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观, 你是不是吃醋了?”

    沿着长街走了一路,白倾沅都没放过这个问题,非挽着顾言观问个究竟。

    “要不要糖葫芦?”带着面具的脸生硬地转过来, 面对着白倾沅,红火灯光下,原本清冷的一双眼终于不再格格不入,而是含了丝丝情愫, 温柔炽热。

    白倾沅注视他的眼睛,一时着了迷, 双手不自觉摸上他的脸颊,却只触到冰冷的面具。

    她沿着面具抚摸纹路, 每一下都感觉自己摸在顾言观的脸上, 可事实又并非如此, 她莫名难受, “我想看看你。”

    顾言观粗砺大掌覆住她娇嫩的手背, 拉了下来。

    “吃糖葫芦。”他说。

    “你给我买。”白倾沅负气般撒着娇。

    “好。”顾言观牵着她往卖糖葫芦的摊子?去,白倾沅却莫名地不开心, 就算塞到嘴里是再甜腻的味道, 她也不开心。

    “你今日怎么下来了?”两人继续沿长街走着, 繁华的街市喧嚣异常, 恍若白昼。

    “办些事。”顾言观替她举着糖葫芦,见她吃完了一颗, 便拿帕子?给她接着山楂籽,再继续往她嘴里塞。

    白倾沅理所当然地受着他的照顾,还哼哼唧唧,有些不满,“哦, 我知道了,是不能告诉我的事。”

    顾言观也不瞒她,只道:“是。”

    “你真是榆木脑袋。”白倾沅十分难受,他真的连自己生气都看不出来么?

    “乖,等事情办完了,会叫你知道。”顾言观哪里不知道她在闹脾气,可他真没办法告诉她。

    因为他不相信她。

    想起上一世直到自己离世,他都还只是在山上布署他的计划,白倾沅登时更有气,口没遮拦道:“谁知道你的事情多久能办完?三年?五年?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言观没说话,举着糖葫芦的手放了下来。

    他带着面具,白倾沅看不见他藏在暗处的情绪,但她知道,他肯定也不高兴了。

    她忽然有些心虚,她知道顾言观的心结,她不该这样对他说话,戳他痛处。

    “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顾言观就算是生气,也是一副安静至极的模样。

    可白倾沅偏就不喜欢总是这样无波无澜的人,她

    所有的情绪都热烈,所有的个性都鲜明。“我就是脾气大,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吗?”她梗着脖子?昂头,说出口的话有些哽咽。

    顾言观沉默了,那一瞬间,他没有想他的血海深仇,而是在想,这个小丫头问的似乎一点都没错,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哪里就能那么了解她?他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可以放下戒备去相信一个被召未雨宠在掌心要做皇后的女人。

    所以他无动于衷了。

    他的沉静叫白倾沅害怕,她自己将眼泪骄傲地向上抹去,撇着嘴道:“所以,根本就是不了解我,也不会相信我,是吗?”

    “顾言观我不要你了!”

    姑娘家的情绪上涌地十分迅速,她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跑,眼泪跟决了堤似的,顺着脸颊滑落。

    她想不通,为什么上辈子?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回到这时候,却不会相信她?他可是她重生后唯一的希望和追寻的光源啊。

    四周街市热闹依旧,甚嚣尘上,她漫无目的地跑着,私心还是想着顾言观能来找她,可她不要回头看,她才不要回头,他如果真的来找她,还会赶不上她吗?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信念在作祟,她真的逐渐放缓了脚步。只要顾言观能赶上她,她想,只要他能赶上,她就原谅他。毕竟对于顾言观来说,她真的只是个出现地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对自己不信任,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慢慢地走着,走着,都快走到街尽头的永定河了,人还是没出现。

    永定河两畔也摆满了花灯,河面上有花船横在中间,燕云坊最负盛名的两位戏子正在那船上,穿红戴绿,唱着戏文。

    从前在西郡,唱戏的多是扯着嗓子?吆喝着来,如今花船上这两位细腻独特的嗓音,倒是引得白倾沅驻了足。

    太后不喜欢听戏,上一世她在宫里?呆的多,也就没怎么听过这样的唱腔,现在听来,倒真是引人入胜。

    她看得入迷,冷不防被人用扇子?点了一下肩膀,惊讶之余,她大喜过望,以为是顾言观,红着鼻子便回了头。

    可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当她看见召怀遇那一张阴冷至极的脸色时,眼里的星星都黯淡了。

    “怎么是你?”

