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鹅黄衣衫娇小可爱的丫头清芷从聆溪房里走出来,楼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于她身上,紧张而又期待地等待着她宣布结果。</p>

    “请问哪位是楚中天,楚公子?”清芷一笑,浅浅的酒窝微显。</p>

    楚中天激动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微红,忍不住笑意,显然早就把自己根本拿不出银子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众人哗然,场下再次恢复了热闹,没有被选中的那个浓眉汉子有些懊丧,然而那贵公子却仍旧面带笑意,神色不改。</p>

    然而清芷话音刚落的同时,屋中立于窗前的聆溪却如遭雷击,蓦然回首,万般心绪涌上心头,怔了怔,几步冲到屋子对面那扇面向楼下大厅的雕花窗户,青葱白玉般的手指颤抖着缓缓抚上窗框,将雕花木窗轻轻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侧身透过窗缝向楼下望去。</p>

    只见楼下厅堂正站着一个剑眉星目、相貌俊朗的青衫青年,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二楼连廊之上的清芷。</p>

    聆溪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颓然转身倚在窗边墙上,泪水似流星般坠落,心如刀割。真的是他,纵使一别六年,相貌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他的眼睛,和笑容,她却从未忘记。</p>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p>

    阿靖,该不会也来到了扬州罢。</p>

    年少时三人共度的美好时光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打湿衣襟,冰凉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p>

    没想到,六年后的重逢,竟会是如此情景。她如今沦落风尘,苟且偷生,又怎么有勇气,再次面对小天和阿靖。</p>

    就让他们认为,当年的阿卓已经死了罢。</p>

    在最美好的时光逝去,总好过苟且而又肮脏地活下去,不是吗?</p>

    聆溪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拭去泪水,稳住神色,目光坚定,打开门走出屋去。</p>

    “将这个人赶出去。”聆溪现身,走到清芷身旁,夺过写有楚中天名字的木牌,向楼下掷了下去。</p>

    木牌清脆地落在地上,楚中天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抬头看向楼上的聆溪,然而后者却侧过了身子,加上面纱的阻隔,让他看不清她的神情。</p>

    场下的众人都议论纷纷,鸨母有些吃惊地看向聆溪,问道:“聆溪姑娘,这是为何?”</p>

    “他根本出不起这么多银子,不信你问他。”聆溪声音清冷,没有半分情感。</p>

    楚中天闻言又惊又羞赧,所有人都看向他,指指点点,翠柳和红菱也暗暗叹气,果然被发现了,估计要被打一顿赶出去了。</p>

    “谁说我出不起!”楚中天反驳道,却底气不足,“我今晚确实没带够银子,但是你们又没说不可以赊账,我其他银子在家里没有带来,过几天八百零一两全数送来,还不行吗!”</p>

    全场哄笑起来,这穷小子敢情第一次来,根本不懂这里的规矩。</p>

    “喝!搞了半天是个捣乱的穷小子,来人!给我轰出去!”鸨母闻言大怒。</p>

    “难道他们几个就能立刻拿出来这么多银子吗!”楚中天还不服气。</p>

    之前那个衣着贵气的中年男子笑着从怀中取出八张百两银票,对楚中天摇了摇,而那个浓眉的汉子也掏出鼓鼓一包银子,重重放在桌上,挑衅地看着楚中天。</p>

    “你……”楚中天瞠目结舌,想着自己腰间钱袋里的十几两银子,不由得再也说不出话来。</p>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赶出去!”鸨母厉声道。</p>

    十几个小厮抄着家伙四下围上来,恶狠狠看着楚中天。</p>

    “聆溪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刻意针对我。你明明身不由己,根本不喜欢待在这里的!我参与竞价,也并不是想对你做什么苟且之事,而是想和你聊聊,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赎身,带你走!”楚中天无视靠近包围过来的小厮们,只是仰头真挚地望着聆溪的身影,朗声喊道。</p>

    整个红袖招都炸了锅,还从未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姑娘说出这种话。而且他话中提到苟且之事,让姑娘们和男子们都好生恼怒,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真可笑,这小子连一夜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提什么帮忙赎身,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p>

    聆溪掩在袖中的手指越攥越紧,指甲几乎要割破手心,小天果然这么多年来一点没变,他真的和其他男子不一样……但是,她不能。</p>

    聆溪忍住心中的心酸和伤痛,面上云淡风轻,对楚中天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我并没有身不由己,我也很喜欢待在这里,还有,这位公子何必把男女之事说得那么不堪,在这里,大家都是你情我愿,又有谁亏待了谁。公子不过是银子不够丢了面子,又何必拿小女子来说笑呢。”</p>

    众人闻言连连称是,还顺带对楚中天投去了戏谑的目光。</p>

    楚中天不敢置信地看着聆溪,此刻的她,和方才献舞的她,判若两人。他万万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p>

    十几个小厮已经举起刀剑棍棒朝楚中天招呼过去,而后者又失望又愤懑,眼睛都不眨地迅速出拳出腿,众人还未看得清楚,十几个小厮已经被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周围的桌子和凳子也废掉几个。</p>

