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山寂静。
    夕阳如血从重重山峦中徐徐沉下将无边林莽染上一片瑰丽的金色更装点出山中的烂漫秋意。
    山脉南面的一处深谷却连一丝阳光也没有七道浓黑的烟雾从谷底蒸腾而上悬停在山谷上空宛如在碧空中绽开了七朵妖异的墨莲。
    这便是传说中武林七大禁地之一天风谷。
    山峦绵延的青色到此戛然而止每一块岩石都呈现出浓黑的色泽其中还点染着若有若无的金光远远望去昼夜也仿佛在这里错乱。一片瑰丽的夜空画卷般在青山深处铺开衬着周围煌煌日色显得分外诡异。
    传说此谷位于天地阴阳交界之处钟灵毓秀生长着千种奇花异草本是苗人采药收蛊的胜地。然而十数年前这片山谷突然被无数金蚕蛊占据。
    金蚕蛊是《蛊神经》上排名第一的毒物若能役使得一便可称霸一方本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至宝。此地成千上万只金蚕蛊竟同时出现布满了天风谷中的每一寸土地真是武林中旷古未闻的奇观。
    然而没有人敢觊觎谷中的金蚕。
    那七道烟雾乃是比桃花瘴更毒的黑眚月莲毒障中之立死足以让侵犯者尸骨无存。即便精通蛊毒之术的高手也挡不住任意十只金蚕的合击更何况谷中金蚕何止千万!
    于是苗人蛊师中暗自流传着一个不敬的传说即便是蛊神亲自下凡也无法踏足天风谷一步。
    唯有每年中秋例外。
    这一日谷底的黑障会稍稍散开满谷的金蚕也会让开一条小道从谷口直通谷底。这最神秘的禁地仿佛得到了神魔的赦令网开一面默默等候着大胆的访客。
    然而每到这个时候人们却更加远远躲开。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日的天风谷远比平时还要可怕。
    谷中除了千万金蚕外还栖息着七头上古异兽。
    七禅蛊。
    这些异兽就沉睡在谷底的神魔洞中。每隔七年的中秋之夜神魔洞开启它们便会苏醒。此间若有人闯过天风谷踏足神魔洞便会引起神兽震怒不光侵犯者尸骨无存还将给整片苗疆带来巨大的灾难。
    没有人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七年之前的中秋夜附近十八峒的苗人都听到一声兽吼吼声惊天动地山峦动摇。此后干旱、蝗灾、天火……相继而来折磨了十八峒苗寨整整一年。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侵犯这神魔之怒。
    吉娜却是个例外。
    她去天风谷并不是为了采药、寻蛊而仅仅因为她想再看一眼七禅蛊。
    某个深夜熟睡中的她被兽啸惊醒几个哥哥都被吓得哭了起来唯有她好奇地打开窗四处张望想看看传说中的神兽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然后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时天空呈现出瑰丽的紫色琉璃一般清明、通透没有一丝瑕疵。一团夺目的光晕明月般悬浮在天际却是如此耀眼。
    她并没有看到狰狞恐怖的神兽而看到了一双正从光晕中缓缓消散的眸子。
    那双眸子是如此夺目哪怕漫不经心地看上一眼也会永生难忘。它却又毫无形迹仿佛只是光与风偶然的邂逅。
    然而天地之间的一切美丽、威严、智慧却都在这里会聚、沉淀。这双眸子中涵盖的竟是无限广袤的天空是滋长万物的大地也是阅尽众生的轮回。
    这是只有神佛才有的眸子。
    它不仅仅是天地间最无言的赞美也是人们心中永远的**、光明与梦想。
    吉娜努力睁大眼睛想将它看得更清但那光晕却在无声破碎飞散化为万亿尘埃。她看到的只是这眸子消失前的惊鸿一瞥却觉得如此熟悉仿佛在渺不可知的前生她已悄悄凝视了千年。
    或许前生她就是一只鸟儿默默地守候它身旁为它歌唱为它落泪为它思念。
    千万年的相思还没有回报今生她那幼小的心已再度被它迷惑。
    吉娜伏在窗棂上直到东方发白。她心中暗暗发誓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在何处也要再见它一面。
    那年她才八岁。
    七年后吉娜长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苗山中各种传说里的鬼山、魔地都去探访了一番却再没有发现这双眸子的影子。她对神魔洞的向往也就越来越浓好不容易被她等来了神魔洞重开的机会又岂能放过?
