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山间有一潭,水奇寒,碧绿冷。传,通九。落潭者,众鬼争先相附,复生还,性情辄变,故称复生潭,或云附身潭。”--唐刘恂撰《岭表录异》

    8月8号,农历七月十四,阴。

    七天前,你问我,这个世界有鬼吗?我不信。

    我叫丁子铉,是名二级心理咨询师,研究生学历,我大学专业是临床医疗,是一个名牌医科大学,说这些经历,不是在炫耀,而是想告诉大家:在我接触的这么多年的教育中,都有一个清晰而肯定的概念: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当然,我也看恐怖片,喜欢各种离奇的故事,刺激嘛,年轻人,你懂得。不过,生活是生活,工作中,我还是很客观严谨的。我接诊过奇奇怪怪的心理案例,但是我总能找到科学的解释。不过,也有例外,比如,100个病例中有往往98个是幻想、妄想、幻听、偏执引起的,甚至有人已经达到了精神病的程度,但是,总有一二个,没有办法解释。

    我现在是心理科主任,我能坐上这个位置,其实原因是上一任蒋主任,也就是我来这个科室后的师傅,以年级大为由自己离职了,于是,出现断层的局面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

    师傅走之前只交代了一句:“记住规矩。”

    规矩,是师傅说,做我们这行立下的,时代在变,很多人已经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不过,师傅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据说师傅的师傅的师傅,教过中国第一代心理学重要创始人潘菽。

    规矩很简单,有三条:1、来客不拒,无论贵贱;2、心理咨询师,不是侦探,不要试图弄清所有问题的真相;3、切记,没有鬼神,只有妄想和幻觉。

    前两条我都赞成,也可以理解,真是这样,很多人产生了心理问题来咨询和接受治疗,能助则助,或助人自助,这是医德表现,没必要区别贵贱,大不了少用点药,多聊聊天。

    但第三条,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七天前。

    有个病人来就诊,女孩叫梁玉捷,17岁,长的很清秀,穿着一套粉色运动装,是在父母陪同下来的。她的父母客气、礼貌,虽然焦急但依然能克制住内心的焦虑不安,应该是知识分子。

    我让他们坐下后,告诉他们不要着急,先介绍下情况,让我了解下病史。她的父亲先开口,他显然有些难为情,他说女儿在读高二,一向性格内心,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流,成绩虽然不好,但是很乖,不爱外出,也没什么朋友,有空的时候总是爱看书听音乐,偶尔上网看看电影。但是,前段时间,她的女儿一下子变了,总是说家里有鬼,说自己能看到,总吵着要去人多的地方,不肯回家,晚上经常独自缩在浴室,或是躲在我们的房间里,惧怕黑暗、人少的的地方,不愿意独处,睡觉时会惊醒尖叫。

    “持续多久了?”我问道。

    “四五天了,我们害怕,问了人,说是怕心理有问题,就赶紧带她来看看。”女孩妈妈说道。

    我和女孩聊了几句,观察了下她,还好,虽然看上去脸色苍白精神差,但是幸好可以沟通,意识也很清醒,心理疾病就是这样,能沟通是第一步,只要能沟通,患者愿意交流,那就有办法。

    我安抚了家属几句,准备先带她去里间测评室做心理量表测评,不过女孩明显十分内向,胆怯,在父母再三鼓励下才跟着我进去。量表其实很简单,不过我看她每一道题都做的很慢,难道是理解力有问题?

    过了快半个小时,她的4套量表才做完,她低着头怯怯的坐到一边,紧张不安的搓着手,我安抚了她几句,坐在电脑前打出了结果,详细的看了起来。

    心理健康水平测量得分在200多分,确实存在问题,主要是恐惧因子、偏执因子、人际关系因子3项因子都比较高,其他的还可以;

    人格测评显示患者性格内倾,离群,情绪属于不稳定性,受到刺激,反应强度大,往往情绪体验持久不能消退;神经质不明显;掩饰度比较低,显示测量结果可靠。

    我放下报告,似乎,没有精神方面的异常啊,但是家长确定说的那些情况,就是我们常说的患者出现的幻听、幻象等情况。

    我问道“梁玉捷,现在没有别人,你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别有顾虑,我会帮你。”

    她惶恐地抬起头,“医生,你能帮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恩,相信医生,你说说你的问题。”

    梁玉捷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猛地双手抱着头,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我这几天,总是能看到一个影子跟着我,只要到了晚上,它就会出来,我会经常看到它,我好害怕。”

    “哦,能听到什么吗?”