    她万分不乐意道。

    “你以为是谁?”召怀遇白她一眼,“长公主喊我来找你,赶紧回去,省的麻烦别人。”

    夜晚的河畔凉风习习,白倾沅本就哭红了脸,这时候经风一吹,只觉森冷,她不经意间抖着身子,嚷嚷道:“我麻烦到你召大公子了?”

    “是啊。”召怀遇本也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可是今日见到她这般可怜凄惨的模样,竟忍不住乱了几拍心跳。

    他别过脸,掏出一方干净帕子?递给白倾沅,“不想回去被召颜嘲笑,就赶紧擦擦。”

    他死鸭子?嘴硬,面上的表情嫌弃无比,递出去的帕子?却稳稳地举着。

    白倾沅粗略瞥了一眼,难受地抽了抽鼻子?,掏出自己袖中的帕子?,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

    召怀遇举着帕子?的手愣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理了理发絮,有些尴尬。

    “你看我做甚?”察觉到召怀遇的眼神,她目不斜视,问出了那日冯不若也曾问过的问题。

    可当日能与冯不若神色自如地调侃他“好看”的召怀遇,此时却被白倾沅问的答不上话来。

    他顿了半晌,收回了目光。

    白倾沅紧绷的神经总算放下,内心腹诽,不知那召大公子自己知不知道,他贸然盯着人看的神情,真的冷到可怕。

    召大公子自然不会知道,他低头把玩着手中刚从街上随便买来的扇子?,神色莫测。

    白倾沅见他不再催着自己回去,便想着站在原地再多听一会儿戏,可惜有些东西,那真是比戏文还要吸引人。

    “要我说,还是这荣家有钱,这么大的花船,不知又是耗费了多少银子,比前几年的可气派多了。”

    “这才?不是最大的呢,你是没见过那些年许家的花灯会,那时候的街市花船可比这还要大,如今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如今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怎么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如今?你瞧瞧如今在台上唱戏的都是些什么人罢!这唱的都是些什么戏?从前林家那千山尽,如今已经多少年没唱过了?还不是唱不出了!这花灯会,早就要没落了!”

    这戏

    听得真不安宁,白倾沅身旁一个壮汉和一个老者在争吵,吵来吵去都到了快要动手的地步,只是最后还是被路人劝了下来。

    “好了好了,都有什么好吵的,咱们老百姓,还有戏听就不错了,好好听戏!”

    和事佬拦在中间,给两人分开来,老者偏嘴里还振振有词,不肯罢休,“听戏听戏,你也不看看这戏唱的是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点戏的人早就看透了!”

    老者小小的个子蕴藏了大大的情绪,发泄完毕,一甩衣袖就钻进了人群里?,不再和其余人争执。

    唯有白倾沅和召怀遇听进去了他的话,这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仔细起来,分辨戏文的唱词。

    台下的看客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台上的戏子,众所周知,戏一旦开唱,便不能停下来。

    白倾沅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心下暗叹这荣安侯府还真是大胆,这戏子唱的,可是忠臣遭罪,奸臣陷害的故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讽刺谁呢。

    “荣安侯,荣安侯……”她心里?想着,嘴里也呢喃起来。

    召怀遇听她念叨了几遍之?后,端着身份道:“你总是念叨人家做什么?”

    “荣安侯府,是何来历?”白倾沅纳闷道。

    “还能是何来历,大晏共五侯,每一个都是立朝伊始,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拼来的家业。”召怀遇难得有耐心同她解释。

    “不是,我是说,荣安侯府背后,可有更厉害些的靠山?”白倾沅问的更直白了些,叫召怀遇措不及防。

    他面色不善,“你了解这些做什么?”