    八月十五那天吉娜早早出门赶到天风谷前太阳还没有落山吉娜就坐在山崖上吃过干粮又重新收拾好了包裹沿着古藤下到了谷中。
    今日的天风谷黑障退去景色清明了很多。谷中没有生长花木只有一种极粗的藤萝在漆黑的岩壁上纠结盘旋。仿佛传说中的上古巨人挥动如椽巨笔在石壁上写下的怪异文字。点点金光就从这些文字的空隙中透出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吉娜知道这些金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金蚕蛊了。
    她仔细看去这些金光并非嵌在岩壁上而是悬停空中。每一道金光都笼罩着一团极薄的雾气宛如一个个水疱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破灭其中的金蚕就会破壳而出恢复出狰狞的姿态将侵犯者撕咬粉碎。
    吉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绕开岩壁向神魔洞方向行去刚走了两步就绊在了一块石头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吉娜从落叶中爬起来正要向那石头踢上两脚泄愤却发现那石头竟发出一声**缓缓动了起来。
    饶是吉娜胆大也不禁惊得大叫起来。定睛一看脚下的却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
    那人从头到脚都被一袭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貌。他挣扎着似乎想站起来但又力不从心只得倚着岩石坐下两道冷光从斗篷下透出狠狠盯在吉娜身上。
    吉娜也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指着他膝盖道:“你受伤了?”两三寸长的羽箭从那人膝头透出箭尾青羽已被鲜血染红。
    那人的目光更加冰冷却并不回答。
    吉娜是个毫无心机的孩子虽然隐约感到了他的敌意却不忍见死不救。她急忙赶过去掏出手绢帮那人包扎伤口。
    那人失血太多已无力抵抗只得任由她摆弄。他的目光一直冷冷盯着吉娜的动作若这个小姑娘不是真心为他治伤那么就算不能起身也至少有七种方法能立刻杀死她。
    吉娜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仔细为那人包好了伤口。
    那人的目光也缓和了些对吉娜道:“把我胸口的红色瓶子拿出来喂我吃下去。”声音虽有些嘶哑但仍掩不住的妩媚好听。
    吉娜不由完全怔住了:“是个姐姐?”
    那人声音陡然一厉:“快!”
    吉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在她怀中一阵乱掏。没想到她身上藏着这么多各式各样的瓶子正一个个分辨却不小心触到她的伤口那人闷哼一声正要发怒又强忍了下去。
    好容易吉娜找出药丸喂她服下又见她失血过多于是将随身的水袋解开递了过去。
    那人没有喝只闭目坐着。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药效发作那人渐渐缓和过来对吉娜道:“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吉娜怕说出神魔洞的传说会将她吓坏于是编了个谎言:“我帮阿婆采药不小心迷路才走到这里的。”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并不再问。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
    吉娜睁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那人缓缓道:“我是百蛊门门主蓝彩衣。”
    吉娜点了点头却是一脸茫然。
    蓝彩衣见吉娜没有听过她的名字有点失望只得叹息了一声:“我因为被坏人追杀才会昏迷此处。”
    吉娜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蓝彩衣道:“我本要去神魔洞取七禅蛊没想到在这里中了敌人的埋伏……”
    吉娜大眼睛忽闪忽闪道:“七禅蛊?那是什么啊?”
    她不禁想起了七年前看到的那双眸子难道这眸子的主人竟然就叫做七禅蛊?
    那人有些不耐烦:“你背我去神魔洞我再告诉你。”
    她似乎颐指气使惯了说出话来一派命令的口吻。吉娜倒也不以为意答应了一声背起蓝彩衣就走。
    蓝彩衣目光闪烁心中盘算一到神魔洞就杀人灭口。
    吉娜背着蓝彩衣气喘吁吁地在山路上跋涉着。好在她年纪虽小但在苗疆爬高蹿低也习惯了。她一面爬山不时还回头问问蓝彩衣累不累伤口痛不痛。蓝彩衣看她一派天真不似作伪防备之心也渐渐淡了。
    涉过一条小河蓝彩衣让吉娜在草地上休息缓缓道:“七禅蛊传说乃是七只上古神兽经异人练化后具有惊天动地的无上威能。一旦寄身寄主的一切都将被神蛊改变从此剑术、内功、杀气、智慧、容貌……无一不臻于绝顶。这就是七禅蛊的力量也是天下人觊觎它们的原因。”
    吉娜听得目瞪口呆她久处苗疆对蛊术也略有了解但却从未听说蛊术能给人如此大的改变。
    蓝彩衣对她的少见多怪不屑一顾继续道:“十数年前书生邱渡无意得到了七禅蛊顿时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成为天下敬仰的大侠。但邱大侠不幸在武林大会中与魔教长老同归于尽。七禅蛊也受到了重创其中六只都陷入了常年沉睡只有此生未了蛊受伤最轻每隔七年苏醒一次为七禅蛊遴选新的主人。”
    她看着岩壁上的点点金斑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天风谷有万千金蚕蛊把守除了中秋之外绝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而神魔洞中的金蚕却比谷中还要多上千倍!”
    吉娜看了蓝彩衣一眼有些担忧地道:“这么危险姐姐现在身体又受伤了可一定要小心……”
    蓝彩衣的笑声中有些苦涩:“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我此去神魔洞就是要接受此生未了蛊的考验。它若认可我从此成为七禅蛊主人金蚕蛊也自会追随我左右。若不我便会被那些金蚕撕咬得粉身碎骨。”
    吉娜大惊失色:“那……那姐姐还是不要去了还是等七年后养好了伤……”
    蓝彩衣挥手打断吉娜的话:“金蚕蛊天下无敌养不养好伤对结果毫无影响何况……”她的声音透出些许苦涩“何况这已是我唯一的机会。”
    吉娜愕然:“为什么?”