    “没有,就是会看到它,有时半夜醒了,会在房间角落看到它;有时起来上厕所,打开门会突然看到它!但是开灯后又没有了!”

    有幻试无幻听,我在笔记上记了一笔。

    “你说,你能看到一个影子,能看到是什么样的吗?”

    梁玉捷放开双手,抬头茫然看着我道“看不清楚,好像是个人的背影。”

    “那你能想的起,到底是怎么出现这种情况的吗?”

    “不知道,好像那次掉到水里后,清醒了就这个样子了。”

    没有幻想,我在笔记上又记录下来。

    “落水?嗯,好吧,谈谈你落水的事情,你能想起来什么?”从心理学上说,有种疗法叫休克疗法,也叫冲击疗法,就是试图让患者再度回忆一些深受刺激的场景,让他们能逐渐面对,等到完全能适应了,这样,慢慢就恢复到正常的状况了,我正打算切入这种疗法。

    没想到,梁玉捷闭上眼睛,使劲的摇头,“我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我在一个水潭边洗苹果,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后来就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不起来就别想,安静,安静啊。”看着患者有点激动,我连忙停止了引导,改为情绪上的安抚。

    想了想,我决定再和家属聊聊,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一些情况,比如,早恋?网恋?我让梁玉捷在里面坐着,走出外间,打算询问她父母情况。

    她的父母说孩子一向很乖,也不出去,也很少上网,生活也很有规律,虽然成绩差,但还是很刻苦,很想好好学习。

    嗯?哪里出问题了?但凡有心理问题的,总会一个心理问题发生发展的过程,总会有引子,我陷入了苦苦思索中。

    “对了,医生,有个事情,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恩,说说。”我随口道。

    “孩子总是不爱出去,高三就到了,我们也不忍心看她那么紧张,前些天,我们就给她报了个夏令营,让她出去走走。结果吧,出去了就出了个小事,她掉到一个山里潭中去了,后来一个男同学把她救了起来,她当晚就发烧,烧退后就这样了。医生,会不会是惊吓得?”

    “不确定,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我听了若有所思。

    “医生,我们该怎么办?”

    “量表测试显示恐惧、精神病性、偏执得分高,总分不是太高,跟她本人聊,其实也没有特别的问题,结合你刚才说的,我感觉首先在排除身体上的疾病情况下,考虑是不是受刺激引起的一个应激反应,比如会产生短期情绪的波动,可能会有妄想等等。当然,青春期的一个急性单纯性的精神分裂也有可能,还要再确诊。这样,我给你们开几个单子,你们做做检查,比如脑电图等等,同时试试诊断性治疗,给你们开点营养神经的药、镇定类药,吃两天观察看看,如果没有好转,你们再带过来看看。”

    “好好,谢谢医生。”

    “那就这样,你们一个去交费吧,盖了章再拿过来。”我开好了单子递给父亲。

    父亲刚离开,女孩母亲,就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又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医生啊,你看,会不会是中邪了?”

