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王七年,正月初一,在浓浓的新年的喜庆气氛中,寿郢古都,又迎来了一场漫天飞雪。

    雪花很大,但并不稠密,因为温度并不低,飘飘扬扬的的雪花,在空中翻卷着优美的身姿,悠哉乐哉,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转瞬便已消失不见。

    浓浓的年味,漫天的飞雪,让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在这样一个时节,很容易就心情愉悦起来。

    瑞雪兆丰年嘛,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头一天老天就降下一场瑞雪,不就是在告诉世人,上苍一定会保佑勤劳的人们,衣食丰足,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不是吗?

    李府。

    从一大早起来,整整一个上午,李义都在前厅接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前来贺年的同僚和各处官员,直到午后,看看人声渐稀,李义才回到后宅,换回便服。脸上虽然满是疲倦之色,但精神依然很好,满面笑容。

    县尹李义,累并快乐着。

    李为昨天一早便带着夫人、孩子回到了李府,除夕之夜,全家人在一起守岁,闹了个通宵,天色刚一放亮,李为便又匆匆赶往各处紧要人家贺年,这些人,有家族长老,有官宦之家,更有自己的生意伙伴。人生在世,手面越大,要应付的人家就越多,每一处贺岁,从时间的安排,到礼物的准备,都经过仔细的参详,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直到午后,李为才捶着酸痛的后腰,靠在了东阁的暖塌上,捧着一碗热汤,看着嬉闹的孩子们,笑眯眯地喝着。

    圭园园主,虽然很快乐,但是很累。

    只有李鹤,前两天便安排好了风雷营的过年事宜,昨天一大早,又去了占越、猴子和李轲家里,提前给几位送去了过年的礼物,顺便贺年。今天,倒反而清闲了下来。

    闲来无事,李鹤便给芳姑讲故事,反正后世那些鬼啊、神的传说,小姐、公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李鹤信手拈来,随便一个,就能让小李岭惊悚的大叫,就能让芳姑听得泪水涟涟,感慨红颜薄命,才子命苦。

    说着说着,身边渐渐围了丫鬟、婆子一群人,就连李母和二娘也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有味,连李义进来,竟然都没人发觉。

    “鹤儿又在扯什么闲篇呢?弄得大家都围着你转,连老夫换衣服都没个人伺候呢。”

    李义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脱去靴子,上了卧榻。

    丫鬟、婆子吓得赶紧四散开来,各做各的事去了。李鹤嘿嘿笑着,起身替父亲脱去外面的官袍,屋里暖和,穿多了还真有点热。

    “还别说,听鹤儿扯闲篇真的很上瘾呢。”李母笑眯眯地说道:“刚才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吧,今晚上鹤儿睡晚点,给大家接着往下说,故事听到半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怪难受的。”

    李为哈哈大笑,指着李鹤说道:“母亲,他在那闲着无事,瞎编糊弄人的,你还真信啊。”

    李母点着头,说道:“即使是鹤儿瞎编,但听着很像那么回事,我不但相信,还很喜欢听,你问问这屋里有几个不爱听的。”

    “这是鹤儿孝心可嘉,知道哄为娘高兴呢,你没事怎么不编两个,说给我听听?”

    李为双手一摊,笑着说道:“得,鹤弟你接着编,难得母亲高兴,你若能哄得母亲开心了,大兄这里重重有赏!”

    一家人哄然大笑。

    富裕人家欢乐多!

    夜深了,李府依然是灯火通明,各处院子,仍然是笑语喧哗。大年夜,各处主仆都会比平时睡得晚一些,反正这院里所有的灯烛都是要点上通宵的。

    东阁书房内的暖塌上,李义父子三人,隔着矮几,面对面安静地坐着。

    李义在铜盘中拈起一块果脯,丢在嘴里,闭着眼睛慢慢嚼着,半晌,才睁开眼睛,看着李鹤,问道:“听说你有把圭园迁往黔中的想法?”

    “是。”李鹤答道。

    “说说你的理由。”李义目光炯炯地看着李鹤。

    “理由有三。”

    李鹤微微挺了挺腰,坐直一点,侃侃而谈。

    “第一,黔中已经归属秦国,依楚国之实力,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楚国上下,也没有那个雄心,去收复故土。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的大楚,能保住现有的地盘,不再被秦国蚕食,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第二,这次去黔中,我大致考察了一下,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古城,即便有战,也是易守难攻。而且,如果真到了危难之际,往大山里一退,足可保性命无忧。”

    “第三,黔中古城,虽然不似寿郢开阔,但经营之地还是不缺的,而且水陆两便,人烟繁茂。我们做生意的,只要有人,不就有生意吗?”

