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开棺救人

    话说这天午后,老爷夫人少爷都不在,家里自然也没什么活,家仆们都聚在前院廊下偷空闲谈。因为平日里少夫人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也没什么人去后院。

    这时有人送来了一个鸟笼并一对鹦鹉,这是很久以前少爷在外面打赌赢的,偏巧今天送了来。众人都围过来逗鹦鹉玩耍说话。

    片刻后,丫头小新记着少夫人也爱看这种热闹,遂想去叫她也来瞧瞧。一回头看见淼淼就在她身后,便询问道:“可有看见少夫人”淼淼摇摇头。小新又说:“少夫人午睡,这个时辰也该醒了吧。”说着二人一起去找。来在卧房发现没人,二人又跑回来叫大家一起分头去找。

    最后,还是管家李叔在鱼池发现了少夫人的尸体。众人打捞上来,一探鼻息已没气了,大家这下慌了。李叔指派大家分几路去叫人。

    郑垣骑马最先赶回来。问清事情来龙去脉,自己一试鼻息,也确实没气了。便吩咐下去,派人去两家卢府通知人。再有丫鬟婆子为她梳洗换衣服。又把李叔叫来,商量棺椁的事。

    李叔道:“这,动用夫人的棺椁,我不该说什么,自然有少爷做的了主。少夫人深得人心,老爷定不会怪罪。只是,要不要上报一下朝廷,这毕竟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只怕少夫人的身份享用不起。”

    郑垣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心中慌乱,道:“不,先不管什么礼仪制度。再说了,总不能叫她这么晾着吧。”于是一边安排后事,一边对一众仆人训话,告诉如何应付卢家来人。

    话分两头,卢姝宁娘家还有一个五妹,闺字婧宁。她与京中卫氏一族早有婚约。如今婚期临近,卢鬓携夫人爱女来在京中长子卢章之的府邸。今日刚拜访了卫家,本来打算明日再来看望三女卢姝宁。

    婧宁一看天色尚早,非吵着现在就要去。这不,一大家子刚一出门就遇见郑家仆人报得如此噩耗。

    三辆马车停在郑府大门外,卢氏一家风风火火进了内院。一时间,庭院里挤满了人。

    卢鬓和夫人孙氏相互搂住痛哭。大哥卢章之向跪了一地的郑家仆人挨个问话,家仆们也将经过讲了一遍又一遍。二哥卢示之则一个人去了水池查看。其余跟来的女眷们则扶着棺材拭泪。

    此时,卢婧宁乘坐的马车这才刚到。尚未停稳,她便从马车上跳出,一个箭步扎进来,拨开人群,指着郑垣吼道:“郑重围,大夫怎么说”

    郑垣惭愧低头,道:“没有大夫。”

    大哥卢章之一把拧住他的衣襟,道:“什么叫没有大夫”

    郑垣道:“我一回来刘婆子就说少夫人没了,我一看也确实没气了,就安排下人装裹的装裹,送信的送信。并没有请大夫。”

    婧宁根本没空听他们说些什么,刚听到“没请大夫”这句话时就冲过人群跑了出去,从马车上拉下一个人来,一边喊大哥开棺救人,一边死命的拽那个人。心想,幸亏我顺路捎了一个大夫来。

    郑垣也赶来帮忙,婧宁却一把推开他道:“我家三姐来是活蹦乱跳来的,走是用棺材抬着走的。姓郑的,我们绝不轻饶你。”

    他在心里自责:天哪,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请大夫,而是将她装入棺材。若是人救不回来,那我真成罪人了。

    大夫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我倒是有个救人的神仙妙法,专救溺水之人。只是这人耽误了这么久,九成九是救不活的,就算还有一分,救活也是个傻子瘫子,你们看是救还是不救。”

    “恩人快别啰嗦了,我们救,只要救得活,傻子瘫子我们都要。求求您了,快上手吧,”大哥卢章之央求道。

    大夫挽挽袖子,道:“好,你们都回避,留两名女眷给我帮忙。”

    众人退至一旁。大夫将尸体倒过来,抓住小腿背在身后,走走跳跳。放下来,肚子上按按水,又倒背起,走走跳跳,按按水。如此反复多次,水是流出不少,可唯独不见人活过来。

    这时大夫又命将人抬至屋里。拿出老大粗的一根针,针尖上有个小小的倒三角,在头上背上手腕上开始施针。不一会,“尸体”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呛出一股水。

    大夫大叫道:“成了天爷,我行医二十多年,今天算是开眼了。头一次见这么福大命大之人,溺了水这么长时间还能救活,不知是哪位神仙大罗托生的你。”

    众人都说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时,二哥卢示之也过来了,听说三妹救过来了,万分高兴。可巧,郑父郑母也赶回来了。众人将实情免不得又说一遍。

    大夫道:“不过活是活了,也只有了一点微弱的鼻息,但醒不醒的过来,那就

    得另说了。”

