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怀遇下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爹。

    江韶华这样?的?身份, 他们家断不能再与他安稳度日,得赶紧钱财两清才行。

    这会儿日头刚升起还没多久,他爹应当?还未下早朝, 他一脸阴霾,着急地在?厅堂里左右来回打转,小厮上?来给?他沏茶,他一见人就问:“侯爷出去几时了?”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公子您要寻侯爷?”

    “是,平日里下早朝, 应该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回来了?”召怀遇心神不定,说出口的?话也慌乱。

    小厮却道:“公子您糊涂了, 侯爷前几日便?被下令去往江南任上?, 今早方已动身出城了。”

    “什么, 今日出城?”

    召怀遇当?真是没想到这事, 小厮的?话宛如当?头棒喝, 将他的?宿醉一下子全?都打散了。

    杯酒误事。

    德昌侯不在?朝堂的?这一天,是陶宣打算将苏疑碎升为正二品大将军, 统领全?军的?一天。

    “且慢。”

    陶宣铺垫了那?么多, 将召伯臣支走?, 叫蒋峥嵘一病不起,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可惜还是被自己母亲阻挠在?了最后一步。

    “皇帝的?决定, 哀家不同?意。”

    召未雨衣着肃穆,通身玄金长袍,堂而皇之地走?上?大殿。

    文武百官皆回首相望。

    她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只一心盯着坐在?龙椅上?的?陶宣。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在?陶宣的?龙椅前, 傲然睥睨,失望至极地看了他一眼。

    “母后……”陶宣慌道。

    召未雨没有理他。

    她不再面?对皇帝,而是转身面?对着下首的?文武百官,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要让苏疑碎做大军统领的?决定,哀家以为,还有待商榷。”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姜均竹是典型的?太后一派人物,此时自然要站出来附和?她,“臣附议!臣以为,苏将军虽功夫了得,但尚且年轻,资历不足,不够沉稳,外头诨称乃是苏阎王,若是叫这样?的?人掌大军之权,恐难以服众。”

    “姜均竹!”陶宣不敢在?朝堂上?直接怼召未雨,只能一拍龙椅,对着姜

    均竹龙颜大怒。

    “臣也附议!”陶灼死后,新上?任的?京兆尹变成了召未雨的?人,自然也是听她的?。

    “臣也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间,反对苏疑碎做这个正二品大将军的?人越来越多,一阵高过一阵的?音浪冲击陶宣的?大脑。正月的?天,他紧握龙椅扶手的?掌心却满是紧张的?冷汗。

    他太年轻了,他从未想过,即便?是蒋峥嵘不在?,他的?母后也敢这么正大光明?地站上?朝堂,当?众反对他的?所作所为。

    他这个皇帝做的?失败至极。

    “母后……”他见几乎没有人敢出来反驳,只能无奈地看着召未雨。可后者?只留给?他一个发髻齐整的?后脑勺,并未打算回过身来。

    “众卿,哀家以为,如今德昌侯不在?,蒋峥嵘将军亦卧病在?榻,并非是选立大将军的?最好时机。我大晏数年来海晏河清,四?海升平,这个大将军,并非急着用武。何况再过不久便?是科考,届时等武状元落定,再商议此事也是不迟。”

    相比起陶宣,召未雨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铿锵有力,落到实处。

    陶宣面?如死灰,听召未雨继续替他主持着大局,“如若众卿无事,今日早朝便?先——”

    “咚—”

    “咚——”

    “咚———”

    外头忽有一阵阵鼓声传来,一下比一下沉重,空旷的?大殿上?充斥着回音,既阻止了召未雨的?话,又激起了群臣的?好奇。

    “这是登闻鼓?”

    “是谁在?敲登闻鼓?”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左右相看,召未雨也没料到这时候竟会有人敲登闻鼓,心下起疑的?同?时,回头看了眼陶宣。

    陶宣直白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知此事。

    她遂回头,甫一挥手,立在?下首的?大监扯着嗓子喊了一个洪亮的?“宣——”字。

    敲登闻鼓的?人被宣入朝堂。

    本就稍有嘈杂的?长安殿在?击鼓之人出现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成熙长公主。

    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华贵的?长公主高扬脖颈,目不斜视,徐徐踏进长安殿,只有混在?群臣中的?工部郎中秦空远,在?看清她身边跟着的?人是谁之后

    ,心脏停止了跳动。

    是江韶华。

    成熙长公主带着江韶华,敲了登闻鼓,进了长安殿。

    他们有什么冤情可诉?

