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云雾山中的山花开了又谢满山藤萝却比去年更加翠碧了。巨木莽莽芊芊蔽日参天中间怪蟒横行兽迹处处毒草异花含腥吐蕊。一进林中洪荒之气逼人而来仿如天地开辟以来此山从无人类踏足一般。
    春去秋来吉娜已经十六岁了。
    山风吹高了她的身材山泉洗媚了她的眼波去年神魔洞前的奇遇也让她的胆子更大眼界更宽而那颗寻找那双眸子主人的心却也更加迫切了。
    这个调皮、好奇而又见过“大世面”的小姑娘在这一年中又遇到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却没有怪过今天的。
    因为今天她遇到了传说中的山魈。
    吉娜顺着山藤向云雾山山顶攀爬着。山顶有两座高峰相对耸立一名苟彩一名点彩。在苗族的传说中是一对不能团聚的恋人幻化。双峰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涧只有一条生锈的铁索连接两头。
    两座山峰她已经登上很多次了但这次不同。因为她哥哥雄鹿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没有人能从北面的山崖爬上苟彩峰吉娜听了不服气趁着她哥哥不注意就偷偷跑了出来一定要爬上去然后回去说给他听。
    山崖虽然陡峭但上面布满了积年的藤蔓全都粗如手臂互相勾结缠绕在一起。时值初秋各种藤叶布成五色斑斓的一张大网倒不怕掉了下去。
    吉娜手脚利索不多时就爬到了峰顶。她向前望了望遥遥就见对面点彩峰似乎比这里还要高些。两峰之间的那条铁索已被山岚染成碧绿远远望去就宛如空气中悬浮的一条青色长虹再向下看却是万丈绝壁云雾翻滚难测其深。
    吉娜素来胆大也不觉害怕索性倚着铁索休息准备一会儿再从北面将点彩峰也爬一次。
    突然头顶一声怪啼数团巨大的阴影划破山岚在她头上飞舞盘旋。
    吉娜骇然抬头就见数头黑色巨鹫正张开羽翼向自己立身处俯冲而下。那些巨鹫通体漆黑双翼展开足长一丈有余也不知是什么异种。更为骇人的是每头怪鸟背上竟还坐了一个人。
    这些人全身都着黑衣将头脸包住只露出两只小小的、三角形的眼睛来。身材都极为瘦削矮小动作却便捷灵活就如山中灵猿一般。在这些黑衣人地驱使下那些巨鹫腾空盘旋眼中发出粼粼碧光似乎随时都要恶扑上来搏人而噬!
    吉娜大骇两手紧握铁索一时也不知如何招架。
    鹫背上的黑衣人口中念念有词语调却极为怪异巨鹫宛如得了密令猛地张开双翼向吉娜扑来。吉娜不禁失声尖叫只得紧紧闭上双眼。
    几团黑影擦身掠过巨大的腥风吹得吉娜立身不住跌倒在地上。
    吉娜惊魂未定睁开双眼却发现那些巨鹫并不是要攻击她而是掠过铁索向对面的点彩峰飞去。
    对面山峰云笼雾罩看不真切。吉娜极目远眺竟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峰顶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点彩峰顶的一块巨石上也是一身黑衣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觉长身玉立仪态出尘比骑鹫的那些怪人好看了何止百倍。山风吹来他的长发与衣袖便在山岚中猎猎飞扬在那群黑衣人衬托下更显得鹤立鸡群风姿卓绝。
    吉娜隐约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巨鹫就停栖在巨石周围将那人团团围住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骑鹫人用那极为怪异的语调商量了片刻。为首一人扬起头用极为生硬的汉语道:“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无论你逃到哪里也躲不开我们神隐武士的追杀!”
