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淼淼来也

    天也抑郁,人也抑郁,府里的气氛格外异常。仆人们都在窃窃私语。

    淼淼跪在大门外,郑垣跪在大厅外,姝宁跪在大厅里。堂上坐着郑父郑母。

    郑母发怒道:“你们要干什么姝丫头你是发的什么疯,他两个跪就算了,你又跟着跪什么”

    姝宁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道:“母亲,这是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我必须帮他。”是啊,她看他那愁苦的脸实在是看够了,这三天来,他不曾笑过一下。

    郑母双手一摊,道:“不是我固执,实在是郑氏家训不允许来历不明的女子进门,别说妾氏,连个通房我也不能给她,让那个叫什么淼淼的赶紧走人。”

    姝宁又对着郑父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喊了一声父亲大人。

    郑母抢过话头,道:“你别喊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郑父看着郑母,叹了口气,道:“对,你娘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

    郑母极少对姝宁摆出这等严厉神色,说道:“姝宁,我虽让你管家,但这种事我不能坐视不管,不闻不问。若全依了你,那这家成什么样子了。什么苍蝇老鼠都给我往家里带,白白坏我一锅好粥。我能答应你么”

    姝宁听出这话是说给郑垣听的,辩解道:“少爷饱读诗书,走南闯北,又在朝为官,一定阅人无数。我相信,他不会看错人的。”

    郑母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叫了声“哎呦”,又用一根手指指着她说:“姝宁呀姝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呀。郑垣他傻,你也跟着傻。这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他看的点不一样。郑垣现在这个年纪他正是犯傻的时候,他不懂,你难道不懂吗我这可是在帮你。”

    姝宁道:“求母亲看在少爷喜欢她的份上,求郑氏家训网开一面,让淼淼进门吧。”

    郑母道:“郑氏家族几百年的家业,几代人的心血,不是你卢姝宁一个人说了算的。郑氏家训也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

    姝宁道:“母亲,我懂,郑氏家训不许不明不白的女子进门,那全当是我卢家的人好不好淼淼算我的,不算郑家的。就当是我卢家来了表亲,我多了个妹妹。若她出什么差错,母亲尽管罚我。”

    郑母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识一回不知道。这女人的心机深着呢,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我的眼睛会看人,我一看那个淼淼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经历过我太懂了。若不是我当年斗智斗勇,怎么能保住垣儿这根独苗。”

    姝宁道:“少爷这独苗当的着实不易母亲更应该看在郑氏子嗣的份上,让淼淼进门吧。”

    郑母气急败坏的从椅子上跳下来,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又回头对郑父说道:“郑氏家训再加一条,万丈大厦如不倒,远离蛀虫和淼淼。”说罢同郑父走了。

    苦求无果,卢姝宁揉着膝盖出来,对郑垣说道:“我知道淼淼对你很重要,我会帮你的。”

    他道:“淼淼从兰溪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却让她连门都进不来。”

    姝宁道:“我懂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顿了顿说道:“让她进门”。

    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格局,郑母道:“

    如今我就垣儿这么一个,全指着他出息,哪一天不活的小心翼翼。就算跪破了天跪穿了地我也不可能让她进门,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姝宁突然生气吼道:“我不想跪了,毕竟我这肚子上挨了一脚,实在是疼得跪不下去,母亲你看着办吧。”干脆利落,说完起身就要走。

    这可把郑母吓了一跳,也把门外跪着的郑垣吓了一跳,这是一向温顺的她进门以来说的第一句狠话。

    郑母道:“你呀你,你这又是何苦逼我呢”

    姝宁道:“我已然得不到夫君的喜欢,难不成还不许我成全他们吗”

    郑母看在她挨了一脚的分上,终于松了口,与郑父商量起来。

    而郑垣却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母亲是一味心疼她管家辛苦又受了伤的分上才做出的让步。不得不感叹,如今她的面子比我大呀