    “阿姨,这个世界哪里有鬼神啊?我们是讲究科学的,有病治病,别乱想。”

    “哎哎!”她讪笑着应道。

    这会儿父亲把缴费单拿了回来,看着两口子千恩万谢带着女孩离去,我心里挺感慨的,哎,现在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啊,出点事都担心的要命,反过来,90后小孩往往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生活中很多事情都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情感变化,以至于产生种种心理问题。

    哼,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呢?我嗤之以鼻。

    五天前。

    “丁医生,我们又见面了。”这是梁玉捷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句话,我抬头看了看,是她啊,我有点奇怪,父母怎么没跟着来了?她看上去还有些恍惚,眼神也很迷茫“来吧,坐,坐下聊。”

    女孩坐到沙发上,“怎么样,这两天?感觉好些没?”我注意到她穿着好像不怎么搭,还是穿的休闲装,不过,怎么蹬了一双高跟鞋?目测梁玉捷应该有一米七左右,穿了高跟鞋显得更高了。咦?好像,还画了眼线。

    “医生,我觉得我这几天精神很恍惚。”

    “恩,怎么个恍惚法,是不是吃药后?安定药确实会有些副作用。”

    “不是,我感觉有时自己清醒,有时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意识,有的事情好像是我做的,有些事情,好像又不是。”

    “哦,那你还看见什么东西没?”

    “没有了,吃了药以后安静很多,也没以前那么害怕了,就是感觉自己像是两个人一样,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醒了发现自己却在干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样啊!其实,你听我说啊,我的解释呢,是你内心比较自卑,没有朋友,生活平淡,但你又不愿意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你的潜意识,慢慢会制造出一种情景,让你觉得自己见鬼,有人要上你身,然后会重生,明白了吧?这其实都是你营造的幻觉。”我耐心的说。

    我正要再接着说下去。突然发现梁玉捷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嗯?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我试着伸手拍了下她肩膀,“喂,你还在听吗?”

    “啊!医生,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你救救我。”梁玉捷突然一下子抬起头,用手拉着我的胳膊,声音透着惶恐,我看着她的眼神,里面有恐惧,有困惑,还有绝望。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好吧,我帮你,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梁玉捷惊恐的睁大眼睛,双眼无神的看着一边说,缓缓的说“医生,是真的有鬼啊,我这几天做梦,老是梦到自己掉在那口潭里,里面好冷好黑,我感觉很多黑影围着我转,突然就有一个黑影钻入了我的身体!后来,我被一个男孩救了起来,她也跟着我回了家,她说她要上我的身,要接替我的身体,继续生活。我,我抵抗不了她,我感觉我快没时间了,我,我有时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了,我不想这样消失啊!”

    我有点嘀咕,刚才不是说看不到东西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反复了?难道真是产生了人格分裂?

    她突然转过头对我说“我真的没有疯,我看到了,我爸妈都以为我有精神问题,我还能跟她对话,其实是真的,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啊!”她开始绝望地哭泣着。

    这时的梁玉捷完全不像个癔症患者或是精神病人,我心里怪怪的,也许,女孩说的是真的呢?我开始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又或者,她自己幻想严重,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呢,我配合一下?顺着她来也许会好?

    “这个,好吧,就算我相信你,那我怎么帮的到你?”

    “你答应帮我?”梁玉捷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嗯,说吧。”

    “医生我求你,你能不能去一趟那个潭,就是我落水的地方,她说只要我能找到人去祭拜她,就可以放了我,但我父母实在不会让我出远门,你能不能去一趟?求求你,帮帮我,我会报答你的。”

    说实话,楚楚可怜的样子和那句“我会报答你的”让我实在难以拒绝,单身男人,你懂得。

    “好,我答应你,三天后再来复诊吧。”我一时冲动的说道。

    梁玉捷欣喜若狂,转身就要离去。

    “对了,小梁,你描眼线实在不适合你,不化妆会好看点。”看着她即将走出门外,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梁玉捷没转身,停下来说了一句“人总要改变的。”

    去不去呢,梁玉捷走后,我在想。不知不觉,我已经忘记自己破了规矩了。

    想了一夜,第二天,我还是请了假,换了套运动装,穿着运动鞋,打算去看看,就当是旅游休闲吧,我还真买了一刀纸钱,放进了背包里。

    地方梁玉捷告诉我了,那是个山区,比较偏,我坐车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到,这是一个出名的漂流地方,按梁玉捷说的线路,我走了好久,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才找到这个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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