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解决方法也还是一样的简单粗暴,直接就准备家法。『W.』⒉

    老画师向我示意一下,就拉住笔墨司,表示说他的家事我们都不便插手,要不我们先走一步,这事找时间再来谈?

    笔墨司正在气头上,于是只得暂时罢手,强装着笑脸来把老画师送到大门外。

    但我知道今晚莫少这一顿打一定是少不了的了。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莫少喝多了酒、还是被压制太久了逆反心理作怪?总之我和笔墨司的交锋遇到莫少这个突然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竟然被意外地中止了。

    真是想不到!

    在回去的路上我就有些嗔怪老画师的不讲原则。在我看来,他表面上冷淡清高,但事实上还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也会不时为冥城从上到下的好鬼坏鬼们操碎心,所以我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和田亮亮一样是个“滥好人。”

    就比如说在笔墨司和我的争执一事上,他表面上两不相帮,而实际上他两边都或多或少有着些抹不开的情面。

    这就使得他的态度总在游离而飘浮不定。

    这恰恰是我所不喜欢的。我觉得他应该态度明确,站队有自己的立场。

    老画师则反问我:“那照你的观点,老夫这次应该支持谁?”

    我回答说,应该本着公平和正义的立场来作决定。

    老画师又追问我,那究竟何种样的立场才叫公平和正义?

    我说不知道,“因为仔细一想,我又想起你说的那句话:冥城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老画师就讽刺我:“可见讲了半天都只是些有道理的废话!”

    那就让他来告诉我,什么才算公平和正义。

    就以我为例。

    莫名其妙就来到冥城、非正常死亡,却有冤不得升、有仇不能报,甚至连个冥城居民的正式身份都没有、更不用说参加轮回了。

    然后好不容易争得一个义士身份,却又好事多磨,受到百般挫折与刁难,这同样不公平。

    然后,我只不过是想回家而已,这是一个应当受到救助的受害者,凭什么要用做义士才能交换到这个机会?

    其实我觉得,阴间应当无条件为我创造还阳的机会和条件,对一个弱者来说才算正义和公平。

    但以上这些可能吗!人或鬼都是有私心的。比如老画师自己,尽管他同情我、理解我,甚至在不断尽力帮助我。但是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他会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公平,而不惜割舍整个冥城,最后来迁就于我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见再好的私交都有个限度,同时也正因为有了私谊的存在,所谓的公平正义并不总是绝对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画师说,其实我坚持的并不是做或不做义士;而我的坚持,是因为我把这当成了赖以回家的唯一希望。

    换句话说,如果我能回家,那么义士身份什么的,没有问题,完全可以放弃。

    老画师还半开玩笑地说:在他看来,我和普通人一样未能免俗,一是对鬼避之唯恐不及、二是恨不得马上和鬼、冥城一刀两断再无关联。

    “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们这些做鬼的很伤心吗?”

    老画师说着竟笑起来。

    哦,我终于、完全明白了。

    老画师的意思是,让我不必纠结于做不做义士,而是要根据能不能回阳间来随机应变。

    更进一步说,老画师不好明说而只得暗示我:如果笔墨司有办法让我离开冥城,那我不妨答应他的条件。

    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莫少去阳间,无论是面对田晶晶或者其它诱惑,他吃亏上当的可能性以及风险都会很大;另外,我看莫少自己好象也很不情愿呢。

    可笔墨司为什么还坚持这样做?

    老画师说,因为他想让儿子得到一技之长、确保他能拥有一只“金饭碗”。

    “鬼画术?!”

    “对。你想一想,如果老夫不是鬼画师,在冥城恐怕还不如揽工做活的催命鬼!”

    唉,这么一说,笔墨司真是用心良苦。

    而且从今晚的情形来看,莫少并不理解他父亲的苦心啊。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概是酒兴和谈兴的共同作用,我和老画师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都不想回家,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绕着大井接连转了几大圈。

    眼看天就要亮了,我们就相互告别、正准备回家睡觉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笔墨司家的鬼差连滚带爬地跑来,还不等我和老画师反应过来,就趴在地上咚咚咚地不停磕头。

    然后又涕泪交加地说:“老画师,救命、救命,救救少爷!救救我家老爷!”