    那人并不回答。
    骑鹫人又道:“你若执迷不悟我们就动手了!”语调虽然凌厉但却微微有些颤抖。就连吉娜也看出那些人心中的畏惧。
    那人微微冷笑。只听刷的一声轻响一柄血红色的弯刀被他缓缓掣出。
    那些骑鹫人的身形顿时变得僵直仿佛看到了天下最可怕的魔物。
    吉娜却不禁惊喜过望她还记得这柄刀当然也记得这个人。
    孟天成那一年前来神魔洞取蛊的黑衣少年。真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又见面了。吉娜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但他却全然不理。
    他注视这柄刀良久突然手腕一沉一道绯红的血光从他袖底激射而出。
    骑鹫人一阵骇呼手中光芒闪动各自掣出几件奇形怪状的兵器向那道红光挥斩。只听噼啪声响为首两人的兵器齐齐击了个空撞在一起红光却悄无声息地穿过他们的防御网凌空回旋在他们身后结成死结凌空盖了下来。
    这下突出不意顿时将两人置于死地。但剩下几人反应极快顿时催动巨鹫前来救援。
    孟天成微微冷笑红光闪动犹如毒蛇击在为首几只巨鹫的腹部。巨鹫一阵悲鸣被甩得横飞出去撞在了山崖上登时开膛破腹死于非命。鹫背上的黑衣人变招极快一齐高高跃起向孟天成扑了过去。
    孟天成手一抬又是一道红光飞出破空之声啸耳欲聋重重击在两人胸前两人身体立时一阵扭曲呜哇地叫了几声鲜血飞溅向崖下跌了去。
    剩余的三人发出一阵尖啸闪电般逼近孟天成身侧三柄闪着蓝莹莹光芒的兵器一齐划至!吉娜生长苗疆之中自然识得其上喂了剧毒不禁很是担心忍不住高喊道:“小心他们的兵器上有毒!”
    孟天成向吉娜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脚尖在山崖上一点又是一刀凌空斩出只听崖壁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这一刀斩碎了崖顶的山石就见万千黑点遮云蔽空一齐砸了下来那三人顾不得伤敌纷纷驱赶着巨鹫闪避。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道红光陡然涨大宛如一弯赤色的新月在白昼中亮起。
    三人眼中露出极为惊恐之色但瞬间又已化为与敌同归于尽的狂烈。突然之间三人将兵器凌空狂舞组成一个巨大的“品”字大声呼喝着凌空向孟天成扑了过去!三人眼角崩裂尽是惨烈之情。
    孟天成冷笑轻轻挥手弯刀绯红的光芒萦身而灭。
    只听他淡淡道:“想要?给你。”
    另一道玄色的光芒随着他左手挥出迅速炸开迎着三人溅了出去。
    三人来势极急完全来不及躲闪就被光芒密密麻麻地刺入身体。几声惨叫划破长空那三具矮小的躯体随着光芒慢慢裂开碎成了千千万万片一片片带着血迹挂在斑斓的藤网上秋叶也被染得血红。
    吉娜一声尖叫:“你……你杀了他们!”
    孟天成手一合乌光霍然消散化为一枚七寸余长的铁尺。
    他凌空站在那块白色巨石上冷冷道:“杀了又怎样?”
    雾气在他身边蒸腾变化依旧看不清面貌。但那份邪逸之气却比去年更加浓烈更加咄咄逼人。
    吉娜不禁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却又高喊道:“你杀了他们!”
    孟天成皱了皱眉不再理她只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铁尺。
    突然他手中的乌光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道轻灵的山风从天空高处吹拂而过。
    整个点彩峰上的日色一暗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被突然收束化为一道月白色的光之利刃从孟天成脚下的巨石处直插而入。那是天地本来的威严所以并不强烈只如冷月照在流水上但流水却忽然流过了千年。
    巨石斜斜断为两截整整齐齐的两截。而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宛如天荒地老只能承得起一滴泪便再无任何的改易。孟天成还没有丝毫反应便随着半截巨石向下猛然坠去。
    天风卷月那道冷光巍巍耀起向他腾了过来。这并非杀戮之剑却又强极无伦甚至让人无法抗争只能静默地接受着它的施与。
    孟天成骇然变色谁的剑术竟达到了如此境界?赤血弯刀突然出鞘向地面猛地挥出想要借着真气反弹之力立稳身形。然而那道月白色的光芒瞬间已到眼前。
    这道光芒并不特别刺眼上面附着的真气也并不是特别狂悍——或者说那道光芒上甚至并未真正带上一丝真气!