    “成熙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大殿之上?,成熙该尽的?礼数还是尽数尽到了。

    江韶华跟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她跪他也跪,她磕头他也跟着磕头。

    看着神情动作皆是同?步的?两人,坐在?龙椅上?的?陶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成熙,你这是做什么?”

    召未雨此前并未见过江韶华,月余前派人去蜀中打探他的?来历也只是因为他总是出言蛊惑陶宣。此时她看着跟在?成熙身边的?陌生人,自是不相识,亦不明?白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成熙昂起头,直视召未雨压迫的?眼神,“成熙此番击登闻鼓,是为申冤。”

    “皇姐!”

    她刚说完一句话,陶宣便?已经开始慌了,他从龙椅上?跃起,激动地想要制止成熙。

    召未雨斜他一眼,不知他在?慌张什么。

    不明?真相的?她倒是还能泰然自若,与成熙相劝道:“成熙,这里是朝堂之上?,你要带一个平民申冤,大可以去大理寺和?京兆尹,在?这里,你要申什么冤?”

    “成熙今日不为平民申冤!”成熙刚毅果决道,“成熙今日,是为自己的?皇弟申冤!”

    “荒唐!”召未雨情绪总算激烈了些,指着陶宣道,“你皇弟在?这里坐着呢!”

    “成熙不只一个弟弟!”成熙拉着身旁的?江韶华,一字一顿道,“我还有一个弟弟,在?这里。”

    “皇姐!”陶宣再次失声尖叫。

    成熙充耳不闻,只仰着头道:“当?年,我母后孝文朝皇后血洗皇城,屠尽皇子皇女,从中侥幸活下来的?,除了我与成柔,还有当?今圣上?之外,还有一个,舒妃娘娘的?孩子,皇长子陶墨。”

    满堂哗然。

    这等皇室秘辛,自然是骇人听闻。

    平白多出一个皇子,于皇帝和?太后来说,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召未雨眉间山峰拥蹙,质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成熙知道,如今人证物

    证俱在?,我身边这位蜀中来的?商人江韶华,便?是当?年被偷送出宫的?皇长子,我的?弟弟,陶墨。”

    “人证物证?”召未雨攥紧拳头,“你有什么人证物证?”

    “太后娘娘也许不知道,当?年,陶墨是我与成柔亲自救下来,偷送出宫的?。我与成柔皆是证人。当?时在?宫门口,我们碰到了正要出宫的?华原县主,将伤势惨重的?陶墨交给?了她,请她帮忙将人带出宫,避一时灾祸。”成熙和?盘托出,不慌不忙道。

    “至于物证。华原县主将他救出宫后,没过多久便?托人将他带去了蜀中,交由一户商贾之家抚养。直到华原县主去世前,一直都与蜀中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如今的?顾家旧宅中,便?存有华原县主当?年收到的?数封来自蜀中的?信件,当?中多处提及皇长子陶墨……”

    “荒谬!”召未雨一甩袖子,指着江韶华严厉道,“你们简直是荒谬,既然他是皇子,那?孝文朝皇后被处死后,华原又为何不直接将他送回宫来,而是要送去蜀中?”

    “太后娘娘真的?要问我为什么吗?”成熙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毫无畏惧,满是诘问,“当?年之事过后,宫中除了我们几个侥幸活下的?孩子,便?再无别的?皇子皇女,太后娘娘真的?要问我为什么吗?”

    “成熙!”召未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颤着手指着成熙道,“你这是在?污蔑哀家?”

    “成熙不敢!”

    “我只是想还自己的?弟弟一个公道,还父皇的?孩子一个公道!”

    “好,就算他是皇子,你带他上?朝堂,是要讨什么公道?向谁讨公道?当?年要杀他的?人可并非是哀家,而是你那?早已入土的?母亲!”

    召未雨深吸着气,尽量平复自己激烈起伏的?心情,而她身旁的?陶宣已然血色全?无,跌坐在?明?黄龙椅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不用向谁讨公道。”自踏进长安殿起便?没有说过话的?江韶华终于开了口,他跪地同?成熙一样?笔直,义正言辞道,“我只是要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我一个身份。”

    “你以为朝堂上?是什么地方,你要讨身份何时

    不能讨,非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未雨额头上?的?青筋暴怒,仿佛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注定是平复不下来了。

    成熙赤红着眼,朗声道:“他只要讨身份,可是我要讨公道。”

    召未雨哪里还有什么耐心,“你还有什么公道要讨?”

