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开口说:“其实大王的病好象没什么大不了的,用天麻炖鸡汤,可以安神补脑。”

    只见他们一愣,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如何?”阎王笑着对老者说。

    老者倏忽之间又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不过他的声音却有些不同了:“的确有点意思。”

    我便独自朝湖边走去。

    冥城之中,这里风景如画,虽然透露着古怪,不过却让我倍加思念从前在桥头村后山上整天疯跑的时光。

    在这里,我原以为身旁的松树和脚下的草地都是虚幻的;但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明显嗅得到松香独有的味道,我甚至留意到树根上有新鲜的油脂。

    踩着柔软的青草,我的脚蹄上也沾上了鲜嫩甘美的草汁。

    这说明眼前的一切的确是真实的存在。

    而美中不足的是,依然没有阳光。

    但是等我来到湖边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湖水同样是真的,清澈得可以看见水下的沙粒。

    但是这水看起来过于干净了,没有鱼类、更没有附着在水生植物上的小虫或四处浮游的微生物。

    心里疑惑的我不由自主地凝神望向水中,而这时湖水突然无风起波,水纹让我投射在湖里的倒影一下子支离破碎。

    恍忽中,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是漂浮在天空,云雾不停地漫涌过来,从身边掠过,又不停地飘走。

    难道这里既不是湖、也不是天空,而是一条流淌不息的河?

    我怔怔地盯着流动的水,眼前泛起波浪,不停洗涤着从我身体延伸出去的虚影。

    接下来,眼前一下子云开雾散!

    我看到自己家的院子了!

    现在是清晨,炊烟袅袅,在各家屋顶上慢慢移动和消散。

    等到看见老娘从家里出来、回身掩门的那一刻,水纹再次让这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并将它变得支离破碎!

    我吃惊地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还站在湖边。

    但是,水中再也没有身体的倒影。

    原来望乡台上遥望故乡和亲人,是在这里!

    但是,作为代价,湖水收走了我的影子。

    从此以后,我便是不折不扣的“鬼”了。

    我的眼眶忽然没来由地一阵酸痛,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去,就这样和湖水混为一体,再也没办法分出彼此!

    ……

    再次回到亭子里面,阎王和长袍老者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阎王又象我先前看到的那样,专注地看着老者作画。

    我知道,他这回画的应该就是我自己了。

    这可是我的本行,我中学里上着美术课,我知道做模特是要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的。

    不知道老者需要多长时间,不过我在尽力而为。于是我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维持着一个让自己最轻松的姿态。

    过了几分钟,阎王突然一扭头发现我,他马上问了一句:“你傻不啦叽的竖在那儿,干什么呀?”

    “做写生模特。”

    我闷闷不乐地回答他。

    阎王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过来,看看画得怎么样!”

    好吧,我并不是矫情的人。

    既然画的是一头驴,那么画得像或不像,美或丑,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

    这样一想我就轻松了许多,于是就踢踢踏踏地进到亭子里去看,老者究竟能把我画成什么样。

    看到了,画面上的自己真是活灵活现,这让我更加百感交集。

    长袍老者看我一眼,不由得奇怪地说:“你这头驴子,哭什么哭?难道老夫的技法太差、费尽心力还不入你的眼?”

    “哦不,前辈真是画得太好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您能把我画得这么好!”

    我现在说话的鼻音很重,又怕他听不懂,所以我就诚心诚意地向他行了个屈腿动作。就冲这幅画,我心甘情愿给老者跪一个;但现在成了驴子,只能这样了。

    老者却明白我的心思,他摇摇头说:“何必如此,一幅画而已。”

    我连忙说:“哦不,前辈,对我来说,这画的意义特别不一样。”

    这时阎王在一旁说话了:“呵呵~还是你的面子大呀!这头蠢驴那天在殿上,只肯向我行少先队队礼……”

    老者一听,“扑哧”一声,笑得胡须一阵乱抖:“无须谢我。老夫乃是奉了王令、例行公事而已;机会是大王给的,你反倒不谢?”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不知趣的话,那就过于矫情了。

    所以我马上向阎王屈腿道谢。

    行完礼之后,我又回头问老者:“我现在明明是头驴,那前辈怎么会知道我生前的模样并把我的人形画了出来?”