    郑母又思忖了一会,对姝宁道:“让那个什么淼淼进门可以,不过我有言在先。她得算是你的人,不是我郑家的人。你得保她,她在府里的一言一行若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姝宁开心的答应下来,道:“是的,母亲,我保她,出了任何差错,母亲尽管罚我就是了。”

    郑母小声说道:“唉,自作孽呀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留下她迟早有你后悔的。”郑母用食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自始至终,我只认

    你一个。”

    终于让淼淼进门了,郑垣高兴的一路小跑去迎他的人,回头小小声地对姝宁说了一句谢谢你。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她也笑了。这是书房事件以来,他第一次对她笑着说话,就这三个字瞬间让她如释重负。二人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这天午后,郑母郑父在大厅训话,下面跪着淼淼,旁边站着郑垣姝宁二人。

    郑母端足了架子,慢悠悠地说道:“这第一呢,进了府,我得给你改个名字,这个淼淼可不能再叫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字。”

    淼淼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道:“我不,淼淼怎么就不是好名字,再说了,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我凭什么不能叫,你又凭什么就给我改名字。我就不改。

    卢姝宁冲她摆摆手,赶紧说道:“不改就不改吧,反正也是跟着我,我倒觉得这名字很好记,就这样吧。”

    郑母不死心,道:“那不行,垣儿他爷爷的名讳里有个勉字,这犯讳了呀。”

    郑垣犹豫了一下,道:“勉和淼,这个,不算犯讳吧。”

    姝宁立马肯定道:“不算讳。父亲大人你说呢。”

    郑父突然被人提起很是意外,愣了一下,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算吧。”

    很明显,第一局郑母落败。

    郑母清了清嗓子,又道:“第二,你得换下人衣服,你这身衣服过于花哨,在府里穿不得。”

    淼淼道:“我不换,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再说了我自己的衣服我为什么不能穿,这上面全是我娘亲手绣的花,我可喜欢了。”

    郑垣不得已又看了姝宁一眼,姝宁会意,道:“不碍事的,不换就不换吧。她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我也喜欢。再说她这绣的针法我也没见过,正好可以研究一下。”

    郑母又败了一局,并不气馁,定了定神,吸了口气,又道:“第三,你得睡下人房,大通铺。”

    淼淼笑道:“这个好说,我同意,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我这人还就是这点好,不挑床。”

    这一下闪了郑母的腰,她都准备好反击了,没想到敌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郑母问道:“你没意见”

    淼淼道:“没意见啊。”

    郑母又问:“那你同意了”

    淼淼道:“对呀,我同意啦。”

    郑垣出来后,正式对姝宁做了一个揖,道:“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

    姝宁也微微颔首,道:“少爷客气了,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道:“那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她。”

    她道:“我会的。”

    淼淼终于留下了。

    转过天用过早饭,闲来无事,姝宁带淼淼在府中各处走走。

    淼淼什么都好奇,一路蹦蹦跳跳的,问东问西,一刻也不停歇。她跑前去见姝宁没跟上来,又返回来找她,道:“喂,你走路怎么那么慢啊,你们这种富贵人家都这么走路的”

    姝宁笑道:“不是,只是我走的慢。你走路可真快呀。”

    淼淼道:“不是我走的快,是你走的实在是太慢太慢了。那我跑起来更快呢,可惜你没见着。”

    说着话二人来到一间屋子,幽静清雅,门窗镂花很是别致。淼淼丢下一句“这间房真好看”,接着推门就进。站在屋里说道:“啧啧,我以为有什么宝贝呢,全是草,真没意思。”

    姝宁也跟进来,道:“这是兰室,里面养的都是名贵品种的兰草。每种兰草都不一样,栽培的方法也不一样,肥料不一样,沤肥的方法也不一样,麻烦着呢这些兰草比人都娇贵。”

    淼淼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么麻烦,喂,你敢说这里的每一种你都记得怎么养吗”

    姝宁笑道:“记得,而且一直是我在养。”

    淼淼听了直摇头,道:“乖乖,你可真厉害,换我可做不来。”

