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钰没有薛靖七用来保命的玉坠神力,同样心口被一剑穿透,却几乎没有多少活命的可能,很快就陷入昏迷,吊着一口气没死全仰赖北山岳几十年的内功修为。

    杀手团众人强在外功,只会杀人,对于救人实在是束手无策。

    北山岳是天宗的敌人,他们曾有一瞬犹疑,是否趁此机会杀死他,为宗主除掉心头大恨,也算是戴罪立功。

    可若北山岳死了,少宗主的最后一线生机也会随之熄灭。

    几人眼神交流一番,最终放弃动手,决定先把人送回扬州,救命要紧,留下一人藏在北境继续追杀易薛两人,秘密监视,将其一举一动尽数传信回宗,完成宗主最后交代的任务。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艮已死,天门杀阵被破,余下七人就算合力一击,也难以杀死易剑臣和薛靖七。七星剑主伤重如此,还能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他们如今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之所以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当成撒气的靶子。

    楚子钰被小心翼翼扶进北山岳原本为易薛两人准备的马车,乾看了眼车厢内守在少宗主身边,打算同他们一起南下的老人,神色淡漠,却皱了下眉,翻身坐上驾车的位置,将后背留给这个暂时信任的敌人。

    “坤,少宗主若真的没了,你也逃不掉。”乾转头看着漫不经心走过来的红衣少女,低声呵斥,满面怒容。

    巽闻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倏地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冷笑一声眯眼觑着这个疯女人,心想这回终于也能轮到她被宗主收拾了,让她不可一世!

    “哦?管不住自己的老二就算了,偏偏还管不住那张嘴,招来杀身之祸,这竟然能怪我么?但凡他功夫好一点,也不至于连这一剑都避不开。何况连北山老儿的身手都挡不下,我能挡得下?”坤极冷漠地笑了下,又转身对上巽不怀好意的目光,继续嘲讽道,“你也别嘚瑟,护好你脖子上那玩意儿,以薛靖七此次决绝的态度来看,她取你的命也是迟早的事,你死了可没人会下大气力救你。”

    巽脸色立变,恨不得拔剑相向,却被乾以眼神制止,将怒火硬生生按捺下去。

    “想对我动手,也得有打赢老娘的实力。”坤眼里闪过寒芒。

    乾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已隐约猜到坤为何会突然反水,给薛靖七制造刺杀少宗主的机会,这与忠诚无关,大抵是她透过薛靖七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罢了,也怪不得她。

    兑接过坤抛过去的一件蛮族袍子和新的人皮面具,目送众同僚策马护着马车离去。作为宗里最弱的杀手,他被理所应当留下来执行这最后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任务。

    “肖陵,别与他们俩正面交锋,暗中监视即可,保护好自己。”

    这是江少右以肖烈的身份,临走之前对他最后的嘱咐。

    艮的死,是第一滴血,是不祥的开端,少宗主紧接着出事,让坎逐渐开始意识到,护住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远比复仇更重要。

    如果最终难逃一死,他希望自己代替肖陵去死,给肖家留下最后的血脉。毕竟肖陵本性纯善,背负的杀孽还没有那么多,要想回头,还来得及。

    肖陵换掉易容和装束,打扮成蛮族少年的模样,在夕阳中翻身上马,眺望许久,循着记忆,轻喝一声扬鞭奔向南方草原,追寻易薛两人的踪迹。

    可他向南追了一夜,都没寻到他们的半点踪影,他料想薛靖七有伤在身不宜在马背上颠簸太久,应该会找到人家借宿疗伤,不至于强撑着一口气逃离北境,但沿途寻牧民打听了一圈,根本没有人见过负伤的中原年轻男女在附近出现,当真是让他一筹莫展,忍着倦意在寒风中逡巡半宿,最终决定先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一觉,天亮后再继续找。

    他怎么也没想到,易剑臣为避追踪,将伤重昏迷的薛靖七以绳索捆在自己身前强行赶路,行数十里后折返,留下南逃的痕迹,纵马绕远路趁夜北上,往山林方向行进,夜半却起茫茫风雪,天地四方混沌成一片,落雪彻底抹去了他们的行踪,却也催得她伤势恶化,不得不停下寻遮风处休憩。

    断裂的肋骨似乎刺进了本就受伤的肺腑,冰冷空气随着短促的呼吸窜入肺里,无意识呛咳起来,错位的骨头剧烈一动,薛靖七硬生生疼醒过来,冷汗倏地自眉心滑落鼻梁,落进嘴角有些发苦。

    她勉力半掀起眼皮,看见一片晕染开来的火光,还有身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手中正摆弄着几根比较结实的树枝,似乎正准备给她接骨治伤。

    外面风雪正盛,不断有零星雪花随风卷进来,未及靠近火堆,便被蒸散成缥缈水雾,她怔怔望着逐渐清晰起来的火焰与人影,白日里滞涩迟钝的记忆似风雪卷着烈火蓦地在脑海中烧燃起来,入眼皆是血色,还有层层叠叠狞笑着的人脸,化作无数锋刃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正坐在火边兀自出神的易剑臣,忽然听见身旁有响动,道是她苏醒了,忙起身凑过去想要察看伤势,却不料被薛靖七有些激烈地躲开,他错愕一瞬,抬眸对上她受伤小兽般惊痛又警惕的目光,心里一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蜷起手指,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苍白着脸狼狈不堪地强撑着趔趄爬起身,牵动断骨痛得不住发抖险些摔倒,却硬是扳着嶙峋石壁逃也似的冲到洞口。

    “你要去哪儿!你伤得这么重再受寒会没命的!”他慌张地迈步上前,却被喝止,无措地立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望着她清冷单薄的背影,觉得无力。

    “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下……给我点时间,很快,很快就好……”冰冷的飞雪扑在脸上,吹落满身,她感觉清醒了些,方才那些幻象逐渐消退,抬手死死扳着石沿,蜷缩着身子强忍伤痛挤出几句话,话音却越来越弱,到最后淹没在簌簌风雪声中。

    她闭上双目,拧紧双眉,想故技重施,将这些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心绪尽数压向心海深渊,永远不见天日。

    可这次失败了,她根本镇静不下来,无法将那些不堪藏起,却反被吞没。

    她变不回原来的模样了。

    这令她开始厌弃自己,身和心都厌弃。

    “阿靖……”易剑臣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失望愤怒,决定违反她的意志,小心翼翼向前靠近。

    还有两步的距离,薛靖七身形一晃双肩骤缩又咳出血来,半个身子歪斜下去,靠在石壁上,他彻底乱了,正要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回来,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无论如何再迈不开腿。

    “剑臣,我求你……”

    在他面前,她想留住最后的尊严。

    语气近乎哀求。

    易剑臣知道,她从未求过谁,哪怕命悬一线都没有过,这是第一次。

    因此,他说服不了自己继续向前。

    咫尺便是天涯。

章节目录

书剑游侠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箫剑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箫剑行并收藏书剑游侠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