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你分明喝了。”坤想明白这场戏露出破绽拜少宗主不够沉稳所赐,却仍旧有两点想不通,此刻看着薛靖七一步步逼近,非但没有紧张戒备,还轻松笑起来,微抬下巴继续问道,“还有,就算你对我们起疑,又怎能确定他的身份呢?”说着,又笑吟吟觑了身后楚子钰一眼,一脸玩味。

    “不关你事。”薛靖七没有闲情雅致回答问题,抬眼盯住最想杀的人,杀意未散,楚子钰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半步,此刻他手无寸铁又负了伤,底气不足,与她对上半分胜算都没有,躲在坤的身后不敢站出来,却又不想输了面子,于是促狭一笑,耍起嘴皮子功夫来。

    “这还不简单?得了杨牧成毕生功力,她如今的内功可厉害得紧,瞬息之间将酒液蒸掉根本不是什么问题,略使个障眼法,咱们就疏忽了。至于怎么发现我的身份嘛……”

    楚子钰转了转眼珠,回想此前所有细节,勾唇一笑,意味深长道,“躲在矮帐里趁我换衣时,看见了我肩背上的疤痕。那可是那夜我和她于榻上欢好时,因我没怜香惜玉,她第一次么,受不了疼,又反抗不了,指甲硬生生抓破了我的背,留下的疤痕。”

    “没想到,你果然还记得清楚,甚至能凭借这个认出我来,我就说,你总是口是心非,薛靖七。”他巧用言辞,略微歪曲了事实,死死盯住对面,如愿以偿地看到她淡漠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虽依旧在强忍佯装,但她死命攥紧近乎要捏碎剑柄的右手却暴露了真相。

    与此同时,隔壁帐子的那群人也剑拔弩张地退了出来,易剑臣勒住肖陵的肩膀,将龙渊剑架在他颈侧,逼退了负伤的其余杀手,江少右担心弟弟真的会丧命,只能拦着其他同伴继续围攻易剑臣,迫不得已退到帐外。

    突如其来的打斗拼杀撕裂了太平,部落里其他牧民受到惊吓纷纷围观起来,一粗豪汉子打量半天,忽然惊声叫道:“这帐子的主人不是阿萨尔姐弟俩么,他们怎么不见了?!那两个人为什么穿着他们的衣服,霸占了他们的帐子!”

    “是不是被这些险恶的中原人杀害了!”牧民们低声私语,面带惊恐,想要抄家伙冲上去为姐弟俩报仇,可看这些人功夫不弱,满身杀气,又起了怯意,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冲上前去,索性停驻在旁,静观其变。

    楚子钰环顾四周,更加放肆地笑起来,好了,这下有这么多人都知道那夜她和他发生了什么,看她还怎么装清高,所有漫不经心和事不关己,不过都是假的。

    “小王八蛋,你毁诺……!”易剑臣闻言目眦欲裂,怒火杀意暴燃,手上一用劲儿,肖陵的脖颈立时出现一道血痕,痛嘶一声,江少右变了脸色,厉声喝止。

    “你别动!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兑无关,你不能滥杀无辜!”

    坎此次情绪过于激动,与往日那冷静淡漠的模样全然不同,其余杀手对视一眼,微微蹙起眉。

    “毁诺?”楚子钰思忖了下,随即冷笑一声,“哦,你说的是,不向其他人提起那夜的事,以护住她的名节是?易大侠,你搞错了,那是仁义无双的楚大盟主对你们许下的诺言,不是小爷我的。”

    “况且,她薛靖七既然跟小爷我睡过,那就是我的女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有什么损伤名节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易剑臣全身都在不住轻颤,恼怒又恐惧,他已经不敢去看薛靖七的神情,只想把天宗这群蛆虫都杀干净,把楚子钰剁碎了喂狗,忍无可忍正待掀起杀戮,巽开口说的话,却让他一愣神,又惊又疑,牵扯到他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他没胡说,我们所有人都在阵中亲眼看见了她的心魔!”巽冷笑着继续煽风点火,面上浮出暧昧之色,色气十足,硬要加把劲儿,将薛靖七的伤疤彻底撕开,血淋淋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场面可真是香艳啊,他们两个的活春宫可真是……看得老子都怪不好意思的,这丫头明明享受得很,感受到了欢愉,提上裤子却翻脸不认人,硬说自己是被强迫的,委屈得很,你们说这厚不厚道?”