    这光芒就宛如是一缕清风一道月光无意中倾泻到你的面前却瞬间就能侵蚀你的心灵。
    因为它是如此美丽美丽到你甚至不愿、不想、不忍抵抗甘愿承受它带给你的一切忧郁、哀伤、孤独甚至……
    死亡。
    这是何等空灵却又是何等强大!
    月光就要穿透他身体的瞬间却突然如微风般消散在空中。
    孟天成只觉全身一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和崩塌的碎石一起重重跌入尘埃。
    吉娜一声惊呼但隔得太远却来不及救援。
    就见纷扬的尘埃中孟天缓缓抬头嘶声道:“是你。”
    他身前站着一个人影。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片月白中再没有别的颜色仿佛秋夜的月光随着他突然降临在了正午的山顶上。
    白色本是天地间最普通的颜色无处不在。但在这一刻天地中所有的白色似乎都煌然褪色化为虚无唯有他身上的那一袭衣才是真实的。
    山中云蒸雾绕吉娜极目眺望仍看不清白衣人的面貌只看见一道光芒正缓缓从他手中消失。
    他并未收手而是久久注视着自己指尖的光芒。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从一片夺目的华光中脱出显得如此寂寞。
    仿佛他便是那偶然离开了天界的神祇孤独行走在苍茫世界上。万物众生都不过片片尘埃对他的一身洁白不能有丝毫沾染。
    只有他手中的这道神之光芒永远伴随在他左右。
    孟天成脸上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他并未伤在这道风月剑气下但心中却无比苍凉——因为刚才一击之中胜负早已分晓。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这一剑的!
    他怆然笑道:“你手下留情我本不该再出手的。然而我答应了王爷玄天令就一定要带走。”
    烟霭中吉娜听到那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孟天成缓缓站起身用力将手中那枚铁尺掷出。砰的一声轻响铁尺直插入两人中间的岩石上不多一分毫也不少一分毫。
    那人默默看着并没有动。
    孟天成一字字道:“我虽绝无胜算但却必须出手。”
    那人并不回答良久方才道:“你本非恶者我不能让你做不义之人。我随你入京等你将玄天令交给吴越王后我再劫夺。”
    孟天成笑了。他名列兰台谱第一容颜自是俊美。但这一笑却带了莫名的邪意:“不必了!”
    弯刀缓缓拔出真气注入刀身上渐渐亮起无数血纹会聚成一团妖异的红光。虽然隔得很远但吉娜仍能感到他气息的变化。
    这是与刚才和神隐武士对决时孑然不同的郑重。郑重得甚至有些惨烈。
    而后他的手动了。
    红光铺天盖地而来宛如在空中张开了一张血色巨网要将山峦、水云、烟雨这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络其中。
    这一击他已使出全力再无退路。
    一瞬间山顶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似乎根本没有。
    孟天成呛然后退大团血花从他胸前溅开。
    那人轻轻挥手插在石缝中的玄天令宛如一片落叶般飘起落到他手中。
    他的声音如他的身影一般清远绝尘宛如不在人间。
    “我本无心伤你但吴越王存心天下玄天令不能落入他手。我素敬重义士你若想夺回七日后到洞庭君山找我。”
    白衣飞扬如雪来人身影已消失在无边烟霭之中。
    孟天成紧紧捂住胸前伤口一言不发大蓬鲜血从他指缝中涌出。
    吉娜等那人去得远了才悄悄从藏身之处出来对铁索那面喊道:“喂你没事吧?”
    孟天成缓缓摇头却忍不住低头呕出一口鲜血。
    吉娜大骇手足并用顺着铁索爬了过去。只见孟天成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如纸显然受伤不轻。
    吉娜一面掏出手绢为他擦拭血迹一面愤然道:“那人抢了你的东西还把你打成这样真是个大坏蛋!”
    孟天成轻轻冷笑:“你知道我的东西本来是要带给谁的吗?”
    吉娜想了想说:“吴越王?他又是谁?”
    孟天成道:“他是我的恩人却是整个天下的敌人。”
    吉娜不解地道:“为什么啊?”
    孟天成摇了摇头冷笑道:“你若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们才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他冷冷看了吉娜一眼声音沉了下去“你还不走我就杀了你。”
    吉娜吓了一跳但随即道:“我不走你虽然故意吓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坏人。”
    孟天成讥诮地道:“哦?”
