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面待这么长时间,委屈你了。”卓辰一边帮忙给聆溪搭把手爬出床底,一边讪讪笑道。</p>

    “谢谢。”聆溪对卓辰笑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直起身来拍着衣上的灰尘,神情有些复杂,好像还没从什么事情中回过神来,目光无处安放,呆呆地立在原地。</p>

    “你们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那混小子忽然连滚带爬地出来,就急冲冲出了屋,拦都拦不住。”卓辰见到聆溪的神情也有异样,更是纳闷。</p>

    “没,没什么。”聆溪迎上卓辰的目光干笑几声,但目光又很快地移开,不知在想些什么。</p>

    卓辰看着聆溪眨了眨眼睛,又回想方才小天冲他吼的那句话,忽然心中有了个猜测,尴尬地干咳几声,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方才盟主已经回来了,外面也没了动静,那群人好像已经被打发走了,所以你们现在暂时安全了。”</p>

    聆溪闻言笑了笑,紧绷着的神经也稍微松懈下来,对卓辰再次施了一礼,“你们的恩情,聆溪真的无以为报。”</p>

    “姑娘又言重了,什么恩不恩报不报的,你是小天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这么生分的。”卓辰笑着摆摆手。</p>

    “不过楚盟主竟然没放那伙人进来搜,这么快就摆平了,有点出乎意料啊,”卓辰叹道,“郑齐那混球没搜得成,一定更加怀疑你们就藏身在此处,所以我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把小天给找回来。”卓辰说罢,对聆溪点头示意,打开房门也出了屋子。</p>

    聆溪在床边缓缓坐下,偏首透过窗格看着已经有些西斜的日头,心底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怕,怕自己努力那么久才掩埋起来的情愫再次破土而出。</p>

    如今的她,自觉已经配不上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何况是年少时就已经芳心暗许的他,像风一样自由,像阳光一样光芒万丈的他。</p>

    这心结她终究还是没能解开。</p>

    雕工细致的白玉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也映亮了楚立的双眼。右手大拇指指肚慢慢拂过簪身上篆书刻写着的“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八个字,一向锋利如刀的目光在此刻柔和下来,藏着万丈柔情,又有些落寞和悔恨。</p>

    二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她是红袖招的头牌,倾城绝艳,名动天下;他是武林四君子之首,罡气盟最年轻有为的侠客,锋芒毕露,少年英雄。</p>

    从不寻花问柳的他,此生本应与她并无交集。</p>

    然而,一切都在那个雨夜悄无声息地改变了。</p>

    那一夜,大雨滂沱,夜色苍茫,他一人剑挑天罗堂四长老。当长剑从最后一人的胸口中拔出之时,喷涌而出的血箭染红了他的衣襟,他也只剩下不到半条命,凭着最后的意志,提剑一脚深一脚浅往罡气盟走去。他在哪里彻底栽倒不省人事,已全无印象,只记得醒来时伤口竟然已经被包扎,而床边正趴着一个很好看的姑娘,在沉沉地睡着,她的素手,还被伤重神志不清的他握在手里。</p>

    得知了身处之地为何时,他大惊失色,想要立刻逃走,不愿多作停留,若传出去他声名何在。她也并未拦他,连姓名都未曾告知。</p>

    他回去后,一如既往地读书、练功、出任务、和兄弟喝酒,但是那份藏在心底的懵懂的爱意,却早在他不自觉的时候破土而出,悄悄萌芽,萦绕心头。</p>

    他还是忍不住去寻她了。</p>

    她是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一身才情,纵使身处烟花之地,仍出淤泥而不染。他们一起吟诗作对,花前月下;一起提灯游湖,共赏秋月;她抚琴淙淙如流水,他舞剑铮铮响山河……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他做梦都能笑醒的时光。</p>

    当他得知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只是卖艺不卖身后,笼罩在他心头的最后一丝顾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他郑重而炽烈地许下诺言,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他会想办法凑足三千两,帮她赎身,娶她为妻。</p>

    她惊讶又感动,点头应允。</p>

    然而老盟主却忽然交给他一个重任——去天方鬼域夺灭魂,并且事态紧急,命他即日启程。</p>

    他悄悄拖延了一日,临行前又去见了她一面。</p>

    临别那夜,她将自己交给他,并将这家传的白玉簪送给他作为信物,希望他能平安归来,他不来,她不走。他将自己的青玉腰牌送给她,吻了她的额,许诺归来后就带她离开。</p>

    谁知他一去就是半载,差点没命回来。</p>

    谁知临别那夜是见她的最后一面。</p>

    等他继任盟主之位,处理完一切麻烦事后,带着三千两来寻她时,却被告知她早已引颈自尽,不在人世。</p>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p>

    他宁愿死在天方鬼域的地下城里,被黄土掩埋。</p>

    这样她在天上,还不会孤单,还有机会听他解释。</p>

    手指骤然缩紧,死死攥住白玉簪,就像是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只要用力,那里就不会疼。</p>