    姝宁道:“你可以试试,做不来也没关系。少爷最喜兰草,可他是个急脾气,嘴上说喜欢却没耐心养,你这点和他很像。”

    淼淼道:“我可不干,这买卖赔钱呀他喜欢就应该让他养,结果你费半天劲,他又不用出力,直接就能欣赏。凭什么呀,划不来划不来。”

    姝宁噗嗤一笑,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淼淼道:“你活的可真没意思。心里没有自己,却把别人装的满满的,老替别人操什么心。”

    姝宁道:“人生来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的,为父母,为兄弟,为子女,为祖宗,为名声,为家业。各有各的苦。”

    淼淼问道:“那你为谁”

    姝宁答道:“为这府里所有的人。”

    二人有说有笑绕过了大半个候府,此时来在他们住的小院。

    淼淼说道:“厢房,客房,厨房,库房,大厅,偏厅,花厅,小花厅,老爷夫人住的叫重辉阁,你们的小院叫壹心园。行,我都记住啦。”

    姝宁指着“一白书舍”这四个字对她说:“这就是他的书房了。”

    淼淼开心蹦着,却见她停在原地,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走啦。”

    姝宁的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道:“我不过去了,你想看就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淼淼见她不去,自己也不想去了,道:“哦,这就是他的书房呀。行,我记住啦。哎,你说,这一白书舍的一白是什么意思,一清二白”

    姝宁道:“也许是吧,我也不知。”

    淼淼道:“你不问他吗”

    姝宁惨笑了一下,道:“不问。”实际上她问过,他回答的是“关你什么事”。

    淼淼抬手指着结满花苞的海棠树说道:“这院子一点也不好,尤其是那棵树,又干又瘦,一股子病态。我倒是很喜欢刚才那个院子里的大槐树,粗壮高大,一看就很好爬。对了,你会爬树么”

    她摇了摇头。心想,难怪他喜欢你。

    淼淼道:“改天我教你爬树吧。”

    姝宁莞尔一笑。

    淼淼又道:“你看你们这除了房子就是房子,你不烦吗”

    姝宁道:“房子看烦了,我带你去看看鱼池吧,在小院的最后面,很有意思的。”

    说着话二人来在后院鱼池,此处寂静悠然,别有一番意趣。

    淼淼叹道:“这里好安静呀,这鱼也是你养的”

    姝宁道:“嗯,我见这池水就这么空着怪可怜的,就养些鱼,种些浮萍c睡莲之类。我无聊的时候也会和鱼说说话。”

    淼淼道:“是挺好的,比刚才那些房子有意思。”

    姝宁见她走的太近,忙拉住她,道:“你当心些,这石头滑的很。你若喜欢可以来喂喂这些鱼,只是别靠那么近。”

    淼淼挣脱她的手,道:“我自己的饭还吃不饱呢,我可不喂它们。”

    姝宁道:“不碍事。跟你聊天真有趣。这下有了你就好了,有个姐妹做伴,我很开心。”

    淼淼道:“郑垣他妈让你好好调教我,我还以为有很多规矩要学呢,没想到你只是带我随便转转。”

    姝宁道:“学那些规矩做什么。你虽然看上去自由散漫些,但难得的是这一片天真。再说了,他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我为什么要改变你。”

    二人手拉手又去了别处转悠。

    如此又过了两日。

    这天一大早郑垣找见姝宁,道:“淼淼不过才来了两日,竟学会端茶倒水,铺纸研墨了。你调教的可真好,连母亲也夸赞,说她见人行礼行的可好了。”

    姝宁颇感意外,道:“这个,我,淼淼呢,我有话跟她说。”

    郑垣道:“不必了,淼淼说她很喜欢兰草,可你却嫌她笨手笨脚不让她去兰室。既然如此,就让她留在书房只为我铺纸研墨,不必再安排她做其他的事了。”

    姝宁点了点头说:“好的。”

