”日曜嘶声喊了一句孟天成止住脚步。
    日曜喘息了良久才又浮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轻轻道:“你立即护送我去一趟少林我要带着昊天令去见方丈老秃驴让他准备第二次武林大会了。”
    月之十二夜色初上。
    满天月华随着那淡淡的白衣照临在华音阁最大的水域——莫支湖畔。
    微霜倾洒在湖面上泛起点点银光杨逸之站在水边夜风扬起他如雪的衣衫让他整个人看去高华无比宛如自在行走于烟波之上的神仙。
    只是他眼中却有淡淡的落寞与忧伤一如秋空中的微云点点洒落在明月周围沾染了明月的寂寞却也让这月色脱离了最后的俗尘显得那么出尘那么清远。
    渡过这方水域就会进入华音阁的核心地带。
    然而这武林中最大的禁地却平静得出奇。没有守卫没有机关甚至传说中守护华音阁数百年的四天胜阵也没有丝毫触动。
    月下的华音阁是何等美丽、幽静完全没有传说中的神秘、险恶。甚至空寂的莫支湖畔还系着一叶小舟似乎在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杨逸之却并没有立即上船。他静静立于水畔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月色微动在他身前投下一条纤细的人影。
    他依旧注目湖波并未回头。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果然没有爽约。”
    杨逸之淡淡笑道:“只是却非为楼仙子而来。”
    楼心月微微一怔眼底深处透出淡淡的失落这失落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为冰霜般的冷清:“我却是为你而来。”
    杨逸之回过头道:“为我?”
    楼心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开。因为就连心如沉潭多年的她也无法与他对视:“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杨逸之微笑道:“我在华音阁。”
    楼心月轻轻抚着眉心处那道浅浅的剑痕那是半月之前他留下的伤。
    她望着湖泊幽幽道:“是的这是华音阁。武林中最神秘的禁地也是你最大的敌人。”
    她霍然抬头望着他:“你统领武林正道与华音阁势不两立如今却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将自己只身置于最险恶的境地想想你的身份、你的职责这样值得吗?”
    杨逸之道:“我的承诺便是值得。”
    楼心月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此人不是吉娜而是别人呢?”
    杨逸之道:“任何人都一样。我若见到便会援手。”
    楼心月怔怔地看着他不由想起了江湖上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
    三年前也正是他一个毫不知名的少年为了挽救整个武林毅然站出来对决武功宛如神魔的异族高手。
    那一刻他皎洁如雪的白衣也杂满风尘。
    那一刻他绝美无双的容颜染尽鲜血。
    但也在那一刻他的风采从此倾倒众生成为武林中最激动人心的传说。
    贵为武林盟主他却依旧如当初一般一叶小舟一袭白衣飘然江湖之间孤独、寂寞。滔天的权势、富贵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天际浮云。
    没有人知道他的所求。
    或许他天生就是为了拯救、保护别人而生的吧。
    良久楼心月摇了摇头:“我曾败在你剑下知道你的武功也钦佩你的人格。但你可否明白这是华音阁!如果阁主下令发动一切阵法、机关就算你是神也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还有阁主本人!”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你真有胜他的把握?”
    杨逸之道:“没有。”他回答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但他却将目光投向远天淡淡道“只是我相信他若想与我对决绝不会假他人之力也不会在华音阁中。”
    楼心月一时无语。
    杨逸之和卓王孙完全是两种人。他们宛如光明与黑暗的两极遥遥对峙并立在这个世界上。
    但她想不到这两个人的话竟然会如此相似。
    她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你意已决我不再阻止你。”
    杨逸之一笑:“多谢楼仙子。”
    楼心月的面容渐渐冰冷如常道:“你到华音阁一行我并不知道你能否活着离开。所以趁你能施展剑法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她的话直接且不祥听去却十分真诚并无半分恐吓或诅咒。
    杨逸之点了点头:“楼仙子请讲。”
    楼心月道:“我一生无欲无求唯一心愿便是铸成一把旷古绝今的好剑。铸剑虽被视为小道其实却深有奥义。必须要有最好的材、心、意。”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五年前我远赴北冥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打通百仞坚冰从中取出一块沉铁。这块沉铁在我房中放了五年一直没有锻造因为我还没有等来为它开炉的机缘。”
    杨逸之道:“为了一块玄铁能在冰雪荒原上一住数年就凭这等执著仙子便无愧于当世最好的工匠。”
    楼心月神色有几分肃然:“吾有良材、有匠心可惜却始终未能领悟天下第一等的剑意为模具是以空对良材并未动手。”
    杨逸之道:“模具?”
