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莹偷窃逃走一事虽已过去数日, 但京城街头巷尾的议论并没有渐渐停下,反而随着苏锦颐当街落泪而愈演愈烈,且风向不可扭转地呈一边倒的趋势。

    “听说了吗?长乐县主把府上仅剩的两个苏家下人也送回去了。”

    “就是当初跟着那两个秀什么一起送过去的?”

    “是啊, ”那人说道,“当初苏家一共送去五个, 一个最年长的妈妈刚去没几天就自己负气跑了,说是县主不敬重她。还有一个因勾引楚将军, 被楚将军亲自责罚一番送回苏家了,另一个就是前些日子那个秀莹, 偷了茗芳苑的东西跑了。”

    “五个走了三个, 这不还剩俩,也被县主送回去了。”

    “为何啊?”有人在旁小声问道,“这两人难道也犯了什么错?”

    “嗐,哪是犯了什么错啊。”

    那人手一挥, 看看四周,见没什么官差衙役在附近,说话也就越发大胆起来。

    “我一直好奇为何那日苏夫人要大闹茗芳苑, 非说长乐县主杀了她送去的家奴,打听了好些时候总算打听清楚了。”

    “原来是因县主帮忙将苏家三姑爷调来了京城, 但没把二姑爷调来。苏夫人说了多次让长乐县主想办法,但县主都说二姑爷是入了册的七品官, 她插不上手。”

    “苏夫人不信,觉得她背靠将军府,有楚将军撑腰, 要调一个七品官过来还不容易?于是频频施压。”

    “但你们想啊, 县主就算与楚将军情投意合, 两人也还没成亲呢。这京官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要调进来一个就得挪走一个,她一个女子,哪那么大本事说动就动?若是让苏家那二姑爷来了,那又把京城的谁调走来腾出这个位置呢?”

    “苏夫人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为此去求楚将军,又说不动她,便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送去茗芳苑的那几个下人身上。”

    “她私下里见了秀莹,逼迫秀莹在茗芳苑自尽,说是等她死后会给她乡下的娘老子一笔丰厚的财产。秀莹若是不应,她就让她娘老子都不好过,还要把她从茗芳苑要回去,百般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秀莹无奈答应,但临到头来却后悔了,偷了茗芳苑的东西逃了出去。”

    “那苏夫人不知道啊,听说秀莹跑了,还以为是长乐县主为了掩盖秀莹的死而编出的借口,于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带着人便冲上了门,在茗芳苑里四处搜寻秀莹的尸骨,非说是县主打杀了她。想以秀莹的死拿捏住县主,胁迫她去求楚将军帮忙,将自家二女婿调来京城。”

    “县主身正不怕影子歪,坚称自己没杀过人,两厢争执不下,秦管家又劝说苏夫人不得。他不愿县主就此平白背上一条人命,义愤之下去顺天府报了官。官爷一查,才知道那秀莹确实是跑了,苏夫人因此闹了好大的没脸。”

    “当时苏夫人虽然退去了,但县主事后却越想越不明白,不知为何苏夫人就那般笃定秀莹死了。她心中觉得事有蹊跷,便让人去苏家查问了一番,这才知道真相。”

    “知晓实情后她深感后怕,立刻便让人把府上仅剩的两个苏家下人也送走了。不然有一就有二,这次也就是秀莹跑了,苏夫人才没能赖上她。若下次真死了一个,到时候她就是长八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这人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语气抑扬顿挫,堪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听过之后纷纷点头,甚至有人跟着附和。

    “这苏夫人也太贪心了些,都已经帮她把那三女婿调来了,她还想把二女婿也调来?”

    “长乐县主还没与楚将军成亲呢,她便将这京城当成自己的了,想把谁塞进来就把谁塞进来,等县主与楚将军真成了亲,那还了得?”

    “是啊,七品官位虽算不上高,但也是入了册的,她当朝廷是她自家后花园,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啊?”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均是痛斥魏氏的贪婪无知。

    间或有个别心存不解之人,也没憋着,出声问道:“苏家送去了五个下人,为何接连三个都出了事?这……有些奇怪啊,是不是县主不喜欢苏家,所以迁怒了他们?不然为何这些人在苏家时都好好的,去了茗芳苑却这般不老实?”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了!”

    不等起先那人开口,就有人反驳道。

    “那三个出事的下人中一个是勾引了楚将军,被楚将军亲自责罚遣回的。一个偷了茗芳苑的东西跑了,有人亲眼瞧见的。就说最先回苏家的那位年长的孙妈妈,她回去时县主也是派了车马送回去的。”

    “县主若真迁怒他们,又怎么待她如此好?你见谁家下人进出是有马车接送的?这过的堪比府上主子了!”