    眼睛有些发红,楚立急忙眨了眨眼睛,将白玉簪收起,无力地闭上双眼,不愿暴露出那份脆弱和伤痛。</p>

    心乱如麻的楚中天闷着头瞎走,脸上的热气还未全消,心绪已如青丝般缠绕打成了几百个结,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心跳个不停,抓抓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虽是意外,虽是第一次,难免会不知所措,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刚刚是有感觉的,一种很奇怪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也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感觉。他怎么能够产生这种感觉呢,他明明喜欢的是小七,怎么能随随便便对其他姑娘产生这种感觉,还和人家有了肌肤之亲呢。他真是个风流浪子,该打,该打。</p>

    想着,一边气冲冲地走着一边扇了自己一巴掌。</p>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自己逃了出来,把聆溪搁在屋里不管,实在是懦夫行径,不是君子所为。他应该目光坚定地抓住聆溪的手,对她说,不要怕,我对你负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p>

    念及此,楚中天又使劲甩了甩脑袋,懊丧地喊了一声,看到院子那边有棵参天大树,于是身子轻松地一纵一跃,利落地上了树,坐在树上,抱膝而坐,委屈地像个小熊猫。他哪儿敢回去面对聆溪啊,他没有脸啊……</p>

    楚中天上树的这一刻,外墙那边“轰隆”摔倒了两三个人,然而心情乱七八糟的楚中天根本没有留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p>

    罡气盟墙外的地上,三个衙役捂着脖子和腰颤颤巍巍站起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脸色阴沉的郑齐。</p>

    “你们仨连架人梯都架不好,我真怀疑你们是怎么被招到府衙来的。”郑齐低声骂道。</p>

    原来郑齐等人吃了闭门羹后,更加怀疑聆溪和采花盗就在罡气盟中藏身,于是悄悄绕到了后墙,想爬个墙头,打探里面的消息。谁知巧得很,楚中天推门出来的那一幕正好被他们瞅着。</p>

    之前楚中天砸了红袖招场子,很多人都记住了他的相貌,聆溪失踪一事,郑齐也怀疑与他有关,于是命人画了画像,让衙役们认了,看到他出没,就通报给他。巧的是,能在这里看到他。</p>

    本来衙役还想多趴会儿墙头的,结果楚中天忽然上树,他们以为被发现了,吓得稀里哗啦摔了一地,还闹出了动静来,还好目前没人发现。</p>

    “公子,我刚刚看到那个楚中天了。”为首的那个衙役低声道。</p>

    “他也在这里?”郑齐扬了扬眉毛,“看来小爷我的猜测是对的,说不准聆溪那丫头也在这里,总不可能插了翅膀飞了。”</p>

    “你,回去换成平民的衣服,然后来找我,再回这里,给那个楚中天送封信。动作一定要快,就要那家伙先在树上呆着吧,不要被他发现。”郑齐脑子一转,指了指旁边一个小衙役,吩咐道。</p>

    小衙役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回去。郑齐带着剩下的人也绕路迅速赶回去。</p>

    把罡气盟翻遍了都没见到楚中天影子的卓辰,却在后院抬头间无意看到了树上林叶间背对着他坐着的那抹蓝色,不由得哭笑不得,喊道,“你属什么的啊!一言不合就上树蹲着!快下来!跟我回屋!”</p>

    “我属猴子,我没蹲着,我坐着呢,不下去,不回去!”楚中天看都不看卓辰一眼,抱起胳膊来抗议道。</p>

    “你和聆溪姑娘到底怎么了!一个个都这么奇怪,该不会……”卓辰揶揄道。</p>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楚中天急忙捂住两只耳朵,“都怪你!你还好意思说!”</p>

    “怎么,刚刚我那一踹,把你踹人家怀里了?”卓辰笑。</p>

    “还不止呢!”楚中天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喊道。</p>

    “啧啧啧……”卓辰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望着楚中天的背影。</p>

    屋外有敲门声,聆溪以为是卓辰和楚中天回来了,急忙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是陌生的面孔。那人递来一张对折的信纸,对她友好地笑笑,“这是楚少侠的信,他是这间屋子吧,还请姑娘代为转达。”护卫看到屋中只有聆溪一人,于是说罢便关门离开了。</p>

    聆溪愣了愣,这信为什么连信封都没有,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对折一下就送来了,也不怕被旁人看到。可能是急信吧。</p>

    将信纸原封不动放在桌上,感觉空气渐冷,天色渐晚,想要去把床头那边半开着的窗子给关了。刚走过去,冷风吹来,那信纸竟然飘飘翻了个跟头要飞走,聆溪见状一惊,关上窗子后急忙走过去捡起来,却无意展开了信纸,目光也瞬间凝滞。</p>

    看完信纸上的内容,手指渐渐将信纸攥紧,握成纸团,颓然倚在墙上,手脚冰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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