    吉娜笑了起来:“因为坏人不会这么好看啊坏人都是这样……”她对着孟天成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笃定地道“所以你不是坏人打伤你的人才是。”
    孟天成冷笑起来。他抬头遥望山间变化的雾霭缓缓道:“你若知道他是谁就绝不会这么说了。”他的声音中有些落寞也有些伤感仿佛面对一座永生无法逾越的高峰心中不禁生出无可奈何的苍凉。
    吉娜怔了怔情不自禁地道:“他是谁?”
    孟天成怆然一笑:“杨逸之。”
    吉娜愣了愣突然尖叫起来:“杨逸之?他就是杨逸之?”
    孟天成点了点头。
    “七禅蛊认可的杨逸之?”
    孟天成点头。
    “武林盟主杨逸之?”
    孟天成依旧点头。
    吉娜怔了怔又叫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握紧双拳小脸通红心中更是后悔得要死因为刚才山中雾气太大隔着一条铁索她根本没有看清杨逸之的容貌!
    她忍不住推开孟天成跳了起来向杨逸之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云雾蒸腾却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七年的寻求好不容易有了邂逅的机会难道又这样错过了?
    她极目望着远方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孟天成冷冷看着她神色阴晴不定突然道:“你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吉娜毫不犹豫地道:“是啊!”她看到孟天成的神色脸上不禁微微一红。毕竟才听到杨逸之的名字就把人家推开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
    她赶紧上去重新扶住孟天成讷讷地解释道:“我其实并不是喜欢美人我只是想找一个人。”
    孟天成道:“什么人?”
    吉娜嘟起粉腮轻轻吐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看清了他的眸子。但我想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她脸上升起一团红晕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萦绕多年的美梦。她瞥了孟天成一眼:“比你还要好看……或许只能是他了。”
    她毫无心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孟天成也并不在意。因为自从出了兰台谱之后武林中如吉娜般花痴的小姑娘他实在见得太多了。于是淡淡道:“你知道龙舌潭吗?”
    吉娜点了点头。
    孟天成淡淡道:“你帮我一下忙将我扶到那里去我带你去见另一个美人。”
    吉娜问道:“那个人有你好看吗?”
    孟天成的面色一沉:“到了你就知道了。”
    吉娜怜惜他负伤便不再多问只哦了一声扶起孟天成向龙舌潭走去。
    龙舌潭位于云雾山东面大熊岭的岭顶潭很小呈椭圆形很像龙的舌头是以得名。龙舌潭全都被茂密的茭叶草覆盖住几乎看不到潭面。再往外就是密密挤挤的龙血树。秋天的时候树干流下道道树脂赤红如血薄薄地盖在大地上仿如一层嫣红的微霜。
    潭水碧色极浓视力所及不过水面下一寸再深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和四周的红色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娇红翠碧妖艳至极。
    传说此潭乃是天上龙神沐浴之处苗人笃信鬼神之言从不敢踏足此潭周围的龙血树林。是以龙舌潭虽然妇孺皆知但究竟潭是个什么样子潭水有多深却没有知道的了。
    吉娜倒是来过几次她可不管什么禁忌径自进林捕兽还在潭边睡过一觉。只是那潭水实在太凉简直比寒冰还刺骨一些以吉娜的胆大却也没试探过潭水深浅。
    她奋力搀扶着孟天成来到了龙血林边。龙舌潭幽幽的碧光在太阳照射下诡异地闪动着仿佛山鬼阴郁的眼睛林中一片阴森。
    吉娜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笑道:“进去吗?”
    孟天成点了点头。吉娜倒很想看看他所说的美人顾不得劳累扶着他走到了潭边。孟天成的伤口虽然靠点穴闭住了血脉运流但一路颠簸仍旧极为疼痛被龙舌潭水的碧光映照着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一手扶在吉娜肩上一手缓缓从腰中抽出赤血弯刀插入了潭水中。
    孟天成一点点将弯刀插入直没刀柄突然缓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潭水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一连串巨大的泡沫从潭心升起一浮到水面立即破开。慢慢地一丛墨黑的水草从水中浮了起来。
    那团水草纠结凌乱其中竟然闪动着几点冰霜一般的寒光!
    吉娜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水草而是人的头发而这寒光就是那人的眼睛!