    “就是,就连这次的那个逃奴,县主也没下令去追,可谓给足了苏家脸面了!”

    “要我说,苏夫人最开始送这几个下人过去的时候就没安好心,挑的都是那能惹事的。”

    不同的言论很快就被淹没,有人小声嘀咕,说县主还是太心善,那逃奴偷了茗芳苑的东西,就该抓回来才是,哪能就这么放过了。

    却听起先那人说道:“这你就不知了,那苏夫人当初虽把这几个下人送去了茗芳苑,却没将她们的卖身契交给长乐县主。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几个下人如此嚣张?因为根本就没把县主当主子啊!”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众人义愤填膺,都觉得魏氏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待听说魏氏羞恼之下命苏家三小姐与长乐县主断绝关系,还要她将自己的丈夫叫回来,不许再去五城兵马司任职之后,更觉得魏氏不讲道理。

    “这三小姐也难啊,”有人叹道,“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长姐。”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的是她丈夫。她那夫君都已经带着孩子来京城和她团聚,眼看着准备在此定居了,难道要让他带着孩子再回去不成?到时候二小姐虽全了对生母的孝道,却耽误了丈夫的前程,婆家要如何看待她?”

    “哎,难怪她那日在街上大哭。换做我,怕是哭得比她还厉害,这也太为难了。”

    一番议论下来,魏氏为何强闯茗芳苑有了定论,就连苏锦颐为什么当街痛哭也有了解释。

    有人感慨,说偏偏那日赶得不巧,苏大人有事去的晚,在顺天府的人来了之后才赶到。若是那日他能早到些,及时劝住魏氏,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闹成这样。

    人群中这时却传出一声低笑,有人促狭道:“苏大人当时在柳儿巷呢,哪能赶得回去啊?”

    ………………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你说话啊!”

    魏氏双目赤红,眼中血丝几乎要夺目而出。

    房中的杯盏已经被她砸了,花瓶也碎了几个,满地狼藉。

    苏常安兴许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魏氏的疯癫,不再无谓地和她争吵,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波动,只是漠然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将房中东西砸了个遍。

    他不解释不辩驳,魏氏便知道外面的传言确实无误了,气得嚎啕大哭。

    “我与你自幼相识,跟了你二十多年!你当初明明答应我余生只有我一人,如今却在外面安置一个外室?”

    西六巷又名柳儿巷,因巷子口有一株大柳树而得名。

    这条巷子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是因为京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把外室安置在这里,因此这里又称温柔乡。

    魏氏强闯茗芳苑那日,苏常安便是去了柳儿巷。

    约莫三四个月前,苏常安在外赴宴时,遇一擅长抚琴的伶人。

    彼时苏常安正因苏锦瑶而被京城众人恭维,那女子被主家叫上来抚琴,被特地吩咐好生伺候他。

    苏常安平日虽也偶尔留恋青楼等地,但从未纳过妾也没收过外室。

    一方面是魏氏善妒,不许他把别的女人带进门。另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些难言的隐秘,总觉得自己当初背着发妻与魏氏来往,对不起她。如若跟魏氏在一起后又收了别的女子,那当初又算什么呢?

    他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他是真心喜欢魏氏,与魏氏之间发生的一切盖因青梅竹马的感情,因此才会一时冲动背叛了发妻,而并非他自己就是个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徒。

    但那些日子魏氏频频因苏锦瑶与他争吵,他心中烦闷,又被那些恭维他的人捧的飘飘然,心中便有所松动。

    待他发现那女子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熟读四书五经,对他更是温柔小意的时候,就更是忍不住心中想法了。

    魏氏不会读书,便是识字也是来了京城之后苏常安让人现教的。

    可即便学会了识字,她也仍旧不喜欢读书,整日只埋头于那些账本之中,挂在嘴边的除了银子就是家长里短。

    苏常安以往不和她整日相处还不觉得,真正成了亲住在一起,才发现自己根本和她说不到一块去。

    他想说的她永远都不懂,魏氏想说的他不想听。

    但因为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被魏氏拿捏着自己的把柄,这些年他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见了那解语花般的女子,一时没忍住,他便半推半就地将人收了,安置在了西六巷。

    这些日子苏常安越与这女子相处,越觉得魏氏满身市侩之气,不愿在苏家听她的抱怨和牢骚,看她那张刻薄刁钻的脸。

    他知道魏氏知晓此事后必然要大哭大闹,所以一直瞒着她,除了自己身边几个亲近的仆从,苏家上下没人知道那外室的事情。

    那日他将魏氏禁足,烦闷之下便又去了柳儿巷。

    因此当魏氏不顾他的禁令闯出家门,带人冲进茗芳苑的时候,苏家人遍寻他不得。

    等他终于得到消息匆匆赶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茗芳苑中发生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再想遮掩已是来不及。

    魏氏的哭喊在耳边回荡不绝,一口一个苏常安对不起她。

    苏常安闭上了眼,终于不耐烦再听,起身往外走去。

    魏氏见他要走,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哪?又要去找那个狐狸精吗?”