    说完竟大哭不止。

    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太快太出乎意料,让我和老画师都猝不及防!

    老画师忙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哭!快说清楚,笔墨司大人父子到底怎么了?”

    鬼差说:“少爷服毒了,老爷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我和老画师目光交接,马上明白彼此的意思:看来非但家法没有奏效、反而恶化了事态,让问题变得复杂而不可收拾了。

    父子俩竟然都不想活了,看来麻烦还不小!总之事发突然,得赶紧去现场看个究竟。

    现在我来大致描述一下冥城里现在发生的奇葩一幕。

    要在阳间,这时正好是光天化日之下;而阴间正好时序颠倒,现在整个冥城都在沉睡当中。

    然后我和老画师就在笔墨司家宅子前面,抬头低头之间不知道看哪里好。

    呃,这么说实在不形象,打个比方吧。

    如果这是在阳间,会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劳资提着扫帚追打闯祸精儿子,而儿子就奋力爬到悬崖边或水塘边,一边诉说委屈一边朝着父亲哭喊,“你别过来,要不我就跳下去。”结果劳资白眼一翻向后栽倒,晕了。

    但这是在阴间。所以剧情竟然理所当然地反转了:莫少奄奄一息地躺在院子里、旁边的鬼差们有的打算救人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乱成一团;而另一帮鬼差则可怜巴巴地抬头哀求着他们的主心骨:“老爷你快下来吧,快下来吧。”

    再看笔墨司,则是孤高绝望地踞坐在屋顶,作出仰天望月的样子来;可是当然没有月亮。

    然后笔墨司就象老狼一样梗直着脖颈,嗥叫,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差不多就是这些吧、我没办法完全到位地描述出他的伤心和绝望来。

    可是尽管他这么卖力地表达他的情绪,好象阎王、大小官员乃至普通鬼民们都在继续沉睡,除了我和老画师而外,没有任何一个鬼物走出家门来表达一下他的关注或同情。

    这就好比全力扔出一大块石头到池塘里,可是水泡都不曾冒一个起来。

    仿佛这才是一座死亡之城本来的应有之义;这就更令笔墨司大人感到心寒、无助、孤苦无依,所以他更加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

    我不能理解的是,这要是在桥头村,出了这档子事情,做父母的怎么可能还有闲心爬到屋顶纵意悲伤?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不行的话卖牛卖猪凑住院费用,甚至不惜下跪四处求人;而乡亲们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一帮子人,用担架也好、开着农用车危险驾驶也好,反正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连夜把人送到镇上或更远的地方去抢救;当然,最终能不能求回来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而现在,莫少显然很快就要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他的劳资却只顾着自己,还坐在那里无休无止地号啕大哭。

    总之这一切显得极不合常理。

    我忍不住轻轻问老画师:“他们父子俩不会是为了让我松口,演双簧吧?”

    可是刚一说完,老画师就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说错话了,这要是让笔墨司知道,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接着我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准备接受老画师的那一粒爆栗子。

    ……

    老画师一直站在原地目视着笔墨司。

    而他终于发泄完了,就从屋顶纵身跳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他也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就径直朝老画师走来。

    两个大鬼物面对面站着。

    老画师说:“我不敢相信。”

    笔墨司不住地摇头,忽然又掩面呜咽道:“我错了,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儿子,想不到他会这样刚烈。”

    老画师叹息着又问:“是什么毒?”

    笔墨司恨恨地说:“我实在没有料到,那瓶猫鬼血竟然被他藏在身边、这么多年瞒得我好苦!”

    老画师又严肃地问他:“真的没救啦?”

    笔墨司惨笑:“在这冥城里,论画术以你为首;但要说医术,有谁敢在我面前夸口!”

    我听了就一愣,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笔墨司。

    老画师说:“那就只能送入轮回了。”

    笔墨司也点头,但却是眼泪奔涌:“轮回转世,也免不了一生病苦;况且,都转世了,他还能算我笔墨司的儿子么……”

    老画师听了这话,也是一连串的叹息,他自言自语说,这样也好,总要好过魂消魄散。

    “你节哀吧!”

    笔墨司顿时泣不成声地说:“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再也没有争议,算是便宜这头驴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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