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四天,郭泰亭长每顿饭都是变着花样,好酒好肉的款待着,可是,时间一长,顿顿如此,再好的山珍野味,也是对众人的味蕾严重地摧残了,弄得众人不但再也品尝不出山珍的鲜美,而且每每吃饭,只要一看到酒肉端上来,便再也没了吃饭的兴趣。

    青菜萝卜保平安,再好的肠胃,也架不住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往里填啊。

    猴子急了,为了改改口味,爬到村里一棵无主的梨树上,摘了一大袋子野梨回来,啃个不停。李鹤尝了一口,虽然觉得梨渣不少,但酸酸甜甜的,口感还不错。

    再到后来,郭泰亭长家盐渍的野菜便成为了众人的最爱。

    李鹤一看这情况,心想既然獠人之事不可行,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就失去了意义,不如打道回府。

    而且,看着梅劲每日里那一副乐不思蜀的神态,李鹤估计自己不说返程,这家伙在这待一辈子都不会提回家的事。

    中午,趁着吃过饭大家伙坐在一起闲聊的空儿,李鹤便向郭泰说出了返程的意思。

    奇怪的是,郭泰并没有挽留,而是眼风一扫梅劲,淡淡地说道:“回去也好,此间虽乐,但毕竟不是你们的久留之地,你们都不是闲人,每人都有一大摊子事,还是正事要紧。”

    “诸位以后如果还想来西河,郭泰随时恭候。”

    梅劲脸上讪然,李鹤心中暗乐。

    “既然你们明天要走,郭泰总不至于让李公子白跑这一趟,且随我来。”

    郭泰说着,从面前的桌案上端起陶钵,又顺手揣了一叠油饼,径直向院外走去,示意众人在后面跟着。

    跟着郭泰在村子里七弯八扭,众人来到一座小院停下,李鹤一看这院子,暗道奇怪,这小院没有门。

    站在不高的院墙外,郭泰一声大吼,“张山,张河,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刚落,从屋子的窗口窜出两个人来,李鹤一看,这俩人都是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裤裆用麻布兜着,整个小腿一直到脚踝,用兽皮裹着,好似绑腿一般,两人都是赤着脚。

    透过两人那肮脏不堪的面皮看,这两个人应该都还是少年,年纪不大。

    两人一见到郭泰,眼睛里都露出喜悦的光,嘴里叽哩哇啦的叫唤着,手里还不停的比划。

    郭泰边听边呵呵地笑,骂道:“兔崽子,老子就知道你俩还没混到吃的,拿去。”

    说着,将手里的陶钵和油饼隔着院墙,递给了两人,两人一把接过来,哇哇几声大叫,又旋风般窜回了屋里。

    李鹤注意到,这两人虽是少年,但脚法极快,不动则已,动起来就像是一阵风。

    郭泰在院墙上的石块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腻,看着李鹤问道:“李公子,这俩孩子如何?”

    李鹤眼睛放着光,问道:“亭长,这难道就是獠人?”

    郭泰点点头,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说:“是,可也不是,待我细细说给你听。”

    “其实,这是两个苦命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叫张前,懂点医道,是个走乡窜户的医师。有一年,张前去山上采药,被獠人掳了去,我们都以为他这下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过了几年,这张前又回到了村里,还带了个蛮夷婆娘和两个儿子。”

    “原来啊,张前被掳到獠寨后,被獠王的女儿看中了,哭着闹着非要跟了他,张前也不敢不答应啊,就这么,那张前在獠人的寨子了生活了几年,还生了俩小子,就是这个张山、张河。”

    “几年后,张前思乡心切,在獠寨里生活也确实不习惯,非要回来,他的婆娘便带着张山、张河,也跟他一道回来了。可回到西河,张前那婆娘却不习惯了,跟张前哭闹,还想回獠寨去,张前死活不依,坚决不回去。其实那獠婆是真喜欢张前,否则早就单独跑了。”

    “哭够了,闹够了,那蛮婆见张前老是不答应,心一狠,裹着两个儿子跑了。这下张前傻眼了,要知道,那俩儿子是张前的命根子啊。”

    “张前被逼无奈,只得再次进山,去找儿子,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又过了两年,有天夜里,我都睡觉了,有人敲窗,我就起来了,看到那蛮婆带着张山、张河站在我家院门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帮她看顾这俩孩子,说完转身就跑了。”

    “她这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懂獠语,从这俩孩子嘴里才知道,那张前一回去,就被震怒的獠王扒了人皮,点了天灯了,得亏这蛮婆还算机灵,带着俩孩子跑到大山里,东躲西藏过了两年,否则,这俩孩子也就凶多吉少了。”

    “这五六年,都是我在照顾这俩孩子,其实也不算照顾,就是给口吃的,这俩孩子泼皮,见风就长,好养。”

    “你们这次回去,就把张山、张河带着,这俩孩子虽然是蛮婆所生,但毕竟有我中土血脉。他们身上,有獠人的生活特点,但性格上还是像我中土传人,懂感情,知道好歹,你对他好,他心里知道,很听话,这么多年在村里,从不祸害别人。”

    “最难得的是,这俩孩子天赋异禀,膂力极强,脚力极健,獠人那一套生活技能,他们都会,可以下水两三个时辰不冒头,手上一支短矛,百米之内百发百中,将来跟着贵府的商队,肯定是个好帮手。”