    这情形甚为不可思议吉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人越浮越高渐渐露出半个身子。只见她周身瘦骨嶙峋仿佛只是几条骨骼支撑起来的布偶——却是做坏了的布偶几乎已毫无人形只能维持着半趴的姿势。而她的一头长发却长得异常茂盛纠结披拂宛如道道墨黑的水藻在潭中散开团团乌云纵横张布在湖泊之中。远看过去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根本不是长发而是无数条寄生的毒蛇扎入湖心深处不断替寄主吸取养分。
    这个场面本已诡异至极然而更为可怕的是那团长发之下竟然并生着两个头颅!
    这两个头颅孪生双成容貌毫无分别一左一右生长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形体虽然猥琐恐怖但若只看这两张脸却宛如林中精灵一般清丽绝尘。
    这一年来吉娜见过的美人已然不少但还是再一次被深深震撼。
    只因为这种美丽实在太过诡异太过畸形!
    她们的脸庞宛如一块半透明的美玉浸在林间垂照的日光中上面轻柔地点着细小而精致的五官尤其一双眸子颜色极淡宛如新生婴儿一般透明其中的神光若有若无秋潭般氤氲化开和这粼粼波光融而为一。看去虽不真实却有种令人窒息的美秀。
    因为这种美是属于婴儿的纯净、善良不掺杂任何渣滓。宛如自然而生的秋江芙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娇艳地盛开着。
    盛开在老朽、枯萎的枝干上。
    这鲜明的对比看去极为惊人吉娜正在骇然那两个头颅竟然同时开口说话了:“玄天令呢?”
    她一个声音极其生涩宛如刮骨磨牙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另一个声音却极为柔和恬美弦音轻震带着莫名的乐感在龙血林中袅袅散开说不出的好听。配着她那宛如山魈水怪的形貌实在骇人至极。
    孟天成脸色更加阴沉:“被人夺走了。”
    那两个头颅神色同时改变四只婴儿般的眼睛发出凌厉光芒:“谁?”
    孟天成清俊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一字字道:“杨逸之。”
    两个头颅一声惊呼眼中满是惊惧之色:“怎么会是他?”
    孟天成摇了摇头默然良久才道:“请转告王爷七日之后我一定会将玄天令夺回来。”
    左侧头颅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就凭你?你连他一招都挡不住还妄说什么夺回来?”
    孟天成的身子一震脸色更加苍白。
    右侧头颅却柔声道:“姐姐我早说过他就是一个废物叫王爷不要相信他的。你们偏偏不信。”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走吧我们不会为你治伤的。”
    孟天成低下头水波映照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却似乎对这两个怪人颇有忌惮只得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右侧头颅微微转动目光停留他脸上轻声道:“我这么说你你肯定不服气是不是?”
    孟天成没有答话。
    左侧头颅恶声道:“你枉称替王爷效命你可知道四天令对王爷的大业有多么重要?”
    孟天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实在是故意侮辱他的。
    右侧头颅柔声道:“天下人人知道四天令上描绘着开启天罗宝藏的地图却不知道它们本身可以开启一个更大的宝藏就是雪山深处的乐胜伦宫。”
    吉娜禁不住插嘴道:“乐胜伦宫那是什么?”
    左侧头颅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嘶声道:“乐胜伦宫乃是传说中灭世之神湿婆的住地。里面藏有足以倾覆整个天下、更改万物轮回的力量!”
    吉娜咂舌就听右侧头颅柔声道:“传说湿婆大神在对决阿修罗王的战斗中向阿修罗王的城池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摧毁了号称永恒不灭的城池却也让这只神箭折为四段。分别流落人间被后代的工匠铸造成了四天令。如今只要搜集起这四天令找能工巧匠重新熔铸成羽箭再用无上的力量拉开湿婆之弓就能将封印已久的乐胜伦宫重新开启得到里面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这也是王爷最想要的。”
    吉娜听得云山雾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左侧头颅转动目光盯在孟天成身上恶声道:“天下愚人都以为这仅仅只是荒诞不经的传说只有王爷相信我们的话。而今他最需要的一是四天令二是足以挽开湿婆之弓的力量。所以我们才会派你去取得七禅蛊、玄天令。”
    右侧头颅柔声叹息道:“可惜你一次也没有成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两人声音陡然一厉合声道:“你说你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孟天成盯着插在地上的赤月弯刀眉头皱得更紧仍旧没有出声。
    吉娜却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这些任务都太艰难了啊也不能怪他!”