    白倾沅笑笑,“看他们今日排场铺的这样大,是人总会好奇的。”

    “和兴年间,荣安侯府出过一位有封地的县主。”召怀遇不情不愿地给她讲述,“那位县主,后来嫁给了东郡王,做了东郡王妃。”

    “啊!”白倾沅茅塞顿开,“原来是有东郡做靠山。”

    “靠山?”召怀遇不大能同意这个词,毕竟荣安侯府也是堂堂的一品侯府,跟东郡联姻,怎么也得是强强联合才?对。

    “怎么不是靠山?”白倾沅却毫不在乎地扯下这最后一层遮羞布,“虽然他们家也是侯府,但跟坐拥一整个东郡的东郡王府来说,还是有

    相当差距的,说的好听了是强者结合,说的不好听了,不就是攀着人家?再比如你们家,靠山不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血脉亲情的联系,就注定了你们之间相互依靠的关系。”

    她自觉自己一番话说的十分通透,可召怀遇难看至极的脸色告诉她,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她指指自己,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言辞,迟疑道,“你不会是介意我说你们侯府比不上我们王府?”

    她眨眨眼,“可这是事实,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呀。”

    冷静,要冷静。

    召怀遇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冷静,可在她故作无辜的言语衬托下,理智在一点点丧失。

    自小在京城里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德昌侯府世子?,现如今被西郡来的县主指着鼻子说他身份不够,这哪里能受得了。

    白倾沅发现他的怒气在不断攀升,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要赶紧跑路才行,正好又见着他身后泠鸢和南觅姗姗来迟,忙挥手招她们过来。

    “县主!”

    泠鸢见到召怀遇也在,很是警惕地将白倾沅护到了自己身后。

    “无事无事。”白倾沅拍拍她的肩膀,“召公子是最宽宏大量的人,你这样显得他像什么了?”

    召怀遇:“……”

    有了泠鸢和南觅在,白倾沅不再是单枪匹马面对召怀遇,立时信心又增了不少,故意揶揄道:“泠鸢,你这脾气得改改,不能见着谁都跟母鸡护鸡崽似的护着我,毕竟也不是谁都是坏老鹰,有些人他长的虽然像啊,但心地还是善良的。”

    召怀遇:“……………”

    她这明里暗里?是在讽刺谁呢?

    白倾沅瞟一眼他的神情,暗地里偷笑的同时,一手拉了泠鸢一手牵了南觅离开。

    “召公子我得回去见长公主了,您也早些回去,毕竟您的宝贝妹妹,还等着你呢。”

    她遥遥扔下这么句话,转头离开。

    召怀遇头一次被人嘴皮子暗讽地无法还击,心里?实在气不过,又听她轻飘飘地告别,心下更是烦闷,直想将人扯回来打一顿。

    这张嘴,是真欠。

    白倾沅跟着成柔上到马车里头的时候,还不忘恋恋不舍地撩起帘子?看了眼外头。

    盛都没有宵禁,来

    逛夜市灯会的人依旧接踵而至,她半撑着胳膊瞧着外头,似乎想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直到马车开始缓缓行驶,她也没见着,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成柔为她披了毯子,“虽还是夏夜,但天已经开始转凉,小心别着凉了。”

    白倾沅整理整理自己情绪,拉过成柔冰凉的手道:“明明你的手比我还冷,还在这照顾我呢。”

    “你今日……可有好些?”她小心翼翼地问。

    “见了灯会,见了人山人海,好多了。”成柔笑得勉强,只是为了让她放心。

    白倾沅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姐姐,人生是自己的,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才?是。”

    “我知道。”成柔顿了顿,问她,“阿沅,如若真的要你嫁给皇上,你愿意吗?”