    楼心月道:“绝世神兵就宛如不朽诗作一般它的诞生与其说是创造者的功劳不如说是他们的执著感动了上天。苍天要借他们之手完成自己的作品。因此这所谓模具不过是上天赐给匠人们的冥冥神谕借天地万物而发让他们可以效法。昔年干将镆铘夫妇梦神龙游于天外以龙形为模本锻成千古神兵;当代大师钟石子听松风响于万壑以松涛为范例铸出绝世名剑。我所缺少的也就是这样的模具一段绝响天下的剑意。”
    杨逸之微笑道:“楼仙子这番高论实属剑道中的精华绝非雕虫小技可以定论。只是不知有何事可以效劳?”
    楼心月看着他冰霜般的眸子中也有了涟漪:“我要找的模具就是你。”
    杨逸之并未感到诧异只是淡淡道:“我?”
    楼心月道:“当今江湖称得上‘剑客’二字的人中只有杨盟主不用剑。传说杨盟主以风月之力化为无形之剑决胜千里。”她抬头望向空中圆月缓缓道“风月为剑不仅是强绝一世的力量却也是倾绝天下的风流。没有人敢于一见却也没有人不愿一见。”
    她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意:“上次我虽有幸领教一二却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一招不慎便已重伤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这等风月所以深以为憾。”
    杨逸之听她说起半月前的重伤不禁轻叹一声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歉然。
    楼心月声音一凛:“如今杨盟主孤身闯入华音阁身临不测之险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缘。若这柄宝剑不能出世不仅是我的遗憾也是天下剑道的损失因此才斗胆相求希望杨盟主在光风霁月之下为我挥出三剑。让我能仔细品味这剑中极诣也能欣赏这风月之大美从而锻造出一柄真正旷古绝今的宝剑从此了却心愿。”
    她注目着杨逸之似乎在等他回答。
    杨逸之略有沉吟。
    三剑?
    天下无人不知他对敌只用一招。
    这一招之下无数顶尖高手饮恨败北他从未失手过。
    然而绝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极为特异数个时辰之中只能出一剑。
    此剑强绝天下然一旦挥出他整个人便弱如孺子。一日之内就算勉强再度凝力出手威力也会大不如前。
    三剑意味着他三日之内都不可能有与卓王孙对决的力量。
    月色流水一般从湖泊上淌过。
    华音阁。
    他身处的毕竟是武林中最为强大、神秘传说中也极为邪恶的华音阁。
    要将自己全无保护地放在强敌环视之中无论是谁也不免有些犹豫。
    楼心月望着杨逸之缓缓道:“晋时有这样一个故事名士王徽之听闻桓子野善吹笛但彼此并不相识。一次偶遇王徽之请桓子野吹奏当时桓子野已官爵显贵但依旧回头下车为徽之吹奏三调曲终之后各自离去宾主并不交一言。此事千古佳话千年之下尚有余风。”
    她嘴角噙上了一点笑意仿佛仍沉醉在那遥远的魏晋风流中一缕轻叹宛如清风般流出:“我甚向往之。”
    杨逸之淡淡一笑。
    月光在他飞扬的长发上洒上点点光晕将他清绝天下的容颜衬托得亦幻亦真浑然不似俗尘中人。水汽升腾变幻他的衣衫在月光下看上去宛如落雪一般片尘不染。
    他轻轻伸出手修长的指间一道光晕正在默默流动。
    那一刻夜风屏住了叹息明月也惶惶退避。
    天地万物仿佛都不胜他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手中的光芒如烟花般消散风中:“今日月华未盛不宜出剑。明日此时候楼仙子于莫支湖畔。”
    嵩山少林。
    少林寺的钟声仿佛是天宇中唯一的声音在少室山上回响着传入昙宗大师的耳朵。他听得有些出神。近日江湖纷涌并起涌现了数十少年英豪如同绝世奇葩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起来他就显得有些老了。
    相传了千年的少林寺本应是江湖的中流砥柱但现在又有谁看得起他这个少林方丈?他禁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几年前天罗教横扫武林时将少林寺的经典一扫而空少林寺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武林盟主的位子又怎会让杨逸之夺去?