    双头怪人看了吉娜一眼冷冷道:“艰难?”
    右侧头颅细声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玄天令本是四天令中最容易得到的!”
    吉娜摇了摇头。她虽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看出孟天成为了这枚令牌付出了整整一年的努力被人一路追杀落得身受重伤如今还要受这两个怪人的闲气。
    孟天成清俊的脸笼罩在藤萝的阴影下看不出神色。
    吉娜生平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心中一时起了侠义之心豪情万丈地道:“其他几枚令牌在哪里?大不了我去找来赔你们。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了!”
    那个双头怪人不禁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你找来赔我们?”
    吉娜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她眼中透出一种坚强这让那张本来顽皮娇俏的脸也变得郑重起来。
    她和孟天成不过一面之缘对他也并无特殊的好感但看到他一时英雄落难被这怪人欺负心中大大不忍不禁想要帮助他。
    双头怪人看了她半晌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某种特殊的东西渐渐止住了笑。
    右侧头颅望着远天轻轻道:“东方苍天令、南方炎天令、西方昊天令、北方玄天令天罗宝藏被人掘出后便流落四方再无人搜集。由于它们是湿婆大神的法器本身就潜藏着种种神奇的力量因此被拥有者奉为神物。这些人并不知乐胜伦宫之事四天令的象征意义也就大于实用。但象征往往比实用更可贵无论要得到哪一枚都极为困难。”
    左侧头颅嘶声道:“北方玄天令流落扶桑被视为镇国神器之一有三百位神隐武士日夜看守这本是最容易取得的一枚如今却被杨逸之夺走要想夺回来怕是千难万难了!”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道:“西方昊天令被国师吴清风当做长生仙药敬献给了当今天子一直放置在皇宫的玄清台上由国师亲自看守绝无盗出的可能。”她温柔的脸也渐渐沉下“王爷想尽了办法国师才答应将昊天令换出但却要我们替他找到转世苗疆的鱼蓝观音作为补偿!”她冷冷地看了孟天成一眼“在他东渡扶桑的时候我们也在苗疆寻访了整整一年却连鱼蓝观音的影子也没见到。”
    吉娜也皱起了眉头鱼蓝观音转世?苗疆女子千千万万这又如何去寻找?她想了想道:“其他的两枚呢?”
    右侧头颅长长叹息了一声:“另外两枚就更加艰难了。南方炎天令在华音阁主卓王孙手中至今为止他所要的东西天下还没有人敢多看一眼。至于东方苍天令……”
    左侧头颅嘶声道:“东方苍天令的所在倒是离此不远。要走过去也不过半日的路程。只是苍天令的主人……”她戛然住口清秀的脸上瞬时布满恶毒、畏惧交织的神色。
    右侧头颅摇了摇头突然转开话题道:“你觉得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是谁?”
    吉娜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杨逸之!”
    能获得七禅蛊的认可能一招之下将孟天成击成重伤除了杨逸之吉娜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右侧头颅点头道:“杨逸之的确是江湖中百年难遇的人才。年方弱冠却已成为武林盟主统帅群豪。自出道以来都是一招制敌未尝一败。然而……他成为武林盟主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欣喜……”
    她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欣喜天下正道中终于能有人与卓王孙抗衡!”
    吉娜不禁咂舌道:“卓王孙?抗衡?他岂不是要更厉害?”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左侧头颅冷哼一声道:“可惜他们两人若比起苍天令主来只怕都还要略逊一筹。如今你可以想象苍天令主的实力了吗?”
    吉娜愕然这实在已是天外之人迥出她的想象了。
    她半晌才道:“那这样说来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了?”
    右侧头颅幽幽叹息道:“绝没有。”她突然转向吉娜诡秘地一笑道“但是你你能够拿到苍天令。”
    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能拿到苍天令?为什么啊?”
    左侧头颅冷冷道:“因为你有这样的命运!”