    大夫又与卢家众人交代了许多话,郑垣拜谢大夫不提。屋里,婧宁要给姐姐换衣服,郑母也跟进来帮忙。婧宁突然发现姐姐肚子上好大一片乌青,上大下小,窄且长,这分明是个脚印她惊讶道:“不好,这是谋杀,这得报官呀”

    郑母一把拉住她,哀求道:“卢家小妹,万万不可。这是,这是我干的,是我,是我,踹了她一脚。”

    婧宁气道:“郑家伯母,你为何要踹我家三姐啊”

    郑母道:“我们,我们婆媳有矛盾,我一时不爽,我,我就动了手,打了她。”

    婧宁道:“不对,你眼神不定,语气不连贯,一看就是边想边说的,你撒谎。”

    郑母道:“这自古以来婆媳有矛盾,一抓一个准,我有什么可撒谎的。”

    卢婧宁不顾郑母的阻拦,跑出来将实情告诉了大家。道:“我三姐分明是被人一脚踹进水里的。这是谋杀,我们报官吧。”

    大哥站出来道:“父亲的尚书令虽不做了,我是户部中书舍人,你二哥是刑部郎中,郑家伯父任职礼部,郑公子又在户部任职,一屋子的官,还要报那个官。”

    郑垣不等他说完,早已向岳父岳母跪下,言辞恳切道:“是我,那一脚是我踹的,不过,那是十日前的事了,和今日落水之事是两码事。”

    郑母也上前来,流着眼泪抱歉道:“是我,十天前是我。。。。。。”

    郑垣拦道:“母亲不必替儿子遮掩。确实是我踹过她一脚。”

    郑母道:“那个,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

    郑垣道:“母亲,你别说话,让我来说。”

    郑母道:“我真的有责任。”

    郑垣道:“母亲,我知道你想帮我说话,儿子长大了,可以的。众位长辈放心,该我承担的责任,绝不推脱。那天半夜,是我错将她认成了贼,才失手误伤了她。”

    二哥卢示之道:“我在小池边发现两道滑痕,一道粗一道细一点,一头轻一头重。很明显,三妹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且我家老三更没有理由自寻短见。可见,要么是失足不小心,要么就是让人推下去的。”

    大哥卢章之道:“我刚才也问了所有的人,他们都说少夫人在那喂鱼喂了很长时间,她知道石头滑,所以从不离得太近,还经常告诫他人也离远一些。可见,她不会明知故犯。再有,下人们都说不曾听见呼救声,我想知道,是不曾呼救,还是不曾听见呼救。郑垣,我希望贵府可以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罢,卢家人抱着卢姝宁上了马车,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回去了。

    郑家二老也赶忙套了车跟去卢府,让郑垣留下来守家。因为这个时候他去只会激起卢家人的怨气。

    郑垣安顿好一切,趁着夜色,单独把淼淼带到府外的一个小树林里。如水般的月色荡漾,迷离透着凄凉。

    郑垣嘴上强忍着怒气,眼里却射出狰狞的目光,问道:“她是怎么落水的”

    淼淼一脸天真无邪,笑道:“公子你怎么了为何生这么大气她不是没死吗”

    郑垣道:“怎么,你很希望她死吗”

    淼淼像往常一样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反正你又不喜欢她。”

    郑垣一把拉回自己的衣袖,怒吼起来:“我在问你,她是怎么落水的”

    淼淼这才知道他是动真格的了,委屈道:“公子你怎么不去审他们,偏偏审我一个”

    郑垣道:“你来的时间短有所不知,我们家的仆人维护她比维护我还积极。所以我只怀疑你。”

    淼淼假装思索起来,捋捋头发,道:“那说不定,是她自己想不开跳下去的。”

    郑垣道:“她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而那两道滑痕又怎么解释”

    淼淼道:“说不定是她哭花了眼,哭的过于伤心,哭的精神焕散,才失足落水的。”

    郑垣道:“那她好端端的又是怎么把自己哭到精神焕散”

    淼淼早就等着他这么问了,得意道:“因为她偷看了你书房小匣子里的那五封信呀。”

    郑垣道:“她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去我的书房又是怎么找见那个小匣子的她怎么就会知道信在里面”

    淼淼一脸无辜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亲眼看见她看的,一封一封的看,看完就哭了。”

    郑垣道:“奇怪,她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前我也写过不少,她哭什么”

    淼淼道:“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间短。”

    郑垣道:“不会的,她不会去我的书房,更不会动我的东西。”

    淼淼道:“公子你不在家,怎知道她不会偷偷地去。”

    郑垣道:“你不懂,这家里任谁去我的书房,她是不会去的,更别说动我的东西,这点我十分信她。”说道此处,又想起

    那个夜晚,可他依旧坚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淼淼的话充满疑点。郑垣不得不换个思路,道:“你不说,我也不会对你动粗。不过,府衙那边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说着就去拽她的胳膊。

    淼淼这才慌了,哀求道:“我不去府衙,求你了,公子,”说完就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郑垣的心就凉了半截,心道:看来这事跟你脱不了干系了。