    “乳臭未干的穷小子,竟敢来砸我们红袖招的场子!”鸨母气得七窍生烟,“你们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都爬起来给我打!”</p>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多待吗!和你们动手,我还嫌脏了我的手!”楚中天一声冷笑,将手中方才从小厮手里夺来的棍子,掷在了地上,转身便走。</p>

    然而走了一半,却顿住脚步,微微侧首,似是自嘲,“聆溪姑娘,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将腰间的钱袋向后扔在了地上,“砸坏的桌椅费和医药费。”大步流星走出大门,不复回首。</p>

    看着楚中天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聆溪忍住鼻尖的酸意,惨然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自己房间走去。</p>

    “姑娘,那……那选谁啊……”清芷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急忙追上聆溪,问道。</p>

    “出价最高的。”聆溪不冷不热地回道,回到了屋中。</p>

    众人再次喧嚣起来,衣着贵气的中年男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八百两的诱惑,哪个寻常女子会抗拒得了,不过都是故作清高罢了,更何况一个风尘女子,又能清高到哪里去。方才那个叫楚中天的穷小子,看来是真的不懂人心的世故。</p>

    将八张齐整的银票递给鸨母,便笑意盈盈地坐在桌前等候,等聆溪姑娘准备好,便上楼寻她。</p>

    其他的男子有的继续搂着姑娘喝着花酒,有的出银子搂着姑娘回了姑娘的房间,有的直接玩尽兴了,和姑娘们打了个招呼,便走了。</p>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被一如既往的热闹掩埋,就像从未发生过。</p>

    聆溪回到房间后,便在桌前坐下,目光却失去了焦距,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楚中天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凉意漫过四肢百骸,心也结冰。是啊,如今的她,和那些出卖肉体出卖灵魂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p>

    缓缓闭上双眸,小天,希望我们,后会无期。</p>

    清芷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端了一碗汤药进来,默默放在了聆溪面前的桌上,然后站在一旁,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p>

    聆溪睁开双眼,目光在药碗上停留了片刻,还是端起碗来将里面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凉药,每次行房事前都要服下的药,可以避孕,但也伤身。不归路上,无法回头。</p>

    “让他进来吧。”</p>

    清芷应了声,便端着空碗离开了屋子。</p>

    聆溪起身关上了半开着的窗子,烛光的照耀下,窗纸上只留下一个剪影。</p>

    华丽阁楼外,一个黑影正在飞檐走壁,敏捷地踩着砖瓦石台,将身形隐在夜色和树冠的阴影里,凭着记忆从外面找寻着聆溪房间所在的方位。</p>

    楚中天并没有真的走,他还是心里难受,想要悄悄地再看聆溪一眼,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今夜却是第一次。他还是想再证实一下。</p>

    此刻已是深夜,很多房间都暗了下来。</p>

    楚中天正轻手轻脚地紧贴着墙壁慢慢移动着,这里没有宽阔的落脚之处,只能像壁虎一般贴着墙慢慢走。一定要留神,一旦踩空掉下水塘,那就要被发现了。</p>

    忽然,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从身前已经黑了的屋子里发出的,于是皱了皱眉头,慢慢靠近。是木床剧烈摇晃咯吱作响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让他疑惑,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毕竟二十年来未经人事,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总是陌生的。忽然屋里又传来污言秽语,他才立刻面红耳赤了起来,知晓了房中所为何事,立刻加快了动作,迅速逃离。</p>

    然而经过的好几间屋子,都是同样的声音,这让他心情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迟疑,还要不要坚持走到尽头的那间屋子。</p>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还是悄悄来到了聆溪的屋子,屋内还有光,在窗纸上能看出里面粗略的人影,他不由得沉下心来,静静地看着屋中的一切。</p>

    屋内并没有人说话。</p>

    窗纸上那个清瘦的影子,想必就是聆溪了。</p>

    此刻又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正逐渐靠近那个影子。</p>

    楚中天不由得紧张起来,喉头滚动,怕那个高大的影子,做出什么事情来。</p>

    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从背后搂住了她,并低下了头,埋头在她的颈间,却看不清在做些什么。</p>

    楚中天的手指渐渐握成拳,眉头也越来越紧锁起来。</p>

    忽然,他听到了衣衫簌簌落地的声音,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愣了愣,急忙向窗户看去。然而人影一闪过后,便是蜡烛的熄灭声,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他也什么都看不到了。</p>

    过不多时,屋内传来了床板咯吱作响的声音和男人的粗重喘息声,他的心却空了,呆愣了片刻,不知所措。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有细微不可闻的闷哼声,然而他已是听不到了。</p>

    楚中天木然地纵身一跃回到了地面,然而心却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不知为何。真是可笑,他又不是她什么人,为她难受做什么,她又不会领情。</p>

    扬起嘴角自嘲地笑笑,大步流星地向夜色深处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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