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树旁,有箫声漫漫而起,孤寒高远,隐隐有些悲意。</p>
易剑臣倚坐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箫孔上按动,目光却失了焦距,定定地看向远方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p>
不远处有一柴堆,火焰正跳跃,上面还架着一只烤成金黄色的烤鸡,正有些滴油,香气四溢,火光灿烂。</p>
卓辰正坐在一旁悠然自得转着烤鸡,司徒念在火堆旁烤火,顺便观赏着这即将下肚的绝世美味,眼睛都看直了。</p>
“为什么我明明穿得不少,还坐在火堆旁烤火,却还是觉得冷呢,总觉得有股寒意,要将这火焰都给冻住了。”司徒念搓着手哈着气,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瞅着旁边的卓辰。</p>
“因为某人的箫声,实在太过清涩孤寒,让整个林子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连这只可怜的烤鸡,都冻得不敢香了。”卓辰挑了下眉,看了眼树下的易剑臣,幽幽叹道。</p>
“易大哥一定是在担心靖七,今夜是第三夜了,是最关键的一夜了……但我相信靖七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司徒念也转过去看了易剑臣一眼,难过道。</p>
“嗯。”卓辰久久地转着手中的烤鸡,忽然轻声笑道,“可惜他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他已经失去过太多东西了,他已经怕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了。”</p>
司徒念闻言有些发怔,盯着烧得劈啪作响的木柴,良久,点点头。</p>
“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很不幸,他全都占了。让他自己独处一会儿吧,我们烤好后,给他送过去。”卓辰笑道。</p>
司徒念缓缓点头,但是又忽然抬起眼来看卓辰,“那你呢。”</p>
“我?”卓辰有些发愣。</p>
“我觉得,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都藏着自己无法言说的心事。你也悲愁吗?”司徒念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画,又丢进了火堆,装作漫不经心道。</p>
卓辰抿起嘴角一笑,紧接着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回复道,“人生苦短,数十年弹指间烟消云散,有悲愁的工夫,何不及时行乐……”说着,他拿下烤鸡,伸手撕下一小块皮肉塞进口中,烫得急忙捏住耳朵,笑道,“比如,吃掉这只特香的烤鸡。”</p>
“你这人……”司徒念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卓辰,说不出话来。</p>
她总是觉得看不透面前这个人,时而听他冷不丁蹦出几句至理名言,仿佛他经历过很多不幸,早已看透了世间,但他又是那么的无所畏惧与漫不经心,似乎又很快乐。很多人心里在想什么,能从神情和话语间读出,但卓辰,她读不出。</p>
夜里的百草谷更加安静,只有风吹竹叶沙沙的声音,和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湖,隐隐发出的来自幽深湖底的寂静之声。</p>
屋子一角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熄灭。</p>
薛远、楚中天、阿卓三人安静地守在薛靖七床边,言子清在灯下认真地翻看着医书,小九坐在墙边抱着还未拣好的草药在打盹儿。</p>
“小九。”言子清淡淡的两个字忽的打破了一室沉默。</p>
小药童惊醒过来,委屈地继续拣着簸箕里的草药,不敢去看言子清的目光。</p>
他对这师姐可真是又敬又爱又怕,每次她冷不丁叫他名字,都是他偷懒被发现,或者做错了事。他很少,或者说从未,见过她开怀大笑,她总是与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从不失态。</p>
“这么晚了,你先去睡吧,看你这一天不停地打瞌睡,着实累了。”言子清的目光并未离开书页,语气中也并无责备之意。</p>
“言师姐都没有睡,小九也不睡。”小药童坚决地摇摇头。</p>
言子清向来注重养生,作息规律,从不贪夜晚睡,也从不贪睡晚起。但今日却坏了规矩,更深夜半还不眠,定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今夜对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来说至关重要,那他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先去睡觉呢。</p>
言子清抬起头来,看向墙边还在挣扎的小九,后者撞上她的目光,立马爬起身来,冲众人行了个礼,一路小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p>
“小九这孩子真乖。”目睹这一切的楚中天,哭笑不得轻声道。</p>
“还好。”言子清答道。</p>
楚中天转回头继续注视着安静昏睡着的薛靖七,心里五味杂陈,又轻轻叹了一声。</p>
“她叫什么名字。”言子清忽然问道。</p>
薛远三人皆是一愣,楚中天答道,“薛靖七。”</p>
“哪几个字。”言子清继续问道。</p>
楚中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老实作答,“薛就是……最常见那个薛,靖是立青靖,七是北斗七星的七。”</p>