    郑垣走后,姝宁心中不是滋味,想着如何见到淼淼。

    说巧不巧,又过了两日,难得公婆二人今天要出门吃酒席去,本打算带着姝宁,但她故意推脱不去。快到午饭时分,阿金来报又说少爷会友去了,晚间才能回来。

    姝宁感叹天赐良机,遂站在树下把淼淼叫出来对质。

    淼淼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礼行的柔软且缓慢,像极了自己。道:“少夫人叫我有什么吩咐”

    姝宁道:“闲来无事找你聊聊天。”

    淼淼道:“我不想和你聊天。”

    姝宁道:“这才三四天,你这规矩学的可真快。”

    淼淼道:“少夫人调教的好啊”

    姝宁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属什么的,家里兄弟姐妹几人,父母都好吧”

    淼淼道:“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姝宁道:“就是和你随便聊聊,说说话,唠唠家常。我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我拿你当自家姐妹,想和你说说真心话。”

    淼淼笑道:“真心话,只怕我这真心话说得,你却听不得。”突然脸色一变,道:“公子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自己也知道,可你就是要赖着他,你为什么不走”

    是啊,他不喜欢她,全府上下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说,也没人拿这事给过她难堪,更没有哪个胆大的敢当面指出来。今天淼淼说了出来,还是当着她的面。

    姝宁陷入沉思,淼淼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姝宁诧异道:“你拉我做什么”

    淼淼道:“去书房。”

    二人拉扯起来,一个拼命拉,一个拼命躲。

    姝宁道:“我不去。”

    淼淼道:“为什么不去”

    姝宁道:“他不让我去。”

    淼淼道:“可笑,这书房人人都能去,小厮丫鬟,或洒扫或拿取东西,谁都能去,偏偏你这正头娘子去不得。”

    姝宁道:“是啊,他不让我去。”

    淼淼道:“反正他现在又不在,你去了他也不知道。”又在她耳边小小声说道:“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姝宁道:“我不去,我也不看,你放开我,这实非君子作为。”

    淼淼气得将她一把甩开。道:“真是个死脑筋你不去,在这等着,我拿来给你看。”

    淼淼跑的飞快,片刻就跑来了,道:“这是他给你写的和离书,嫁妆c聘金c商铺c财产c田亩都分配好了。给你这么多,多的到老也花不完。有新有旧,一共五封。喏,给你。”

    姝宁背过身道:“我不看,这东西我那有一大堆。”

    淼淼道:“你不看,那我就念给你听。”说着随便拆开一封念了起来:“卢氏姝宁,毫无志趣,索然无味,误我光阴,聘娶三载无所出,相夫教子无益,男各婚,女各嫁,互不相干,永不相扰。甲巳年除夕。”

    淼淼一边折起来一边得意道:“看吧,公子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赖在这三年和三十年结果是一样的,赖一辈子也没用。”

    姝宁崩溃的哭了出来,道:“我没有赖他,我不是。。。。。。我要维护卢家的声誉,我要顾着郑家的门面,我不是为我一人而活,我得想着我娘家的父母兄弟,我知他不喜欢我,我不是故意赖着他的。”

    淼淼更加得意了,道:“那一记窝心脚不好受吧,疼不疼”一边说一边用三根手指在她肚子上扭了一把。

    姝宁痛的大叫一声,道:“是他跟你说的他全告诉你了”

    淼淼笑道:“是啊,我们亲密无间,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什么都和我说了,一字不落。他还尤其提到你,说你特别的,特别的,特别的不要脸。”

    原来,淼淼进府那日郑垣想送她两瓶药以示感谢,又怕面子上尴尬,所以托淼淼送去。淼淼问他缘由,只说是一场误会,不小心踹了她一个窝心脚,再多一个字也没提。淼淼见他神色闪躲,便猜测这其中肯定有事,连药也没送去。

    至于那句“不要脸”是淼淼觉得她硬赖在郑家不肯走特意羞辱她的,没成想,正应了她的心事。

    她是一个把名誉廉耻看的极重的人。这个打击非同小可。于是一个人偷偷跑去坐在鱼池边发呆,只见她精神焕散,抽抽噎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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