    蓝彩衣道:“十年前我修炼蛊术入魔多方搜索奇方异术才勉强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如今药物的作用越来越小我已等不到下个七年了!”山风吹来她紧紧抱着黑色斗篷肩头却仍在微微颤抖看上去宛如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那么痛苦那么无助。
    吉娜眼中波光盈盈而动喃喃道:“没想到姐姐这么可怜……”她抬起眸子“可是姐姐有成功的把握吗?”
    蓝彩衣冷哼了一声似乎不屑吉娜的疑问:“七禅蛊虽然难得但我却是天下极少数拥有神蛊钥匙的人之一。”
    吉娜不禁又起了好奇心:“哦?七禅蛊的钥匙到底是什么啊?”
    蓝彩衣看了吉娜一眼道:“告诉你也无所谓因为你就算知道了也是得不到此生未了蛊的认可的。”
    吉娜脸上一红分辩道:“我可没有想要……”
    蓝彩衣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笼罩在黑纱下的脸:“这就是钥匙。”
    吉娜瞪大眼睛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蓝彩衣的眼中泛起光芒:“上次战斗后其他六蛊都陷入常年沉睡因此替七禅蛊选出新主人的责任只能落在此生未了蛊身上。此生未了蛊的作用就在于改变寄主的容貌因此它选择主人的标准不是武功而是容貌。”
    容貌?
    吉娜不禁一怔。
    蓝彩衣将目光投向远天傲然重复了一遍:“传说此生未了蛊乃是天上神魔它能让每个人看到心中对至美至爱的想象。因此也只有真正的绝色美人才能得到此生未了蛊的认可。”
    吉娜听着她的话脸上流露出痴迷之色。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双眸子难道这就是自己心中的至美至爱吗?
    那它们又属于何等样的绝色佳人呢?
    一阵山风吹来将吉娜从失神落魄中唤醒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怀疑地望着蓝彩衣却说不出话来。
    蓝彩衣的容貌隐在黑纱下看不真切但隐约觉得肤色黧黑加上如今满面血污蓬头乱发又哪里有一点绝代佳人的风华?
    蓝彩衣看到吉娜直愣愣地看着她不禁心头火起。
    百蛊门门主蓝彩衣当年乃是赫赫有名的苗疆第一美人。只是近年疾病缠身少走江湖加之百蛊门势力日益削弱沦为江湖三流门派声势才渐渐淡了下去。这第一美人之称也被白水堡堡主夫人抢去了。此事蓝彩衣深以为恨若不是如今荒郊野岭正是用人之际真恨不得将吉娜一掌拍死。
    吉娜见蓝彩衣满面怒容连忙把头低下摆手道:“我我只是想看清姐姐的样子……”
    蓝彩衣冷哼一声:“你真的要看?”
    吉娜怯怯地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蓝彩衣缓缓将脸上黑纱揭下。
    吉娜啊了一声跌坐在草地上。她此刻的神情完全不似看到了绝色美人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厉鬼。
    眼前这张脸也真的和厉鬼相差无几。
    粗糙黧黑的皮肤上遍布着铜钱大小的白斑白斑间隙点缀着无数状若蚕豆的疥疮其中几颗还已破皮溃烂。口眼淤血歪斜鼻子高高肿起仿佛刚被人狠揍过一顿看上去惨不忍睹。
    蓝彩衣冷哼一声将黑纱罩上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吉娜惊得说不出话只好拼命点头。
    蓝彩衣道:“七年前我曾去过神魔洞一次。那时神魔洞的秘密刚刚传晓江湖自不量力去取蛊的人竟有两百多个。只可惜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吉娜看了看蓝彩衣想说:那你不是被金蚕咬成这样的吧?却终于没敢说出口。
    好在蓝彩衣没有看她而是遥望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能活下来多亏亲眼见到了秦梦楼被金蚕咬得粉身碎骨的一幕。”
    吉娜愕然:“秦梦楼又是谁?”
    蓝彩衣:“白水堡堡主夫人。自我练蛊入魔闭门修养后她就成了苗疆第一美人。当年迷恋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白水堡堡主为了得到她也不知杀了多少人费了多少财力耗了多少心机。成亲那日聘礼是三斛南越明珠真是古今无有的奢华。一时之间普天下的女子无不艳羡叹恨上天不公没让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她轻轻冷笑了一声“可谁知到白水堡堡主本是断袖之人对女色毫无兴趣。他费尽心机迎娶秦梦楼又对她百依百顺只不过是要骗她替自己取蛊罢了!”
    吉娜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为什么会死呢?”