    右侧头颅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小妹妹我们之所以将这个秘密讲给你听是因为你和这四枚天令都有极深的缘分。只要你帮我们把这封信带给苍天令主我们就不再为难孟天成还帮他治伤如何?”
    她生怕吉娜不相信举起一截枯瘦的手臂道:“我的血就是最好的伤药只要给他一点点他的伤势就能大大减轻。不信你问他。”
    吉娜看了孟天成一眼他皱眉不语并没有反驳。
    吉娜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这就去你们可不许食言哦。”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嬉笑道:“早去早回千万要注意安全你对王爷的价值还不止一枚苍天令呢。”
    吉娜正准备出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要去见的那个人好看吗?”
    右侧头颅笑得花枝乱颤:“只怕天下很少有人比他更加好看了。”
    吉娜的眼睛瞪了起来。每当她瞪眼睛的时候就表示她的兴致来了。
    现在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她的兴致也又大又圆。
    双头怪人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似乎站在她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苗族小姑娘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吴越王并不在京城王驾暂驻云南府。
    云南府尹不仅腾出了最好的别院派人日夜伺候还一天两次亲自拜访仍怕不够殷勤。孟天成是王爷眼前红人此次负伤回到驻地府尹也是极力款待各种灵丹妙药不知送了多少。但孟天成的脸色却更加苍白、阴沉。
    他默默站在大堂之中虽然伤势已经得到治疗但他的身体仍很虚弱。
    吴越王的脸色仍与一年前一样平和他注视孟天成片刻轻轻挥手道:“罢了既然出手的是杨逸之此事便怪你不得。”
    孟天成衣袖下紧握的双拳都因用力而颤抖。
    吴越王此刻的宽容对他不啻于一种侮辱。
    吴越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息道:“你不必自责。天下能受杨逸之一剑而不死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孟天成的双拳握得更加紧。吴越王长叹一声转开话题道:“先知怎么说?”
    他口中的先知也就是龙舌潭中的双头怪人日曜。
    “先知?”孟天成沉吟着眼中渐渐透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先知派了一个没有武功的小姑娘去带信给苍天令主。”
    吴越王看着他淡淡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孟天成摇了摇头眼中却透出一丝厌恶。他实在不明白吴越王为什么会对这样两个成天胡言乱语的怪物如此倚重。
    吴越王道:“那封信是我托她们带给苍天令主的。”
    孟天成一怔疑惑地看着吴越王。
    吴越王道:“苍天令主不仅天下无敌而且出尘清修已久对天下万物可谓无欲无求。因此这枚苍天令既不能如玄天令般强取豪夺也不能如国师般动之以利益。我们能做的只有利用他在俗尘中的最后一点挂碍。”
    孟天成抬起目光疑然道:“他也有挂碍?”
    吴越王笑道:“他与华音阁的恩怨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楚的。我的书信只有一个目的让他带着苍天令去华音阁一趟。”
    孟天成一震:“华音阁?也就是炎天令的所在?”
    吴越王点了点头笑容中颇有些得意:“他与华音阁的矛盾便是我们得到这两枚令牌唯一的机会。”
    孟天成的目光中仍有疑虑:“信里边到底提到什么能让他也动心?”
    吴越王笑道:“信中提到了一个人他一定会去找卓王孙要人的。”他的笑容中有些森寒“若他与卓王孙战个两败俱伤我们的大业也就指日可待了。”
    孟天成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了上去:“这是先知托我交给王爷的。”
    吴越王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玄天令虽然失去但昊天令却有了下落。”他不再说下去而是将信纸放在烛台上待它缓缓焚尽才继续道“先知说鱼蓝观音已经找到了。”
    孟天成一怔正要说什么吴越王对他挥了挥手:“你好好养伤日后我还有重要的事让你去办。鱼蓝观音的事情便由欧天健跟我去苗山走一趟。”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从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
    孟天成脸色沉了下去。
    这个人他当然认得就是和他并称为吴越王府左右护法的欧天健。当他从帷幕后走出的一刻孟天成看到了一双阴狠的眸子他能感到这双眸子中写满了扬扬得意、幸灾乐祸。
    也难怪如此自负的一个人却屈居孟天成之下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
    那便由他去吧。
    孟天成微微冷笑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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