    白倾沅不答发问:“姐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成柔叹息道:“就是看你今晚玩的开心,想你或许不该被困在宫墙里?才?是。”

    白倾沅笑了,将脑袋轻靠在她肩膀上,“姐姐懂我。”

    离了长街,寻常的道上倒是没了那股子喧嚣,车轱辘声在黑夜里?很是抓耳。

    “姐姐知道今晚永定河畔的花船上,唱的是什么戏吗?”马车里?微弱的烛光摇摇晃晃,白倾沅盯着最亮的那一处出神,没等成柔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姐姐,或许就要变天了。”

    成柔当时没注意她的话,直到翌日太后亲自带着宫里的制衣女官到她的拂仙殿里,她才幡然醒悟。

    “母后这是何意?”她情绪有些激动,指着想要为她量裁衣裳的女官道。

    “这是司衣局的女官,今日随哀家来是为你裁量婚衣的。”

    “母后!”成柔倔强地仰着脸,“母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哀家清楚得很。”太后字字端正,句句严肃,“成柔,母后今日不是来找你商量的,待蒋含称从北郡回来,母后便会让你们成婚。”

    “我不嫁!”

    成柔气愤地要离开,却被一众宫女拦住,她们跪在地上,齐齐地唤她公主。

    “母后是要逼死我吗?”成柔没办法,怒红的眼眶噙了泪,“母后是要我日后再也无法面对成熙姐姐,再也无法面对姐夫,面对

    陈家?蒋家干的那些事只会叫我恶心,叫我发疯!母后是要我嫁过去,日日不得好过,不得心安吗?”

    “成柔,你坐下。”面对着女儿的指责,召未雨还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喊了余下的宫女女官退至殿外,一阵短暂的动静过后,大殿的门被关上,屋内只剩她们母女二人。

    “成柔,你坐下,咱们好好聊聊。”她走到成柔面前,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桌。

    成柔好似木偶般挪到桌边坐下,双目无神,不知该望向何处。

    召未雨的目光自始自终都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曾离开,最终,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到成柔对面。

    “孩子,就当是母后求你,嫁给蒋含称,好吗?”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去拉对面成柔的手,指尖刚触到她皮肤的那一瞬,便被成柔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召未雨指尖颤了许久,难堪地收回自己的手,绝望道:“成柔,你知道母后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是什么?”

    成柔毫无感情的音色麻木到令人心疼,召未雨毕竟是她的母亲,说不难受都是假的,可她的眼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皇叔摄政王,自宣儿登基起便对皇位步步紧逼,如今宣儿都已十六,还未亲自临朝执政,成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帝无权,便是国朝无力!”

    “更何况,现在召宜已经有了身孕,陶灼自己有了后人,哪里还会继续好心帮着咱们母子?三人巩固权力?等到召宜的孩子落地,便是皇位易主的时候!”

    “皇叔当年是如何帮着您和弟弟夺得皇位的,母后您都忘了吗?”成柔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母亲,只觉可怕又陌生,“当年皇叔明明可以自己做皇帝,是他一手保下的弟弟,将皇位拱手相让的!他要夺皇位,早在当时便可以动手,何至于要等到现在?”

    “今时不同往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成柔你不是没听过!”召未雨强硬道,“成柔我挑明了跟你讲,我为什么要选蒋家做你的夫家?因为蒋家是目前唯一能与苏疑碎和覃质对抗的将门!苏疑碎和覃质都是陶灼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又如何敢用?只有蒋家,蒋家能帮着你弟弟握到实权!

    ”

    “究竟是弟弟想要实权还是母后您想要!”成柔痛苦地揪着心口,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所以您只是想叫我成为你们权力相争的牺牲品,是吗?”

    “成柔,你是母后的女儿,你嫁到蒋家,他们不敢对你不好的,更何况,母后看过蒋含称那孩子?,那真是个好孩子?——”召未雨坚持不懈地劝道。

    “呵,好孩子?。”成柔又是哭又是笑,微微地耸动后背,好似疯癫了一般,“那母后您告诉我,等除掉皇叔之?后,您还要除掉谁?是不是要跟当年除掉顾家一样,一个一个地除掉他们?”

    她夸张地笑着,晶莹的泪珠好似混了血,滚烫而下,“到时候,母后您可就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以利用了,那您还能利用谁呢?西郡白家吗?”

    “母后将白倾沅接进宫,不就是因为西郡的势力?可是把她接进?宫之后呢?许她皇后之位?利用西郡把你要解决的人全都解决,到头来再把西郡也给解决了吗?”

    “啪——”

    拂仙殿里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召未雨怒不可遏,狠狠地甩了成柔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摄政王下线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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