    蓝彩衣摇了摇头:“只因为她的美貌还不够。”她的声音中有些失落“在她入洞之前我曾仔细打量她的容貌。自负虽未必弱于她但最多也就在伯仲之间。她没有得到此生未了蛊的认可当年的我也未必能。因此那一年我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悄悄从洞口逃走了。”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七年来那一幕无时无刻不重现在我脑海满天兽啸金蚕振翅声震耳欲聋血雨纷扬坠落人们惊惶逃避这恐怖如炼狱一般的场景中我却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至美的影子。”
    “那就是此生未了蛊的幻影。”她的声音如山风一样凄迷“那是凡人无法想象的美丽只要看过一眼就会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沉醉在它怀中。如果说以前我是为了治疗伤势来取七禅蛊那么自从见它之后我宁愿用所有的生命来祈求它给我一日的美丽。”
    她顿了顿重重地重复了一句:“和它一样的美丽。”
    吉娜不禁想如果此生未了蛊幻化的是每个人心中的至美至爱那她所看到的幻影和蓝彩衣的应该不同吧。但那种痴迷的心境却是一样的执著——宁愿死去也要再看它一眼的执著。
    蓝彩衣的声音渐渐有些苦涩:“之后我用了一年的时间练成了早已绝传的刹那芳华蛊。”
    吉娜讶然:“刹那芳华蛊?这又是什么东西?”
    蓝彩衣道:“刹那芳华蛊的作用也是改变寄主容貌但与此生未了蛊不同它是常年压榨寄主的美丽只让他在某一个时刻绽放出来。也就是说它会让练蛊之人平日变得极丑而只在某一时刻将美丽全部释放。变丑得越厉害、时间越长那一刻的美丽也就越是动人。”
    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拂过动作中似乎有无限的眷恋声音在轻轻颤抖:“为了一个时辰的美丽我忍受了七年的丑陋。七年来我戴着黑纱日夜面对这张不堪入目的脸就是为了在今夜面对七禅蛊的一刻!”
    她声音有些哽咽胸口起伏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可以想象这七年她过着怎样不见天日的日子。
    吉娜渐渐觉得她非常可怜只得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赶路吧。”
    蓝彩衣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让吉娜将自己背上向神魔洞行去。
    夕阳渐渐隐没一轮皓月爬上苍穹。
    万仞绝壁上沉睡的金蚕发出七彩光晕宛如一个个悬停在空中的水滴映得整个天风谷美丽非常却也诡异非常。
    中秋朗月的照耀下神魔洞宛如一头巨兽静静伏于山谷尽头。洞口两条石笋高高耸起直插苍穹宛如巨兽口中的厉齿。洞中看不见丝毫亮光仿佛张开的一张阔口耐心等候着踏入它领地的猎物。
    吉娜惊讶地发现洞口已经有了一个人。
    那人侧卧在洞口的一方青石上正在鼾睡身上衣衫褴褛还散发出阵阵臭味分明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乞丐。
    老乞丐头发本已全白却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污泥显得灰白斑驳说不出的肮脏。脸上皱纹纵横交布看上去已经有一百岁还不止。更为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早已被剜去只剩下两个深深的黑洞让这张苍老、丑陋的脸更添上了几分狞恶。
    吉娜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寨东的阿盘婆死的时候脸上也是这般灰噩的色泽心中不免有几分害怕怯怯地躲在蓝彩衣身后。
    蓝彩衣扶着吉娜目光死死盯在这个乞丐身上似乎想看明白他的来历。
    她行走江湖多年当然知道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然而当她小心翼翼地将内息探出却收不到丝毫回应——这老乞丐竟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
    蓝彩衣心下一惊神魔洞位于天风谷深处若他真是个不会武功、又奄奄一息的老乞丐又怎么可能找到这人人畏惧的武林禁地?
    难道这人竟是绝顶高手已能将内息练到无形无迹的地步了吗?
    正在惊讶那老乞丐竟缓缓从巨石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嘶声道:“终于有人来了吗?”
    蓝彩衣皱眉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老乞丐咳嗽了几声摇头道“丫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在这里住了十四年了。”
    蓝彩衣的脸色更加凝重:“你住在这里?”
    老乞丐伸出手捶了捶早已站不直的腰叹息道:“我在这里守护七禅蛊。”
    一听到七禅蛊三个字蓝彩衣脸色陡变一手悄悄向怀中掏去。
    老乞丐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脸上皱起一个笑容:“我记得了你叫蓝彩衣七年前来过。”
    蓝彩衣的手突然止住愕然道:“七年前我并没有见过你。”
    老乞丐笑道:“那不过是我不想让你们看见罢了。”他又摇了摇头“丫头你若是蓝彩衣的话就不必进去了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蓝彩衣眉头皱起怒道:“为什么?”
    老乞丐悠然道:“因为你和秦梦楼一样都还不够被此生未了蛊认可的资格。”
    蓝彩衣怔了怔重重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说我不能?你又老又瞎难道还能分辨美丑不成?”
    老乞丐摇头道:“我虽眼瞎心却不瞎。我在此守护七禅蛊多年只得了一个好处就是能听懂蛊语。”
    蓝彩衣冷笑更浓:“蛊语?那它说什么?”
    老乞丐笑了笑指着洞中道:“此生未了蛊说你最好不要进去。”他顿了顿又道“七年前我也曾这样劝过秦梦楼可惜她不相信。”
    似乎在应证他的话那些悬停在崖壁上的金蚕蛊突然闪烁起来发出夺目的彩光将山谷照得一时透亮又缓缓暗淡下去。
    蓝彩衣的目光死死盯在老乞丐身上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渐渐地她的怒火也随金蚕的彩光熄灭她冷笑道:“老瞎子你这次可看走了眼我已不是七年前的蓝彩衣!”