    “就这些?”李义看着李鹤,继续问道。

    李鹤犹犹豫豫,他作为一个后来人,清楚地知道寿郢古城最后的结局,但是,他不能斩钉截铁地告诉父亲,因为,那样缺乏逻辑上的合理性。

    “还有什么尽管说,这是在家里,不要吞吞吐吐的。”李义注视着李鹤,他知道,这个儿子还有话没有说干净。

    李鹤心一横,说道:“父亲,大兄,我最担心的就是,这里,将会成为第二个郢都。”

    李鹤的一根手指,朝地下指着。

    李义直呆呆看着李鹤,脑海里浮现出秦军占领郢都后,白燃的那一把大火,以及那场惨烈的屠城。

    那绝对是所有楚国人终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就那么敢断定吗?你知道不知道,寿郢没有了,大楚将退无可退,那就是亡国啊。”

    说到这,李义的声音有些嘶哑。

    李鹤挪动身躯,往父亲面前一跪,深深地伏在塌上,低声说道:“父亲,不要问我理由,请您相信我,那一天迟早会来临,寿郢一定会成为第二个郢都,甚至,会更加惨烈。”

    李义低头看着深深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身躯微微颤抖。

    其实,对这个儿子的话,李义心里是深信不疑的。

    他的不疑,来自于他对楚国现状的深刻了解,官场待的时间越久,李义越能看清大楚的千疮百孔。这个国家,虽与强秦接壤,但上上下下,没有一丝一毫危机意识,更缺乏崛起雄心,官员忙于勾心斗角,百姓歌舞升平;这个国家,空有一副庞大的身躯,里面已经腐朽了。

    他的不疑,还来自于他对这个儿子的不了解,这个孩子,太过诡异,太过惊世骇俗。正因为他非常不了解这个儿子的脑袋里,整日想些什么,所以他选择无条件相信。

    这个逻辑很怪异,但一生商海宦途的历练,让他和这个儿子一样,危机意识极强,任何时候,都会本能地选择避险。

    李义发誓,绝不能让最可怕的情况,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发生在自己的孩子们身上。

    “唉,人呐,故土难离哦。”

    李义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李鹤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父亲,对于我李氏来说,哪里是故土?寿郢吗?好像不是,我们是从郢都迁来的。再往前,郢都是我们的老家吗?好像也不是,敢问父亲,我们的祖先又是从哪来的?”

    李鹤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李义,继续说道:“我等商贾之家,本不应该看重所谓的故土,我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四海为家,何况,当故土成为一片焦土,敢问父亲,要这故土何益?”

    李义点点头,说道:“说得对!生意人趋利不假,但首先要学会避害。就依鹤儿,咱们搬!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迟疑,早动手早谋划。”

    李义转向李为,说道:“黔中那边,我也多次去过,那里的木材不是问题,这对圭园来说,是一大利好。只是那里漆树的种植规模有限,即便现在买山买地种植,也得几年后才能顶上来,圭园的制漆就要受到影响了。”

    李为淡淡一笑,说道:“父亲宽心,我们有储备,还可以顶两年。而且,黔中水路运输发达,即便从这运过去,花费也不多。”

    “那就好。”李义点点头,继续说道:“即便成本高点,也要在所不惜。身处乱世,首先要保证人的安全,技术的安全,承平年代,我们就能快速地东山再起。”

    “第一步,我们要赶紧派人过去,物色理想的场地,不但要保证作坊的生产不能停,还要替圭园上千工匠安排好居住之地,这些人,才是我李氏真正的宝贝。我们要吸取当年寿郢的教训,当年城破,我们就是因为手忙脚乱,丢掉了很多优秀的工匠,导致彩纹髹漆、鎏金拖胆的工艺,一直到现在都恢复不起来。”

    李为点点头,说道:“父亲放心,儿子省得,等到天一转暖,我就让李轲过去,长住黔中,专门办理此事。”

    接着话头,李鹤说道:“父亲,我打算近期去一趟瓦埠,请方圆舵主考虑,能否在黔中建一座码头,天地舵也可以在那设一个分舵或者堂口。毕竟水路运输便宜快捷,我考虑在这一点上,我们两家可以结合得更紧密一些。”

    李义看了看李鹤,沉吟了一下,问道:“鹤儿觉得芸娘如何?你们俩是见过面的。”

    李鹤一愕,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答道:“我觉得不错啊,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

    李义和李为相视一笑,继续问道:“果真不错?”

    这下,李鹤有点莫名其妙了,问道:“果真不错!不知父亲什么意思?”

    李义“呵呵”一笑,说:“没什么意思,为父觉得我李氏与方家世代交好,两家知根知底。芸娘也是我等看着长大的,恰如你所说,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和你母亲看着也很满意。你要是觉得中意,为父就要替你行纳彩之礼了。”

    这下李鹤彻底惊悚了,挠了挠头,嗫嚅道:“父亲,我多大啊,那芸娘才多大啊,这个年龄谈婚论嫁,早了点吧。”

    “不早了,你都十五了,芸娘大你一岁,十六了,依为父看来,正合适!”

    李义朗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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