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清掀开门前的帘子时,低头一看,台阶上并肩坐着三人,薛远正灌下一口酒,目光定定地看向远方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湖,不知在想些什么;楚中天单手拄着膝盖撑着垂落的脑袋似乎已经睡过去;小九更不必说,闭着眼睛不知梦见了什么,连口水都流了出来。</p>

    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时辰她都没闲着,他们几个倒是睡得很香。</p>

    薛远察觉到言子清的动作,回过头来。</p>

    言子清微微颔首。</p>

    薛远心下了然,右手仍捏着酒壶,右胳膊肘却向旁边狠狠一撞,正打着瞌睡的楚中天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右倒去,惊醒的一瞬间,压倒了小九,后者尖叫一声,看到言子清的眼神后,急忙抬手用手背抹去了嘴边的口水渍。</p>

    楚中天竖起眉毛看向始作俑者,却见始作俑者一脸严肃认真地看向自己身后,才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来看向门边帘下的言子清,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p>

    “尽人事,听天命。我已施针泄掉她心脉脏腑的毒气,并勉强护住了其体内的正气,能不能撑过今夜,就看她自己了。”言子清道。</p>

    “若,若撑过了……那你便救得了她吗!”楚中天情绪激动起来。</p>

    “不好说,起码要治个十天半个月的,再看看情况,我才好下结论。”</p>

    “不管怎么说,真的谢谢你……”楚中天释然一笑。</p>

    “对了,言姑娘先前所说百草谷的规矩是……要遵守什么承诺?”楚中天话锋一转。</p>

    “等她撑过了今夜,再谈这些吧。”言子清轻叹,说罢转身便要回屋去。</p>

    楚中天愣住,心弦再次绷紧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住。</p>

    言子清脚步一顿,背对着楚中天,微微侧首,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轻松,似乎是在安慰他,“承诺是她需要履行的,不是你,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来日可期。”说罢,便放下了帘子,进了屋子。</p>

    楚中天怔住,而后忽然明白过来,眼笑眉舒。</p>

    “看样子,靖丫头是救回来了。”薛远笑道。</p>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楚中天双手合十抵在眉间念念有词。</p>

    薛远笑觑一眼,又灌了一口酒,在嘴里咂了咂,“哎,剩的不多了,明日要出谷找找有没有卖酒的地方。”</p>

    楚中天忽然睁开眼睛瞪住薛远,“老爹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小七,还有闲情雅致去找酒喝!”</p>

    “当年不是你自己说,老天爷是站在靖丫头那边的吗?”薛远挑了下眉道。</p>

    “……”楚中天噎住,想起多年前瀑布练剑薛靖七玩失踪让他一番好找的那件糗事,嘴角抽了一下。</p>

    薛远无声笑了笑,他看得出来,言子清是很冷静很谨慎的人,她若没有半点把握,方才是不会有那带着些许轻松语气的一番话的。只要靖丫头熬过了最关键最致命的这一关,靠着那枚玉坠的效力,她会活下来的,一定会。</p>

    阳光有些刺眼,眼皮暖暖的,头却有些昏重。容尘迷迷糊糊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而不是冷硬的木货箱间,顿时睡意全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起身来。</p>

    他看见了躺在旁边的呼呼大睡的夏侯渊。</p>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里又是哪儿。</p>

    容尘蹙起眉用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头还是难受得紧,自从那夜到达落日城后,凶险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无喘息之机,众人两天三夜未眠,负伤力竭,心力交瘁,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支撑得下去,也难怪他和夏侯藏身货车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并且睡得很死,连何时被人抬走都没有知觉。</p>

    他环顾室内,看布置似乎是寻常的客栈客房。他又摸了摸身上,也没有少什么,就连唐川谷借给他的那柄长剑,也在不远处的木桌上搁着。</p>

    他去拍夏侯渊的脸颊,“夏侯,你醒醒!夏侯渊!”</p>

    夏侯渊先是不耐烦地伸手去挡,后来气急败坏撑开眼皮,看见了容尘凝重的神情,还有自己所在的陌生地方,才恍然醒了过来,坐起身来,一脸惊悚道,“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疯婆娘还有棺材脸呢!”</p>

    “……”容尘幽幽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转身下床。</p>

    “难道我们被罡气盟来支援的人给救下了!”夏侯渊脸上浮起一丝喜色。</p>

    “不知道。”容尘慢条斯理道。</p>

    “哎——几夜未眠真的太难受了,这觉我都没睡够呢,你干嘛把我叫起来。”夏侯渊努力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又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抱着旁边的枕头闭上了眼睛。</p>