    她突然一挥手将脸上黑纱揭下。
    十五的月光宛如流水一般垂照在她的脸上。
    吉娜习惯性地正要捂上眼睛双手却宛如被无形的绳索套住停在半空中。
    她此生绝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
    那张原本丑陋的脸不知何时已变得细腻温润仿佛是整块美玉雕成没有分毫的瑕疵。而脸上的每一分线条都是如此精致、完满仿佛经过了神匠精心刻画美得竟全然不似真人。
    吉娜心中不由暗暗惊叹是怎样的蛊术才能造就出这样一张完美的脸。
    苗女多美貌吉娜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她本人虽然年幼但也出落得清秀娇俏可谓百里挑一之选但无论何等样的美人都会有些许遗憾造物总是如此吝啬不会将真正完美之物赐予人间。
    然而经过了刹那芳华蛊那近乎残忍地锻造蓝彩衣的容貌真正泯灭了一切瑕疵七年的压抑、扭曲的美丽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绽放出妖异般的光芒几乎灼伤了吉娜的眼睛。
    蓝彩衣似乎十分满意吉娜的惊讶徐徐转向老乞丐傲然道:“现在老先生能否帮我再问问此生未了蛊呢?”
    明月照在她绝美的脸上她整个人仿佛都散发出逼人的光彩与刚才重伤委顿判若两人。
    或许是因为不能看见她的脸老乞丐的神色并未有太多改变他方要开口一个淡淡的声音却从几人身后传来:“蓝姑娘此刻的容貌正应了古人一句话之评。”
    众人骇然转身就见身后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了一顶镂花软轿。
    轿子样式十分古雅紫檀轿身上雕着仙鹤云藻看去十分华丽青玉色的轿帘徐徐垂下让轿中人的身影也变得隐约起来。
    蓝彩衣心下一沉荒山野岭之中人行走都极为困难何况一顶轿子?更何况他来到自己身后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
    蓝彩衣眉头深深皱起轿中人的武功显然在她之上若也是为七禅蛊而来倒是个真正的劲敌。
    轿中人顿了顿似乎在等几人的惊愕散去才徐徐将刚才的话说完:
    “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蓝彩衣脸色陡变欲要发作却忌惮那人武功了得只有强压心火怒目而视。
    轿帘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宛如空中的一段夜云。
    却听那人道:“此生未了蛊天生神物所求所待绝不是妖蛊之术造出的木石美人。只有完美容颜加上绝代风姿才可称得上真正天姿绝色也才能打动神蛊。”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蓝姑娘如今容貌不可谓不美但心胸狭窄、冒进妄为绝代风仪几个字却是万万说不上了。”
    蓝彩衣怒到极处反而笑出声来:“说得倒是容易你倒是找出一个容貌既是绝美风华亦是绝代的美人给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那人默然片刻良久长叹一声一字字道:
    “就是我。”
    “你?”蓝彩衣忍不住暴出一阵大笑笑得躬下身去“你是谁?”
    “南宫韵。”他的声音并不高也没有丝毫炫耀仿佛只是与朋友谈笑中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蓝彩衣的笑声却戛然而止。她霍然抬头道:“你是南宫韵?”她又重复了一遍“南宫世家的南宫韵?”
    南宫韵淡淡笑道:“是我。”
    蓝彩衣猝然闭口吉娜却觉得她的身体渐渐沉重起来几乎扶持不住。
    江湖也是一个世界总会私下流传着种种排名。百年前武林异人百晓生排兵器谱名噪一时;一些登徒浪子也会不时炮制出武林美人谱来私下流传。而武林女子相对官宦闺秀而言受到的约束较少风气较为开化自然也模仿着排出了她们心目中的美人谱。
    ——当然这美人全部都是男子。
    这份特殊的谱册叫做兰台谱以楚国美男子宋玉之号“兰台公子”命名。谱中之人也以宋玉为楷模主论容貌风仪兼考人品武功共有二十余人榜上有名。
    谱册在武林世家小姐闺房中秘密流传向来无人知晓直到五年前蜀中唐门大小姐唐岫儿无意中将之丢失就此泄露顿时引得江湖一片哗然。
    武林中的老顽固们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碍于唐门的声势也不敢多说。于是这份兰台谱竟流传得越来越广妇孺皆知。上榜的少侠们表面不屑心中却暗自窃喜之后无论行走江湖还是门派联姻都是身价十倍。到后来这份谱册干脆从地下转为公开人人传抄洛阳纸贵真是武林中古今未有的奇观。
    在兰台谱上南宫世家九公子南宫韵正是榜眼。
    南宫韵名字下还有武林第一才女卿云亲手写下的品题: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没有人怀疑南宫韵是当时最当得起这个品评的人。出生世家文采风流年未弱冠归云剑却已练到了江湖一流的地步的确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
    南宫韵虽出身高贵为人却温宛和蔼时常行走江湖为武林中人排忧解难一改南宫世家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印象一时声誉鹊起。
    当时几乎每个少女都做过一个梦自己能在深山秀谷中邂逅九公子被他援手于危难之中从此相识相知演出一段传奇。