    老者笑而不语。

    阎王则有些愠意的样子对我骂道:“真是一头蠢驴,我那湖的玄妙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是从阴阳镜里打个滚出来的。”

    老者一听“阴阳镜”三个字,微微有些动容。

    阎王则继续对老者说:“你说这头蠢驴是不是过于胆大妄为?才从阴阳镜死里逃生、偏又敢于揭榜应征,啃公文、吞王令,牛嚼牡丹、驴咽铁核桃……”

    没把话说完,阎王自己已经笑得没有半点王者之相。

    ‘驴咽铁核桃’这几个字,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且不说阎王损我,就连我自己想起当时差点把自己噎死的猴急样子,都忍不住想笑。

    老者一开始有些不明真相,不过阎王却考虑到了这一点,就叫我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一遍。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经过从头讲起、在讲到要害时还自作主张地加上自己的亲身体验和主观感受。

    真是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这下阎王笑得更厉害了,连声说:“有失风雅、真是有失风雅!”

    其实老者本来是不苟言笑的,但是今天却绷不住,不时听得莞尔一笑。他说:“要命的时候,风雅什么的倒也不用太过执着,倒是这孩子的行事,我看不是胆大妄为、而是胆大心细啊!”

    阎王说:“哦?能得到你的夸奖,这也是他的福分。那看来此事能成?”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十分好奇,他说的是什么?

    这时老者却摇头说:“的确,多年未说半分好话不曾笑谈,今天算是破例了;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至于正事,两个都没什么天赋、下乘资质,唉……”

    “但是有很多问题,天赋不一定能解决、得看机缘。”

    老者一脸苦笑:“大王说的在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机缘和天赋一样重要、或者说天赋更重要。所以大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咳,这两个鬼中的大人物,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争论起来互不相让,我辨色听音判断出来,应该还在用或不用我与莫少的问题上纠结。

    但是这种事情又怎么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掺合进去的?我只要听听就好。

    这时又听见阎王不高兴地说:“我都说过啦,此非儿戏、令出必行!”

    “既然如此,大王一意孤行便是了、又何必又来征求老夫的意见。”老者也冷冷地回答。

    “你?!”阎王气极,只说出一个字,便就此打住。

    阎王后躺,老者则咕嘟咕嘟地大口咽茶,现在他似乎也忘了风雅是什么东西了。

    现场空气不由得为之一滞。

    哟?这两只巨鬼,竟然还杠上了!不过这种场面我并不陌生。

    从前在村里的时候,小伙伴之间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那么这个疙瘩还是得由我来解:“二位听我一句劝,气大伤身。”

    不料我这一句话刚出口,他们却是异口同声地说:“别瞎掺合!”

    “你一个娃娃,知道什么!莫来碍事!”

    这最后一句话我不爱听了。什么?碍事?

    那好,你们二位就这样耗着吧、爱多久多久、爱怎么弄怎么弄,最好互相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不奉陪了。

    我这样想着,就负气出了亭子,踢踢踏踏,来到大肉球先前被大手拎出去的地方,等候马面把我捞出去。

    可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我明白了,阎王不开口,想走走不成。

    想了想,我只得转身进了亭子,两位还那样,斗鸡一样僵持在那里。

    我决定讲个笑话。

    于是我就说:“黑山羊和白山羊都要到河对岸去,河面上只有一根独木桥,他们谁也不服谁,就在桥上顶牛,结果扑通扑通掉下河去了。”

    这是一个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但是现在受心情影响,我讲得并不好,干巴巴的。但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老者的脸仍然绷着。

    阎王倒是哼了一声:“那后来呢?”

    我大声说:“管我什么事!我说,你们两个大人就是掉下河也好、在桥上吹冷风感冒也好,反正我都不想管、也管不了;让我回家吃饭吧,我是真饿了!”

    老者:“扑哧……”

    “哈哈哈哈!”阎王前俯后仰。

    现场气氛一下子冰消雪融。

    “咱们还不如一个孩子。”

    阎王的面色多云转晴,他说:“咱们什么都不缺,就缺时间;而且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要有心结。”

    老者面无表情,但这回却再次躬身行礼,不带感情色彩地说:“老夫一定全力以赴。”

    阎王无限感慨地对我说:“看来人间有人间的妙处,咱们更不可食古不化……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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