    刺骨寒意沿着后脊直窜向头顶,易剑臣全身一震,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全身的血都冷透成冰,无可抵挡的痛楚自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此刻终于明白她在杀阵中经历了什么,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终于明白一切症结所在……可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为了得到难求的真相而让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应该抢在巽开口前一剑斩杀他,他应该立刻带她离开这里……然而全都迟了。

    迟了。

    他僵硬地转头去看薛靖七,后者安静地立在那里,听完了所有的话,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极轻地扯起唇角无声笑了下。

    坤却皱了皱眉,同为女人,同为……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被尘土掩埋的过去,心头立时泛起一阵恶寒,莫名觉得自己的小主子和同僚此刻的嘴脸都分外恶心,此言此行简直就是在作践那丫头的尊严,就好像在作践当年的她。

    她抬眸看了眼对面的薛靖七,鬼使神差地微微侧身换了个姿势,看似无意,却令乾大惊失色。

    这一动非同小可,空门暴露,少宗主危险!

    这女人是疯了么?!

    他拔腿便奔,身形疾动,提剑冲向楚子钰。

    与此同时,易剑臣旋身挥剑,剑气荡开众杀手,紧接着一剑劈向他的后心。

    而薛靖七已然一剑刺中楚子钰心口。

    身法快到仿佛腿伤是假,所有人都没看清她拔剑的动作。

    楚子钰回过神,看清她的眼睛时,已痛得说不出话,全身气力在迅速流逝。

    报应啊。

    那夜出云谷寒潭他将长剑送进她心口,她也这么痛。

    乾没拦得住她的剑,易剑臣的剑气在前一瞬将他劈倒在地,迟了一步。

    “你想跟我同归于尽,我成全你。”薛靖七眼底尽是血色,近乎疯狂地大笑起来,将剑锋继续往前一送,轻声道,“人间我杀你一次,下了地狱我再杀你一次。”

    “丫头住手!留他一命!”牧民们的混乱惊叫声中混杂了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无匹的剑锋被枯瘦的两指紧紧嵌住,北山岳以极快的身法抢到楚子钰身前,满脸焦急,七星剑主的武功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他竟没能拦住这一剑!

    “滚开!”薛靖七催动内力,剑锋擦过老人的手指继续刺入楚子钰的心口。

    北山岳怒不可遏,一掌重重拍向她的心口,想要逼她回防撤剑,谁知薛靖七左手虚挡,胸膛竟硬生生受了这十成功力的一掌,所有的内力都灌注到长剑上,硬生生突破他双指的钳制,刺穿了楚子钰的身子。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阿靖!”马蹄声如惊雷踏破死一般的寂静,易剑臣抢了匹马冲散人群疾奔而来,哑声疾呼,双目通红,俯身冲她伸出手臂。

    染血长剑蓦地抽离楚子钰的心口,鲜血溅了她一身,薛靖七回身抓住他的手臂,飞跃至他身后的马背,左手圈住他劲瘦的腰身,两人一骑穿越人群,冲破大门,一路向南奔逃,转瞬便已看不清背影。

    “钰儿!钰儿你撑住!外公能救你……你不会死的!”北山岳紧紧搂住倒下的外孙,死命按住从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双手都染得通红,扶他坐起,抬掌按住他的后心输送真气护其心脉。

    众杀手围过来,手脚麻利地帮他处理伤口。

    命悬一线的楚子钰却苍白着脸转头望外看,透过缝隙,目光直追薛靖七的背影而去,目光空洞又茫然,这回是再也笑不出了。

    马背的剧烈颠簸让她再也无法强忍伤势,北山岳方才那一掌,催得她旧伤复发,断了她三根肋骨,震伤心脉肺腑,强烈到无以复加的痛苦抽尽了所剩无多的身心气力,她额头抵着易剑臣的后背颤抖着呕出更多的血,视野里最后的光明被吞噬殆尽,薛靖七筋疲力尽地松了左手,身子颓然栽倒,摔落马下。

    易剑臣勒马滚身下鞍,抱住昏沉中依旧抽搐着呛咳出血的她,泪落如雨。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阿靖,不要害怕,都结束了……”

    残阳如血,正月十七的夜,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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