    甚至有一些迷恋九公子的少女暗中结成组织准备离家出走去江湖中追随九公子足迹。她们甚至还发动了一次口舌之战要将兰台谱的排名改一改将九公子推上第一的宝座。
    然而争议良久九公子依然排在榜眼之位。
    因为第一是魔刀堂少堂主孟天成。
    如果说九公子尚经常行侠仗义行走江湖的话孟天成则离群索居神秘莫测。魔刀堂与南宫世家乃是夙仇百年来争斗不休。南宫韵与孟天成一正一邪又恰恰都是两家翘楚自然成了少女们闺中最好话题。
    只是三年前南宫世家与魔刀堂决一死战南宫世家损失惨重几位长老尽皆战死而魔刀堂则满门被灭从此销声匿迹。传说孟天成也在决战中坠落山崖引得少女们好一阵叹惋落泪。
    自此兰台谱虽未改写但南宫韵却已成为无冕之王。
    神魔洞前月光明灭不定蓝彩衣只觉心中暗暗发苦。
    她当然听说过南宫韵的名字。且不说他的容貌是否有传说中那般清绝天下单是他手中的归云剑自己就一分胜算都没有。
    这时南宫韵却笑了:“南宫韵绝非恃强凌弱之辈。蓝姑娘既然先到一步若执意要入洞去见此生未了蛊在下绝不阻拦。”
    蓝彩衣一怔似乎没想到南宫韵竟如此大度放她先行入洞。须知七禅蛊只会选定一个主人若先认可了蓝彩衣就算南宫韵是神仙化人也是再无办法了。
    但随即她从这大度中读出了轻蔑。
    她注视着软轿中的人影冷冷道:“你如此自信是笃定我不可能成功了?”
    南宫韵微笑不语似是默认。
    蓝彩衣扶着吉娜的肩头勉强站直了身子伤口的疼痛反而激起了她的勇气:“我受了整整十年的折磨才等来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百蛊门虽非高门大派却也不曾怕了别人。”
    她秀眉微颦轻轻咬住嘴唇。那一点点委屈与坚强反而使她木石般的美貌变得生动起来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动人。
    南宫韵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又何苦执著白白舍弃生命呢?”夜风轻轻吹起轿帘他已从软轿中走出。
    万千金蚕蛊身上突然发出夺目的彩光仿佛它们也禁不住齐声赞叹。无数彩光在一瞬间凝结为朵朵秋云轻轻环绕在他周围。
    但这些光芒再明亮、再美丽却也掩盖不了他本身。
    他青玉色的衣衫上淡淡描绣着云纹。让他整个人都宛如笼罩在美玉一般柔和的光晕下看去是那么的高远清华。蓝彩衣聚精会神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始终不能。片刻之间她竟起了一种错觉——她甚至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否还在世上!
    只有那淡淡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又变得如此温暖似可触摸仿佛他本是天上之人只因这一笑又回到了人间。
    蓝彩衣却觉自己心中的热情在一点点变冷最后凝为寒冰。
    玉山在侧顿觉自惭形秽。这种感觉真切地袭来一点点将她的心侵袭为死灰。
    她在心中默默对比着彼此的容颜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知道自己的确是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七年痛苦换来的刹那之美最终还是不敌他的一个笑容?
    难道自己真的与七禅蛊无缘吗?
    蓝彩衣脸上的惊愕、失望渐渐转变为苦涩。
    吉娜本来为南宫韵的容貌所摄正看得目瞪口呆却感到蓝彩衣的手渐渐变得冰凉不由担心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她目光落在蓝彩衣脸上却不由大惊失色。她的脸并没有改变但美丽眸子中却泛出一片死灰的色泽。
    她的目光看上去竟和垂死的阿婆一样苍老。
    吉娜只觉一阵恶寒从心底深处升起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姐姐不要……”
    就在这时蓝彩衣眼中掠过一丝决绝两条彩色丝带突地从她袖中激射而出将她整个身子托起向神魔洞中飞去。
    “不要!”吉娜失声惊呼正要去抓住她却被一股强大的反挫之力弹开了。
    吉娜连忙爬起来却只看到蓝彩衣最后的眼神。
    她投身神魔洞并不是想要获得此生未了蛊的认可。而是一切希望破灭之后她只有用毁灭来表达对自己的最后一点尊重。
    她宁愿在最美的时刻葬身七禅蛊身前也不愿在病痛与丑陋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如果我不能得到你那请让我再看你一眼。
    然后沉醉在你给予的死亡中无怨无悔。
    吉娜怔怔地跪在冰冷的青石上蓝彩衣最后的身影如惊鸿一瞥却是如此动人。
    然后一声巨大的兽啸直冲云霄。
    天地动摇四周山石滚滚落下吉娜几乎立身不住。
    一阵嗡嗡振翅之声大作伴随着蓝彩衣凄厉的长笑但瞬间她的笑声就已淹没在骨肉破碎的裂响中了。
    一切又重归寂静。
    吉娜又惊又悲眼圈立刻红了起来。身后那老乞丐轻轻摇头道:“可惜。”
    南宫韵脸上又浮起那优雅的笑意拱手对老乞丐道:“老先生现在轮到我去取蛊了。”
    “你也不必。”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声音低沉动听却带着莫名的森寒连谷中的夜风也不禁为之瑟缩。
    南宫韵也不由微微变色:“谁?”