    苏常安回头,将她的手拉开,只冷冰冰留下一句:“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他此生对不住的人或许很多,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魏氏。

    魏氏呆愣在原地,最后徒劳地喊了一句:“你回来!”

    那人却仍旧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因她的话而停留片刻。

    ………………

    苏常安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耳边传来下人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出了后院。

    下人问他要去哪,是否需要备车。他想了想,道:“茗芳苑。”

    苏家下人近来都对“茗芳苑”这几个字十分敏感,一听到就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总觉得可能又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但老爷吩咐,下人不敢不从,当即让人备车,载着苏常安往茗芳苑驶去。

    茗芳苑的人对苏常安的到来也有些惊讶,但还是通禀了苏锦瑶,让他进去了。

    父女俩时隔数日再次相见,苏锦瑶还是那般闲适自在的模样,苏常安却仿佛又老了很多。

    他走过去,看到下人正在收拾她刚才练的字,拿了几幅过来看。

    “昭昭的字更胜从前了。”

    他的发妻秦氏也写的一手好字,昭昭启蒙时,就是秦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这孩子能静得下心,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坐不住,只要她愿意下功夫,想学的东西总能很快就学会。

    在她十岁的时候,一笔好字就已为人称道,只是因为年幼而差了几分力道。

    后来为了让自己的手臂更有力气,能把字写得更好,她又开始练箭,到最后连箭术都引人赞叹。

    她总是这么优秀,从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苏锦瑶已经放下笔墨,坐在了椅子上,抿了口茶问:“苏大人来,不是为了看我的字的吧?”

    苏常安的目光在几幅字上流连片刻,才收了回来,交回给下人,道:“我来是想问,西六巷的那个……是不是你安排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来亲口问一问。

    苏锦瑶笑了,手中轻轻摸索着杯盖:“是啊,专门照着苏大人喜欢的样子挑的,大人可还满意?”

    她毕竟是苏锦瑶的亲生女儿,在苏家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她太清楚他的喜好了,无论是他喜欢的饭菜茶点,衣饰打扮,还是诗词典籍。

    要照着他的喜好寻一个女子,调教成处处合他心意的模样,总能“温柔体贴”的恰到好处,这于苏锦瑶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无非是将他的那些习惯一一告知那女子而已。

    苏锦瑶甚至比苏常安自己都清楚,他年少时对魏氏的那段所谓情意,不过是因为对爹娘给他安排的婚事感到不满,心生逆反罢了。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对魏氏有过什么“一往情深”,只是父母的安排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别人掌控在手里,无法挣脱。

    他不甘心,又不敢言,便心生怨念。

    于是爹娘越是跟他强调他已定了亲,不该再与魏氏多有来往,他就越觉得自己和魏氏感情深厚,被人硬生生拆散了。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所以他即便成了亲,也仍旧惦记着魏氏。

    但当秦氏死后,魏氏真的改嫁给了他,他便清楚自己那段“少年情深”不过都是虚妄,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但他不愿承认,也不会承认。

    这个男人胆小又懦弱,自私又虚伪,除非别人亲自揭开他那层虚伪的面具,露出他真实的模样来,不然他不会去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苏锦瑶年少时曾真心仰慕过自己的父亲,但这些年她早已经认清了他。

    她知道他必定早已受够了魏氏,所以找了一个和魏氏完全相反的女子,送到他面前,苏常安便这么轻易地上了钩。

    苏常安听着她的话,心头最后一丝希冀也沉了下去。

    他面色颓败,呆坐在椅子上,唇边却忽而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正如苏锦瑶了解他,他也同样清楚苏锦瑶。

    以她的手段,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苏锦瑶笑道:“那要看苏大人何时答应把我过继到秦家了。”

    苏常安此时已比数日前初次听到这句话时平静了很多,但语气仍旧坚定:“你休想。”

    他说完端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随后起身,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答应把你过继给秦家的。”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苏锦瑶也不恼,只是在他身后轻笑一声,忽然丢出一句:“苏大人可知道,柳儿巷那女子有孕了。”

    苏常安的脚步猛然顿住,僵硬地回过头去。

    “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卑贱(家奴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左耳听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左耳听禅并收藏卑贱(家奴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