    成熙盯着她这副不耐烦的?模样?,眼眶通红,切齿痛恨道:“我母后,孝文朝皇后究竟是因为什么疯的?!”

    这一句话彻底将召未雨逼急了,她心急地往前走?了两步,紧盯着成熙道:“你想说什么?”

    成熙一字一顿道:“摄政王陶灼,当?年先皇尚在?时,他与娘娘您——”

    “住嘴!”召未雨赶忙止住她的?话,着急道,“成熙,你疯了不成?”

    “疯的?人是我吗?”成熙再顾不得礼仪,轰地一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这么多年,太后娘娘您在?慈宁殿里住着,可有一晚能够心安?可有一时能够快活?您和?摄政王逼死——”

    “大监!”召未雨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退朝!”

    “是,是……”

    候在?一旁看热闹的?大监措不及防被提名,一甩手中的?拂尘,还未张口,便?被成熙气势逼人地堵住了话。

    “太后娘娘还未解决完冤情便?要退朝吗?是要将这些都留给?皇上?来处理吗?”成熙这回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你胡说什么?”

    召未雨和?陶灼之间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慈宁殿有些宫人心照不宣,但也绝对不敢往外说,故而包括陶宣和?成柔,他们到现在?也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成熙如今这么说,明?摆着是在?威胁她,要将此事告诉陶宣。

    可她怎么能让陶宣知道自己和?陶灼之间的?苟且事呢,她怎么能呢?

    成熙孑然自傲,“那?便?请太后娘娘,继续临朝问审。”

    召未雨已然被逼到了绝路,恨不能将她撕成两半,“成熙,你最好不会后悔你现在?的?行为。”

    “我绝不后悔。”成熙陈词坚定。

    只是当?她话音刚落,便?又有太监慌里慌张地从殿外跑进来,扑在?冰凉的?地砖上?大喊道:“皇上?,太后娘娘,不好

    了,不好了,京里突发时疫了——”

    “什么?”

    百官的?思绪立刻便?被“时疫”这两个字给?吸引走?了。

    方才这一场闹剧,只是事关皇室颜面?,众人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如今这时疫,可是事关自身性命的?。

    “什么时疫,给?哀家说清楚!”召未雨呵斥着前来报信的?太监。

    太监跪在?堂下,期期艾艾道:“太后娘娘,前些日子蒋峥嵘将军突然病倒,张太医奉旨前去医治月余,但仍未有好转。今日太医从蒋家出来,途遇一堆流民,太医仁善,见其中有几人病态严重,便?下马车为其看诊。可就是,就是这看诊,叫他发现,这些流民的?症状与脉象,与蒋将军如出一辙!太医说,流民自北郡而来,一路吃草根,啃树皮,食野味,恐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病,如今京中流民四?散,恐已有不少?人感染上?了,只是尚未大片普及!”

    “糊涂东西!”

    所有事情都赶在?了一堆,召未雨俯瞰下首,也不顾成熙和?江韶华还在?大殿中央站着,指挥着群臣道:“巡防营赶紧先去将城门关上?,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是。”巡防营统领章仲驳赶紧领命,退了下去。

    “吏部和?户部,立马下去排查百姓,将这段时日患病的?人统统调查清楚,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你。”她又指着那?个来报信的?太监,“你去将太医院的?人再拨出去两三个,叫他们联合张太医一起,仔细研究此番时疫,务必尽快给?出确切诊断!”

    “是。”

    虽然麻烦,但召未雨还是感谢这突如其来的?时疫,叫她有借口将这桩荒唐的?皇家秘辛暂时搁置一边。

    她指挥完众臣,最后狠狠瞪了眼成熙和?江韶华,“你们两个有何冤情,全?都等到时疫过后再说。”

    “不劳太后娘娘费神了!”

    江韶华神情犀利,盯着那?张龙椅和?坐在?上?面?失神的?陶宣,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

    扇面?甩开的?一瞬间,数十根极细的?银针从扇子底下飞出,直直飞向那?把龙椅。

    回过神来的?陶宣吓得立时从龙椅上?滑了下去,躲在?了桌子后

    头。

    万幸没有一根针落到他的?身上?。

    只是如今的?场面?已经彻底收不住了。

    众臣分?不清状况,只会心惊胆战地缩成一团,往角落里挤。只剩几个武将,忠心的?已经护在?了皇帝和?太后前面?,而剩下几个,则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陈玉卿好容易从群臣堆里挤出来,跑到成熙身边,却不敢说一句话。

    “你敢刺杀皇帝!”