    “我。”一个黑色人影在月色中渐渐清晰。
    “孟天成?”南宫韵温婉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你还没死?”
    那人缓缓向洞口走来一字字道:“二百八十条人命还没找你们南宫家讨回来我又怎么会死?”夜风如鬼啸般响起大片墨云宛如张开了一对巨大的羽翼捧侍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脚步徐徐向神魔洞压下。
    南宫韵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中了我的归云剑绝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孟天成冷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堂堂南宫世家的公子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少侠竟会在剑上下毒!”
    南宫韵想要反驳却一时无语。看着他步步逼来不禁又想起了月光下他那弯血红的魔刀和赤红的双瞳心中不禁一寒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沉下心来道:“你……你也来取七禅蛊?”
    孟天成在他面前三尺处止步森然笑道:“还有人比我更配来见此生未了蛊吗?”
    他长身站在南宫韵面前黑衣宛如羽翼一般在山风中翻飞。
    这一刻借着微薄的月光吉娜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脸极为清俊惊若天人却又偏偏带着浓厚的邪气。
    如果说南宫韵宛如美玉一般温婉动人那他就是一团暗狱之火在仇恨中燃烧出夺目的光华。
    这光华带着邪恶、妖异却是如此耀眼将南宫韵精心维持的风仪一点点侵蚀、焚灭。
    无边杀气从孟天成身上透出沉沉压在整个神魔洞口。南宫韵心中一惊短短三年时间他的武功竟进步了这么多。
    孟天成冷笑又向前踏了一步。南宫韵为他的气势所迫几乎要向后退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归云剑。
    他知道这个时候后退哪怕小小一步他就彻底失败了。自己的梦想父辈的期望南宫世家的百年荣耀都会在这一退中彻底化为泡影。
    所以他只能克制胸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站得很直。
    虽然在吉娜看来他依然玉树临风风姿清绝但一旁的老乞丐却已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道夺目的红光如闪电般划破夜空。
    南宫韵的归云剑刚刚出鞘却感到咽喉处宛如被风吹过微微有些发寒。然后他看到孟天成那双被仇恨点得赤红的眸子。
    “你的债总是要还的。”
    砰的一声轻响大蓬鲜血喷溅而出。
    吉娜一声尖叫南宫韵的眼睛陡然张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手。
    然后缓缓倒下。
    鲜血如飞花落叶洋洋洒洒但孟天成没有躲闪而是在血雨中徐徐张开衣袖尽情享受着仇人鲜血的温度。
    温润腥咸的液体沾湿了他披散的长发和羽翼般飞扬的衣带。他看上去就宛如在复仇中沉沦的王子将自己清俊的容颜、高绝的武功和心中的善良、眼中的温暖一起交给了妖魔。
    良久他将手中赤红的弯刀收起也不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吉娜径直向神魔洞走去。
    “站住。”
    孟天成皱眉——他本以为没有人敢在此时拦住他。
    回头看去却见那老乞丐正用脸上两个黑洞对着自己孟天成不禁一阵厌恶冷冷道:“怎样?”
    老乞丐摇头道:“你不能进去。”
    孟天成的声音更冷:“为什么?”
    老乞丐长长叹息一声道:“十几年来来到神魔洞的人不下数百。你的确是其中最优秀的。”他的脸色冷了下去话锋一转“但还是不够。”
    不够?
    孟天成的脸色冷如冰霜森寒的杀气流水一般从他袖中的弯刀透出。老乞丐却仿佛完全不觉挥手道:“走吧此生未了蛊不会认可你。”
    孟天成注视着他杀气渐渐敛起转身依旧向洞口走去。
    老乞丐长叹道:“我好心阻止你并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接近此生未了蛊的要求而是他们取蛊都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你不是。你只是受人所托而来又何必如此执著?”
    孟天成不禁停下脚步重新打量这老乞丐:“你怎么知道?”
    老乞丐道:“你不必问我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我守护神蛊多年已与他们心意相通你若相信我立刻放弃。”
    孟天成紧闭嘴唇并不答话。
    老乞丐道:“我虽看不见却能感到你心中的犹豫。你有未报之仇未报之恩未尽之情的确不应该轻生的。”
    月光下孟天成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老乞丐的话已触动了他心灵深处最软弱的一线。
    孟天成缓缓抬头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我只想知道此生未了蛊到底要寻找怎样的主人?”
    他半面脸庞已被鲜血沾染但这不仅无损他出尘的清俊反而与他与生俱来的邪逸之气映衬更显出一种独特的魅惑。
    这种魅惑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心动。
    他的确有资格问这样的话。
    若连他也不能获得此生未了蛊的认可那还有谁能?
    老乞丐却笑了:“一年前我也很疑惑这个问题。敢于前来神魔洞取蛊的无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神蛊却不屑一顾。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禁着急起来开始在江湖上四处行走希望能找出更为出色的人选。直到一年前我看到了他。”
    老乞丐的声音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一眼认定他就是七禅蛊要寻找的人。于是我几次暗中留信希望他能领悟我的苦心来到神魔洞……但他还是没有来。”
    孟天成道:“为什么?”