    “夏侯少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了?!”容尘惊得一挑眉峰,骂道。</p>

    “情况不明,你就敢继续睡?!”容尘无奈地扶额。</p>

    “我真他娘受够了!本少爷什么都不想管了!这几天丢了断水剑不说,我的腿也伤成这样,屁滚尿流一路奔逃,没觉睡,没饭吃,没水喝,还要时刻提防那几个变态杀手,我活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受够了!就算下一秒疯婆娘和棺材脸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想管了!死了就死了吧!睡了!”夏侯渊忽然噼里啪啦一顿臭骂,似乎是把压抑了这么久的怒火与憋屈全数宣泄了出来,而后便不管不顾抱着枕头继续睡,赌气一般。</p>

    “……”容尘猝不及防,愣在原地。</p>

    他眯起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夏侯渊这名门世家大少爷真的是从小养尊处优惯坏了,以为自己跟随父亲斩杀了一些魔教妖人就算是横行过江湖的大侠,一遇到落日城这种危险的情况,就开始忍受不住甚至破罐破摔起来……作为他的好哥们儿,他真的不禁有些担心,夏侯渊能在这腥风血雨的乱世江湖里活多久,若没有夏侯家的荫蔽,他一个人究竟能走多远。</p>

    虽然他自己也是出身名门世家,但父亲去得早,母亲又不是江湖中人,只是苦心经营江南偌大的家业,若不是他将父亲的武学给继承下来,恐怕容家就要退出江湖了吧。他太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不依仗任何人,习惯了人情世故,冷静戒备优雅有分寸地应对一切人和事。</p>

    容尘笑着摇摇头。</p>

    他虽然和夏侯渊从小玩到大,也都是名门后裔,但本质上却不是一路人。</p>

    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p>

    容尘心神一凛,手摸向了桌上放置的那柄长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p>

    那人却没有丝毫迟疑,轻车熟路推门而入,似乎不是蓄谋杀人之类的。</p>

    容尘松了一口气,却在看到来人的样貌时,不由得一愣。</p>

    是个明艳娇俏的陌生少女,一身水红色长裙,煞是灵动好看,她朝容尘俏皮一笑,将手中端着的木盘往桌上一放,转身关上了门。</p>

    容尘低头一看,是一荤一素,土豆红烧肉和清炒菜角,还有一壶烧刀子。</p>

    “姑娘你……”容尘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直狡黠地笑着的陌生少女,一肚子的疑惑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p>

    “什么味道!肉的味道!还有酒!”昏睡着的夏侯渊用力地嗅着空气中飘来的一缕香味,忽的肚子叫了起来,食指大动,翻身坐起,看过去。</p>

    “你们两位是罡气盟的豪杰吧,为何会在我家商铺伙计的货车里睡觉,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才如此落魄。”少女笑起来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p>

    “呃……确实是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呵呵……”夏侯渊一瘸一拐地赶到桌前坐下,抄起筷子,朝少女尴尬地笑道。</p>

    “姑娘怎么知道,我们是罡气盟的豪杰。”容尘伸手拦住夏侯渊夹菜的筷子,温文尔雅朝少女一笑,礼貌地问道。</p>

    “因为看到了你们的腰牌呀。”少女并不介意容尘的戒备,依旧笑嘻嘻的。</p>

    “姑娘为何要搜我们的腰牌,按理,遇到陌生人混在自家的货车里,不应该直接丢出去吗。”容尘笑起来。</p>

    夏侯渊瞪了容尘一眼,这家伙都在胡言乱语什么呀,这么好看的姑娘救了他们,他怎么非但不感激,还一个劲儿地问些奇怪的问题。</p>

    “搜你们的腰牌,是想看看你们是什么身份的人。若是遇到落魄的侠客义士,那定是要出手相救的呀,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少女撅起嘴来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那些话本里的故事果然都信不得,救个人还要被怀疑,真让人心凉。”</p>

    “哎姑娘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没有怀疑你,你别难过啊!”夏侯渊用力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容尘的腰眼,挤眉弄眼。</p>

    听到少女后半句,还扯到了什么话本的故事,容尘心中放下戒备,脸色也回暖了些,满是歉意地冲少女笑道,“是在下冒犯了,还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介怀,江湖人心险恶,可比不得话本的故事,我们也是被骗怕了,才不得不凡事多个心眼,多一分戒备谨慎。”</p>

    少女闻言脸色稍霁,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神情,才小声道,“那好吧,本姑娘就原谅你们了。好酒好菜可别凉了,快点吃吧。”</p>

    容尘笑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而夏侯渊早就忍无可忍,此刻已夹了一块肥嫩多汁的红烧肉塞进了口中,大快朵颐,幸福地快要流下泪水。</p>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还有,这里是何处。”容尘倒不急吃喝,慢条斯理对少女一拱手,柔声问道。</p>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你们先……报上名来!”少女坐下来,挺直身子,傲娇道。</p>

    “在下容尘。”</p>

    “我叫夏侯渊!”</p>

    少女掩嘴一笑,笑声如银铃般,爽快地学容尘一拱手,朝两人道,“在下小岚,这里是陌上城,陌上花开,陌上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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