    召未雨一摔砚台,长安殿的?角落里立时布满了羽林军。

    “给?哀家拿下他!”她厉声道。

    可是她想错了,没有人听她的?。

    她不可置信地吼道:“你们都是聋了吗?他这是刺杀皇帝!”

    羽林军依旧不为所动,全?都看着覃质。

    召未雨明?白了,原本的?羽林军统领是蒋峥嵘,可是自蒋峥嵘病倒之后,皇帝一味地相信苏疑碎和?覃质,已经将代掌羽林军之权交给?了覃质。

    “覃质,哀家命你将这个人拿下!”她转而向覃质吼道。

    可她没想到,覃质也不会听她的?。

    他看似刚正不阿地站着,嘴里吐出的?话比将士身上?的?盔甲还要生硬,“臣并未见到有人刺杀皇上?。”

    召未雨威吓道:“覃质你不要命了!”

    “覃质!”趴在?桌子后头的?陶宣也跟着喊道,“你忘了是谁给?你提到羽林军统领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覃质不为所动,抱拳向前道:“臣并未见到有人刺杀皇上?!”

    “疯子,都是疯子!”召未雨将桌上?的?奏折一扫而空,推着守在?自己面?前的?几个武将道,“你们,你们全?都去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哀家就提他做大将军!”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朝堂上?不许带刀剑,他们此番都是赤手空拳,而江韶华的?那?把扇子,他们刚才可是看到了,里面?细细密密,一甩出来全?是银针。

    羽林军身上?倒是有兵器,但统管羽林军的?覃质明?显不想护着皇帝和?太后,他们这时候若与他对着干,下场可想而知。

    召未雨见他们犹豫不动,便?知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她指着成熙,指着江韶华,绝望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成熙

    的?血液冰凉彻骨,“我们只是要向太后娘娘讨个公道!”

    “这就是你讨公道的?方式吗?”召未雨混乱地指着堂下所有人,“你自己母亲是个疯子,你就要把所有人也都逼疯吗?!”

    成熙忍无可忍,盛怒道:“分?明?是你把她逼疯的?!”

    她学着召未雨的?模样?,指着身边围抱做一团的?群臣,慷慨激昂。

    “太后娘娘您逼疯的?人还少?吗?您自己敢摸着良心说自己问心无愧吗?您看看您的?朝廷,您看看您的?大臣,乌烟瘴气,胆小如鼠,这个关头,敢站出来护着你们的?又有几个?他们不会被逼疯,他们只会在?你死后,对着新主俯首称臣,三拜九叩!”

    成熙这话叫那?些围抱做一团的?大臣们瞬间变得面?红耳赤,他们左右四?目相对,皆尴尬地别开了眼。

    召未雨扯着嗓子道:“有谁敢出来将他们拿下,哀家便?许他做丞相!”

    多么诱人的?条件,可是江韶华愈发清冷的?声线无情地阻止了她这一层希望,“今早,珍珠楼上?了今年第?一批蜀锦,嘉宁县主已经邀各位大人的?家眷们一道前去欣赏,想来夫人小姐们聚在?一处,很是欢乐。”

    “这……”

    此言一出,众臣又骚乱起来,他这分?明?就是拿家眷们相要挟,叫他们不敢动。

    召未雨唇齿发颤,眼睛红的?要滴血,嗓音喑哑无力,“你这架势,当?真只是讨公道?”

    江韶华再没了以往的?温润容颜,脸上?最后一丝柔和?褪尽,就算是一双天生笑眼,如今也只盛满冰凉。

    “我要讨的?公道,包括将我失去的?,全?都夺回来。”他说。

    召未雨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护住身旁的?陶宣,摇着头道:“不,你不可能得逞,哀家还有德昌侯府,哀家这就叫他回来——”

    话音戛然而止,召未雨瞪着通红的?双眸想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德昌侯府,方才时疫,她已经叫人关了城门,再不许放人进来……

    江韶华步步紧逼,“太后娘娘觉得,德昌侯还回的?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虐太后啦——————

    今晚创造营总决赛,朋友们,我要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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