言子清轻轻“嗯”了一声,在枫木案上白日里的那本名册上,提笔写上“薛靖七”三个字,还注上年月日及伤情。</p>
楚中天隐隐约约看见言子清所写,才想起白日刚进屋时,也见她在低头写些什么,原来是每个求医者的名字与时间伤情等。</p>
言子清搁笔合上名册后,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俯身去把薛靖七的脉。三人皆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蹙眉头或者变脸色。</p>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言子清忽然问道。</p>
“子时三刻。”薛远道。</p>
“她怎么样……”楚中天从言子清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也不知道薛靖七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于是又不禁心急起来。</p>
言子清还未答话,薛靖七忽然皱了皱眉,微微动了一下,有一抹殷红自鼻中缓缓流了出来。</p>
薛靖七竟忽然流鼻血了。</p>
“小七……”</p>
“靖丫头……”</p>
“阿靖……”</p>
三人陡然大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p>
“没事,流鼻血是将体内的邪火给排出来了,不必担心。”言子清沉声道。</p>
“所以她,她是撑过来了吗……”阿卓紧张得仿佛心都要跳出来。</p>
“嗯,到此刻还未毒发,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言子清收回手,注视着三人语重心长答道。</p>
三人几乎是同时红了眼眶,一个个神情复杂,又想哭又想笑,都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境却是一样的。</p>
言子清眼中有了一丝笑意。</p>
此时此刻,扬州罡气盟的后山,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一人跪在残破满是灰尘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抬头望着那落尘的佛像。</p>
“佛祖慈悲,弟子楚子钰,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我求您,保佑靖七能够活下来,不要让她死……现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她,根本没有谁会正眼看我,会尊重我,甚至救我……虽然她不爱我,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哪怕我就远远望着她,只要她能活下来……”</p>
楚子钰红了眼眶,说不下去。</p>
他不想跑到城里人烟多的寺庙,他不想被人知道他来求佛,因此才在这个时辰跑到了这么一处根本不会有人来的破庙里,诉说着心事。</p>
但他还是说不下去了。哪怕是说给自己听。</p>
他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可恨。</p>
一无所有。</p>
此刻,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希望靖七能够活下来。</p>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若靖七真的活下来了,回来了,他又该如何面对她。</p>
真的会像方才他对佛祖所说,从此只是远远地望着她么。</p>
……</p>
楚子钰的目光忽然决绝了起来,他默默地站起来,擦掉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拍了拍衣袍下摆上沾染的破蒲团的灰尘,昂然望着那已经破败地快要看不出威严的铜佛。</p>
他不会。</p>
一切都还未到结局,他怎么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认输了。</p>
他紧紧盯着佛像的眼睛,好像在跟什么较着劲儿。</p>
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p>
盯得时间长了,他忽然觉得佛像有些莫名的诡异,那双眼睛,明明不是真的,却像在盯着他,盯得他脊背发凉。</p>
“连你也瞧不起我是吧!”楚子钰抄起破旧的蒲团掷向了佛像的脸。</p>
破蒲团掉落在佛像盘着的腿上,楚子钰没好气地瞪向佛像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变作了两个黑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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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剑臣倚坐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箫孔上按动,目光却失了焦距,定定地看向远方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lt;/p&gt;
不远处有一柴堆,火焰正跳跃,上面还架着一只烤成金黄色的烤鸡,正有些滴油,香气四溢,火光灿烂。&lt;/p&gt;
卓辰正坐在一旁悠然自得转着烤鸡,司徒念在火堆旁烤火,顺便观赏着这即将下肚的绝世美味,眼睛都看直了。&lt;/p&gt;