    他看着她眼泪汪汪的双眸实在可怜,将她扶起来,温柔道:“站起来,说实话。”

    淼淼哭的梨花带雨,说道:“那匣子里的信其实是我拿给她看的,她不看,我就念给她听,我想着她听了就会明白,就会离开你。谁知她听完了也不走,反而哭了起来,哭的可伤心了。”

    郑垣听到她这么说很是纳闷,这和离书休书什么的自己以前不知写了多少,姝宁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为何会哭的如此伤心,说道:“你看见她哭了你看见她哭,为何不去安慰她”

    淼淼用衣袖拭去眼泪,撇撇嘴道:“她哭关我什么事,我才不要去安慰她呢。”

    郑垣道:“然后呢然后你就去前院和他们一起去看鹦鹉了”

    淼淼依旧是一脸天真,答了一声嗯。

    郑垣道:“淼淼呀淼淼,让我说你什么好。”

    淼淼扑进他的怀里,道:“公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呀。”

    郑垣推开她,不解道:“为了我这从何说起”

    淼淼道:“你明明不喜欢她,她也明明就知道,可就是赖着不走,害的公子你日日苦恼不得开怀。我想着只要她走了,她离开你,公子就会开心。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你还是那个明朗的少年,你依旧可以肆意来去,纵马驰骋,没有牵绊。过你想过的日子。”

    郑垣道:“我是不喜欢她,但我从没想过让她死。相反,我尊她敬她感激她,我还希望她过的好过的幸福。她在家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了,我不喜欢她又不是她的错。我冷落她,疏远她,只是因为不爱她,可我并不恨她呀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淼淼道:“公子,求你了,反正她也没死,我也不是凶手,我不要去府衙,求你了,我都说实话了,好不好”

    郑垣看她一双大眼睛闪烁着,一时心软,为她拭去泪痕,道:“你差点让我摊上人命,我是不敢再留你了。念在往日你曾在兰溪救过我的命,今天我放你走,你我也算互不相欠了。不过,希望你走之后可以过的内疚一点,多多为她祈福,毕竟你能进府,是她忍着痛跪着求来的。”心中默念道:以后你对她的这分亏欠就让我来还吧。

    淼淼了解他的脾气,听他这么说,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道了一声保重。深深叩头拜别。

    郑垣将她扶起,道:“你走吧,我再不欠你了。“说完给她手心里放了一袋碎银子。

    淼淼走后,郑垣站在斑驳的月色里,疑惑,憔悴,愤怒,苦恼,悔恨,烦忧通通都向他袭来。他想:我以为你看见我和淼淼举止亲密,会主动离开,我万万没想到淼淼会这么做。不管怎么说,和离书是我写的,淼淼是我找的,无论是因为和离书还是因为淼淼,或者二者兼有,都跟我脱不了干系,究其原因都在我。这一生的愧疚之心是不得逃脱了,必将背负一生。

    郑垣虽不敢自诩什么圣贤大儒,但高傲好强,以仁人君子为典范,以百姓民生为己任,发誓要有一番作为。今日却差点害得她丢了性命,虽不是自己所为,却因自己而起,难辞其咎。他早就说过,这场婚姻摧残她也摧残自己,如果当初狠心决断,也不至于到今日。于是,心里打定主意,再不能让这场残酷婚姻拖延下去,害人害己。

    晚上戊时刚过,郑家二老进门就看见还跪在院中的一片仆人。郑母谁也不问,找见郑垣,大喝一声:“那个淼淼呢拿住她。我都不用审就知道跟她脱不了干系。”

    郑父道:“卢家那边为着两家的交情不愿声张,不愿过明面。我们到也不用扭送官府,直接把人送去卢家,任他们发落就是。”

    郑母道:“人呢人呢”郑母急得直跳,撕扯起郑垣,吼道:“问你呢那个祸水呢”

    郑垣答道:“我让她走了。明天我去卢家领罪,任他们发落。”

    郑父郑母不解道:“你怎么能把那个祸水放走你又去领什么罪”

    郑垣道:“错有十分,淼淼占一分,而我占九分。”随后将审淼淼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母。

    郑父郑母听后又是悔恨又是责骂,悔不当初留下那个淼淼,责骂郑垣不该写下和离书。

    三人又商议了好一阵,郑父万千叮嘱郑垣,明日去了卢家如何说辞如何赔罪,细细交代一遍,郑母又将仆人们挨个责骂,方才各自回房。

    这一夜,郑垣辗转反侧,注定难眠。他心想:怎么就这么巧,爹娘去吃酒席,我去会友,下人们全在前院玩耍,后院一个人也没有,我

    两个月前开的玩笑打了个赌,怎么偏偏今天把鹦鹉送来,还偏偏是今天淼淼拿给她看的和离书。这一切怎么就巧成这样,百思不得其解。

    至此,那个敢爱敢恨的明朗少年,经过了这一晚,也变得成熟内敛,学会藏起心事,隐晦真心,忧郁寡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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