    昙宗大师想起六年前初见杨逸之的情形。那是一个大雪的冷天他拿了块硬馒头给了一个饿晕在山下的少年他当时并没有道谢吃完之后就继续向南方走去了。
    六年之后这少年居然重返中原凭着一柄剑击败不可一世的天竺高手遮罗耶那赢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连昙宗大师都心悦诚服。
    当然他服气的是这少年的武功可不是他的地位。
    在他眼中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有他这少林寺的方丈才配做。
    这是昙宗大师的心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是个高僧所羡慕的并不是个人的荣誉而是少林的荣耀。能够让少林寺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大派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心愿。为了这一心愿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现在的他却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因为失去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之后少林功夫一落千丈就算以他的颖悟也不过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而已。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怎么数都有几十人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昙宗大师的真气随着暮夜的钟声运转一直到秋夜的露水将他的袈裟浸满方才收功缓步向后院走去。他每天入睡之前都要去后院的水井前再坐禅两个时辰。他如此勤勉地练习功夫冀图某一天能得悟大道重新创出七十二绝艺来。
    他甚至是用苦行的方式来祈祷佛祖的垂顾。
    古井四周布满苍台井前湿滑的青石上摆了个破旧的蒲团此外什么都没有。当他跨近古井的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原先的那个苔痕苍苍的井沿上竟然浸出了道道水迹一直浸透了前方的蒲团。
    一井秋水仿佛突然满涨在冷月清辉的照耀下淌出一汪淡青色的光华在井口正中熠熠地聚结蒸腾起一团三尺高的水雾还在无声地转动。
    水雾的中间赫然是万千干枯的乌发绵延缠绕在一起隐隐蠕动着仿佛活物一般。那乌发卷绕在一起没有一根透出水雾的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卵形。突然水声一动清波流溢而出那团乌黑的巨卵从中间剖开了两尺长的一条裂缝露出一个宛如婴儿般的头颅来。
    隐约可见那头颅被一丛嶙峋的骨头撑起浸在水雾之中缓缓地蠕动着仿佛在从漫溢的井水中吸取奈以生存的养分。而那张宛如婴儿的脸苍白异常也秀丽异常青玉般的肌肤映着淡淡的月光仿佛笼罩在一层拂动的水光之中。
    只是这秀丽的头颅旁边还挂着另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
    那头颅委顿变黑仿佛是一团早已腐败的毒瘤与旁边那清丽的面容对比更显得诡异可怕。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就这么盘在井口等昙宗大师一进来冷电一般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在他的脸上。
    昙宗大师自诩禅功精湛被这目光一照竟不由自主地一寒仿佛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般。
    日曜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昙宗大师你不用害怕。”
    昙宗大师忍住心头的战栗提声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日曜轻轻嘘了一声道:“小点声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昙宗大师冷笑道:“妖魔鬼怪故弄玄虚!再不快滚我就要用佛法除了你!”
    日曜沙哑的声音冷冷道:“你不相信吗?那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水声哗哗乌发裹缠而起的黑卵忽然从中间分开一只萎缩了的手臂伸了出来上面拿了一枚白色的令牌。她缓缓松手那令牌发出几声脆响落在了地上。
    昙宗大师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呼道:“昊天令!”
    日曜虚弱的笑声不绝:“你倒很识货。但只怕连你都不知道这四天令是做什么用的。”
    昙宗大师吃力地将目光从这枚令牌上抬起来望着井口这团氤氲的水雾以及水雾中闪变的黑影。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欲望:“请施主赐教。”
    日曜挪动了下身子更加舒服地伏在水面上秋风悉索周围的树木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片片阴影:“四天令合起来是一幅藏宝图。藏的是天罗教的秘宝!”