“为什么我明明穿得不少,还坐在火堆旁烤火,却还是觉得冷呢,总觉得有股寒意,要将这火焰都给冻住了。”司徒念搓着手哈着气,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瞅着旁边的卓辰。&lt;/p&gt;
“因为某人的箫声,实在太过清涩孤寒,让整个林子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连这只可怜的烤鸡,都冻得不敢香了。”卓辰挑了下眉,看了眼树下的易剑臣,幽幽叹道。&lt;/p&gt;
“易大哥一定是在担心靖七,今夜是第三夜了,是最关键的一夜了……但我相信靖七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司徒念也转过去看了易剑臣一眼,难过道。&lt;/p&gt;
“嗯。”卓辰久久地转着手中的烤鸡,忽然轻声笑道,“可惜他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他已经失去过太多东西了,他已经怕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了。”&lt;/p&gt;
司徒念闻言有些发怔,盯着烧得劈啪作响的木柴,良久,点点头。&lt;/p&gt;
“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很不幸,他全都占了。让他自己独处一会儿吧,我们烤好后,给他送过去。”卓辰笑道。&lt;/p&gt;
司徒念缓缓点头,但是又忽然抬起眼来看卓辰,“那你呢。”&lt;/p&gt;
“我?”卓辰有些发愣。&lt;/p&gt;
“我觉得,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都藏着自己无法言说的心事。你也悲愁吗?”司徒念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画,又丢进了火堆,装作漫不经心道。&lt;/p&gt;
卓辰抿起嘴角一笑,紧接着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回复道,“人生苦短,数十年弹指间烟消云散,有悲愁的工夫,何不及时行乐……”说着,他拿下烤鸡,伸手撕下一小块皮肉塞进口中,烫得急忙捏住耳朵,笑道,“比如,吃掉这只特香的烤鸡。”&lt;/p&gt;
“你这人……”司徒念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卓辰,说不出话来。&lt;/p&gt;
她总是觉得看不透面前这个人,时而听他冷不丁蹦出几句至理名言,仿佛他经历过很多不幸,早已看透了世间,但他又是那么的无所畏惧与漫不经心,似乎又很快乐。很多人心里在想什么,能从神情和话语间读出,但卓辰,她读不出。&lt;/p&gt;
夜里的百草谷更加安静,只有风吹竹叶沙沙的声音,和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湖,隐隐发出的来自幽深湖底的寂静之声。&lt;/p&gt;
屋子一角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熄灭。&lt;/p&gt;
薛远、楚中天、阿卓三人安静地守在薛靖七床边,言子清在灯下认真地翻看着医书,小九坐在墙边抱着还未拣好的草药在打盹儿。&lt;/p&gt;
“小九。”言子清淡淡的两个字忽的打破了一室沉默。&lt;/p&gt;
小药童惊醒过来,委屈地继续拣着簸箕里的草药,不敢去看言子清的目光。&lt;/p&gt;
他对这师姐可真是又敬又爱又怕,每次她冷不丁叫他名字,都是他偷懒被发现,或者做错了事。他很少,或者说从未,见过她开怀大笑,她总是与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从不失态。&lt;/p&gt;
“这么晚了,你先去睡吧,看你这一天不停地打瞌睡,着实累了。”言子清的目光并未离开书页,语气中也并无责备之意。&lt;/p&gt;
“言师姐都没有睡,小九也不睡。”小药童坚决地摇摇头。&lt;/p&gt;
言子清向来注重养生,作息规律,从不贪夜晚睡,也从不贪睡晚起。但今日却坏了规矩,更深夜半还不眠,定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今夜对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来说至关重要,那他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先去睡觉呢。&lt;/p&gt;
言子清抬起头来,看向墙边还在挣扎的小九,后者撞上她的目光,立马爬起身来,冲众人行了个礼,一路小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lt;/p&gt;
“小九这孩子真乖。”目睹这一切的楚中天,哭笑不得轻声道。&lt;/p&gt;
“还好。”言子清答道。&lt;/p&gt;
楚中天转回头继续注视着安静昏睡着的薛靖七,心里五味杂陈,又轻轻叹了一声。&lt;/p&gt;
“她叫什么名字。”言子清忽然问道。&lt;/p&gt;
薛远三人皆是一愣,楚中天答道,“薛靖七。”&lt;/p&gt;
“哪几个字。”言子清继续问道。&lt;/p&gt;
楚中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老实作答,“薛就是……最常见那个薛,靖是立青靖,七是北斗七星的七。”&lt;/p&gt;
言子清轻轻“嗯”了一声,在枫木案上白日里的那本名册上,提笔写上“薛靖七”三个字,还注上年月日及伤情。&lt;/p&gt;
楚中天隐隐约约看见言子清所写,才想起白日刚进屋时,也见她在低头写些什么,原来是每个求医者的名字与时间伤情等。&lt;/p&gt;