    “只有一点可惜,就是他们的话,你们不懂,但是我们说的话,这兄弟俩都能听懂,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这俩孩子目前还没成人,一旦长成,定然非常了得。”

    说到这,郭泰给众人作了一圈揖,郑重说道:“诸位,张山、张河兄弟俩以后跟着你们,万望用心相待,决不可以蛮夷视之。我说过,这俩孩子知道好歹,你对他好,他会感恩的。如此,郭泰便能对得起那可怜的张前,以及那深夜托子不见踪影的蛮婆了。”

    李鹤赶紧一抱双拳,一脸郑重地说道:“请亭长放心!不要说在李鹤眼里,众生生而平等,就是郭亭长所托,李鹤也不敢有丝毫疏忽。”

    众人都抱着双拳,纷纷表态。

    郭泰点点头,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翌日,西河村头。

    郭泰冲着众人朗声说道:“诸位,郭泰不再远送了,如果诸位觉得西河还是个好地方,希望再来作客,郭泰欢迎之至!”

    说完,又走到背着包袱的张山、张河兄弟俩面前,拍着两人的肩膀,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兄弟俩竟然双膝一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趴在青石板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辞。

    这一突兀的举动,让所有在场的人顿感心中恻然。

    郭泰虎目微红,扶起兄弟俩,没再说话。转头走到李鹤面前,递给李鹤一个油纸包,说道:“这里面是一坨狗肉,獠人视狗肉为至尊宝贝,这兄弟俩也继承了这一习俗。公子如果有办法,隔三差五给这兄弟俩弄点吃吃,其他的就不需要了。”

    李鹤点头说道:“亭长放心,这点要求,不是问题。”

    郭泰点点头,李鹤正待告辞,转眼却见梅劲站在一边东张西望,心里知道他在找什么,可放眼望去,哪里还有伊人的倩影?

    说来也怪,自从那晚被李鹤撞破了两人的恋情之后,这几天李鹤就再也没看到过郭月了,想来是人家姑娘脸皮薄,故意回避吧。

    但是,身为男儿,总不能一生堕入温柔乡里不能自拔吧,这点上面,李鹤已经顾不上梅劲的感受了,冲着郭泰,拱手抱拳,告辞而去。

    返程的路,给人的感觉,总是要比来时短得多。一行人在梅府的驿站骑上马,不到正午,便回到了黔中古城。

    张氏山河兄弟,果然如郭泰所说,脚力极健,赤着脚,奔跑在崎岖的山路上,速度丝毫不落人后。

    因为带着张山、张河,担心惊扰了梅府,李鹤婉言谢绝了梅劲的邀请,一行人仍然来到了居峡传舍。

    因为李鹤等人打算第二日便启程返回寿郢,所以半下午,梅劲去而复回,并带来了娥娘的邀请。

    娥娘邀请李鹤一众人等过府晚宴,她要为众人饯行。

    李鹤却安排猴子留在传舍,看护张氏兄弟,这兄弟俩第一次出门,情绪明显有些不安,不留下人招呼着,李鹤还真有点不放心。自己则带着李轲,两人双马,去了梅府。

    梅府客馆。

    夜已深,酒已残,羹已冷。

    一根红烛,两个沉默的人。

    良久,娥娘轻启朱唇,轻声说道:“娥娘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把家族产业转移一部分来黔中,但如果公子有吩咐,娥娘无不倾力相助。”

    说完,淡淡一笑:“说不准,公子的产业过来之后,娥娘拜托公子照拂的地方,还会很多很多,保不齐哪一天,娥娘就将我梅氏产业委托给公子经营了呢。”

    李鹤心中一凛,抬头看着烛光下,娥娘那一双迷蒙的双眼,叹了口气,说:“小姐,这种玩笑开不得的,我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如此信任李鹤,但我知道李鹤是当不起这份信任的。”

    娥娘微微阖起一双秀目,轻轻说道:“信任一个人非得要个理由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相处,完全可以凭感觉的。而且,公子不知道,我的感觉一向很准呢。”

    李鹤摇了摇头,心念闪转,想起了梅劲的婚事,说道:“李鹤冒昧,能问小姐一个问题吗?”

    “公子但问无妨。”

    “以小姐之仁义,为何独对郭家小姐心存芥蒂?”

    娥娘眼神一凝,看着李鹤,问道:“梅劲对你说了什么?”

    李鹤轻声一笑,说道:“梅公子没说什么,是在下不小心撞到了,了解到梅公子的心事,不忍心看到这对鸳鸯苦受折磨,便斗胆来小姐这替他们讨个允诺,如此而已。”

    接着,李鹤便将如何了解到了梅劲与郭月的恋情,以及自己如何鼓励梅劲的话,对娥娘细述了一遍。

    娥娘静静地听着,半晌,“格格”一乐,问道:“公子年岁几何?定亲否?”

    李鹤不明白娥娘为何有此一问,茫然摇了摇头。

    “公子别多想,娥娘只是觉得,公子自己也不过总角之年,却为别人保起了大媒,觉得可乐而已,太有意思了。”

    被娥娘这么一说,李鹤也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确实,光顾着助人为乐了,却忘了自己还是个少年人。

    “你告诉梅劲,娥娘就依公子所说,他若能自此收敛嬉闹之心,专心家族经营,两年之后,家父大祥除服,娥娘必亲往山里,替他迎娶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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