    老乞丐苍老的脸上掩不住失落:“因为他已不需要七禅蛊。真是可笑想要七禅蛊的人七禅蛊不想要他。七禅蛊在等的人却并不需要七禅蛊。”
    孟天成仰望明月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弄此事本身。
    老乞丐长叹:“我也已经老了只怕等不到下一个七年难道这天生神物终究无法为世所用只能长眠于深山大泽之中吗?”
    孟天成瞑目思索片刻道:“那人是谁?”
    老乞丐的脸色凝重下来一字字道:“新任武林盟主杨逸之。”
    杨逸之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夜风一般从天风谷中飘过。
    孟天成的双眼霍然睁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这样的神情吉娜一天之内已经看到了三次。第一次是蓝彩衣听到南宫韵的名字第二次是南宫韵见到孟天成。
    第三次就是现在。
    杨逸之?
    吉娜不禁对这个名字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七禅蛊如此看重能让孟天成也甘避锋芒?
    难道说他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双眸子的主人?
    想到这里吉娜的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恨不得化身飞鸟马上来到他面前。
    老乞丐望着孟天成似乎在重申一个事实:“七禅蛊本是为他而等。”
    孟天成沉吟良久身后万千金蚕蛊光芒明灭不定一如他心中天人交战。
    他终于点了点头:“这三个字便够我向王爷交代了。”突然转身向谷外走去。
    吉娜瑟缩着躲在一旁看着他的衣角从自己眼前飞扬而过。她本想叫住他询问杨逸之的下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一日奇变迭生早已让她惊得没了力气。
    吴越王府。
    华灯摇曳不定明黄色的帷幕在夜风中微微起伏。
    吴越王默默听完了孟天成的陈述叹息道:“你做得对。”
    孟天成脸上略有愧色:“是我办事不力……”
    吴越王摆手道:“不必自责你走之前我一再叮嘱你要听从洞口老乞丐的判断。他若说你不能就不必冒险。”吴越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道“在我心中人才比七禅蛊更加重要。”
    孟天成低下头清俊的脸罩在斗篷的阴影下却看不出神色。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个老人是谁?”
    吴越王淡然笑道:“他就是上一任七禅蛊的主人。”
    孟天成皱起眉头:“邱渡?”
    吴越王点了点头:“正是与魔教长老一战他身负重伤幸得三生蛊之助并未丧命。但他深爱的女子却死在了他怀中。邱渡自此心灰意冷无心涉足江湖于是将七禅蛊从身上取下。十余年来他隐居山谷即是要为这七只上古神兽找到新的寄主也是为了远离俗尘追缅往事。”
    孟天成点了点头。
    吴越王苦笑道:“早有耳闻七禅蛊乃不祥之物每一届寄主都不得善终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他的笑容里有些自嘲“但兵者不祥之物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相比七禅蛊带来的力量这些传言又何足畏惧?”
    孟天成淡淡道:“王爷如今的武功已经足够睥睨当世又何必非要借邪法之助?”
    吴越王看着他笑容里有些自嘲:“睥睨当世……”他逼视着孟天成一字字道“比杨逸之如何?比卓王孙如何?”
    孟天成一怔无法回答。这两个名字宛如尖刀一般再度刺痛了他的心。
    吴越王也是一样。
    他渐渐将目光挪开长叹道:“我所图的乃是整个天下;我要创立的是今古未有的伟业。因此我必须得到天下无敌的力量。”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一字字道“现有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孟天成低头道:“是。”
    吴越王脸上渐渐聚起一个微笑声音也为之一缓:“所以还要你帮我。”
    孟天成没有答话。
    他当日被南宫韵暗算跌落山崖是吴越王将他救起以奇方异术助他恢复、增进武功甚至还让他得到了最爱的女人为妻。他本是桀骜不逊的魔道少年但一日灭门之祸已让他人生彻底改变。为了报仇雪恨他就算献身为魔也在所不惜何况这仅是吴越王给他的一份礼遇?
    三年来他绝口不提报恩之事却已许下承诺无论多难之事也要替吴越王完成。
    吴越王沉吟道:“七禅蛊既然不可得那只好先设法找到四天令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数年前魔教教主集齐四天令掘出天罗宝藏借其中秘宝之力屠武当灭少林一时风光无限。之后四天令再次分散流落四方。据我所知其中一枚已经到了扶桑。你要做的就是去一趟日出之国替我将这枚玄天令取回来。这封信中有你东渡所需的一切。”
    孟天成接过信函却有些犹豫。
    吴越王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心里一定很疑惑既然天罗宝藏已被取走我搜集四天令还有什么意义?”
    孟天成默然。
    吴越王道:“我本也以为四天令的作用只是开启天罗宝藏的钥匙。直到一年前先知告诉我原来四天令中还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秘密。只要解开了这个秘密就能执掌倾覆天下的力量而这正是我最想要的。”
    孟天成点了点头他并不想追问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因为他相信吴越王的判断。
    他缓缓将信函收起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一年之后的今日必献玄天令于此。”
    这是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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