    昙宗大师摇了摇头有些鄙薄地道:“这个秘密谁人不知?只可惜天罗宝藏早就被人掘走了!”
    日曜摇头道:“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前天罗教仗着天罗秘宝横行天下后来天罗教殒灭那些宝藏便依旧被埋了起来不但没有少反而多了天罗教五年来新搜集来的秘籍包括秘魔之影的炼制方法当年从少林寺掠走的七十二绝艺跟武当、崆峒、峨眉的剑谱。”
    她这段话还没说完昙宗大师的目光就变了。如果说刚才他的目光只是贪婪那现在就是堕落。他已经受够了失去全部秘籍的痛苦现在突然有个机会能够获得更多的秘籍也难怪他会失常。
    他突然出手一把将昊天令抓在手中举到面前仔细地看着。那令牌洁白晶莹犹如白玉。
    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没有这般诱人的光泽。
    昙宗大师看着看着仰天爆发出一阵极为得意的狂笑。
    日曜歪头看着他眼睛中光芒微微闪烁着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淡淡道:“天令一共有四枚玄天令在杨逸之手中。你既然对他有恩要过来应该不难。只可惜加上这枚你也不过才两枚。”
    昙宗大师身子一震突然扑了上来。湛湛的月光照得小小禅院宛如白昼更照出他的双目一片赤红但他还是不敢靠近井口的那团雾气激动地叫嚷道:“给我!给我!”
    日曜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天上的神魔看着为欲望而折磨的凡人。她淡淡道:“另外两枚令牌都在华音阁主卓王孙的手中。”
    昙宗大师的身形突然顿住。因为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卓王孙手中夺得任何东西!相反若是卓王孙知道这两枚令牌在他手中只怕他马上就会有杀身之祸!他凝视着手中的令牌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日曜悠然地看着他突然道:“我可以帮你夺得苍天令、炎天令。”
    昙宗大师身子又是一震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声音都禁不住有些结巴:“只要能夺得苍天令、炎天令弟子……弟子……”
    日曜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你的只是少林寺曾于我有恩我不忍见它衰败下去。但我只能指点一条路给你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昙宗大师急忙点头。
    日曜道:“我说过你曾于杨盟主有恩。”
    昙宗大师又点了点头。
    日曜道:“江湖上人尽皆知天罗宝藏已经不在因此聚齐四天令之事便没有了什么实际利益而只是统一武林的一种象征。至于这象征之后的秘密除了你我之外却没人能知晓。”
    昙宗大师跟着点了点头。
    日曜道:“而无论杨盟主还是你们这些正道都急欲除掉华音阁是不是?”
    昙宗大师再点了点头。
    日曜道:“所以你可以进言杨盟主再开天下武林大会约华音阁主共商武林大计。明里是以两枚天令博其另外一半胜者便可拥有全部四枚令牌暗里却是正道与华音阁正邪交战战败者气焰大挫接下三年必定没有什么作为了。杨盟主以武林安危为己任想必会被你说动的。”
    昙宗大师脸容一阵扭曲用力握着那枚昊天令牌怒道:“你叫我又把它交出来?不行!”
    日曜哼了一声道:“不舍其小何得其大?你若只有两枚跟没有有何差别?何况四天令流传日久声望甚高如今华音阁与武林正道又恰好各执其二拿做正邪交战的彩头谁都不会起疑心。等正派夺得之后你便悄悄记录下来自行去挖掘宝藏岂不快哉?反正他们又不知晓其中的秘密!”
    昙宗大师怦然心动紧紧握住昊天令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可见心头交战之剧烈。他突然嘶声道:“那华音阁呢?卓王孙若是不来又如何?”
    日曜缓缓闭上眼睛柔媚跟沙哑的声音一起道:“相信我我会安排好的。”
    昙宗大师额头上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太阳穴青筋连鼓几鼓将他的脸色压得通红。他终于大吼道:“我拼了!”
    日曜满意地点了点头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秋月晕波那雾气凝成的光团向古井深处隐退而去微微水声渐渐平息禅院中又恢复了寂静与空虚。
    昙宗大师手握着那枚昊天令坐在蒲团前的石地上一直坐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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