言子清搁笔合上名册后,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俯身去把薛靖七的脉。三人皆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蹙眉头或者变脸色。&lt;/p&gt;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言子清忽然问道。&lt;/p&gt;
“子时三刻。”薛远道。&lt;/p&gt;
“她怎么样……”楚中天从言子清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也不知道薛靖七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于是又不禁心急起来。&lt;/p&gt;
言子清还未答话,薛靖七忽然皱了皱眉,微微动了一下,有一抹殷红自鼻中缓缓流了出来。&lt;/p&gt;
薛靖七竟忽然流鼻血了。&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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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陡然大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lt;/p&gt;
“没事,流鼻血是将体内的邪火给排出来了,不必担心。”言子清沉声道。&lt;/p&gt;
“所以她,她是撑过来了吗……”阿卓紧张得仿佛心都要跳出来。&lt;/p&gt;
“嗯,到此刻还未毒发,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言子清收回手,注视着三人语重心长答道。&lt;/p&gt;
三人几乎是同时红了眼眶,一个个神情复杂,又想哭又想笑,都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境却是一样的。&lt;/p&gt;
言子清眼中有了一丝笑意。&lt;/p&gt;
此时此刻,扬州罡气盟的后山,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一人跪在残破满是灰尘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抬头望着那落尘的佛像。&lt;/p&gt;
“佛祖慈悲,弟子楚子钰,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我求您,保佑靖七能够活下来,不要让她死……现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她,根本没有谁会正眼看我,会尊重我,甚至救我……虽然她不爱我,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哪怕我就远远望着她,只要她能活下来……”&lt;/p&gt;
楚子钰红了眼眶,说不下去。&lt;/p&gt;
他不想跑到城里人烟多的寺庙,他不想被人知道他来求佛,因此才在这个时辰跑到了这么一处根本不会有人来的破庙里,诉说着心事。&lt;/p&gt;
但他还是说不下去了。哪怕是说给自己听。&lt;/p&gt;
他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可恨。&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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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希望靖七能够活下来。&lt;/p&gt;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若靖七真的活下来了,回来了,他又该如何面对她。&lt;/p&gt;
真的会像方才他对佛祖所说,从此只是远远地望着她么。&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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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钰的目光忽然决绝了起来,他默默地站起来,擦掉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拍了拍衣袍下摆上沾染的破蒲团的灰尘,昂然望着那已经破败地快要看不出威严的铜佛。&lt;/p&gt;
他不会。&lt;/p&gt;
一切都还未到结局,他怎么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认输了。&lt;/p&gt;
他紧紧盯着佛像的眼睛,好像在跟什么较着劲儿。&lt;/p&gt;
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lt;/p&gt;
盯得时间长了,他忽然觉得佛像有些莫名的诡异,那双眼睛,明明不是真的,却像在盯着他,盯得他脊背发凉。&lt;/p&gt;
“连你也瞧不起我是吧!”楚子钰抄起破旧的蒲团掷向了佛像的脸。&lt;/p&gt;
破蒲团掉落在佛像盘着的腿上,楚子钰没好气地瞪向佛像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变作了两个黑洞!&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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