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本家住下,但是看他对阿公的遗物很忌讳的样子,就把东西送到自己车上去。

    回来以后,有点累;我决定先眯一会,交待本家等天黑以后再来叫醒我。

    可是才刚一合上眼,就看见阿公突然出现在床边,目不转晴地看我。

    这时候一半清醒一半胡涂的,我竟然没法开口和他说话。

    只觉得身上汗涔涔的,被子像铁板一样压住胸口,甚至就连呼吸都很困难。

    我就瞪大眼睛不停地向阿公求助。

    他说:“来!”

    向我招手。

    身上的重压一松,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被子就像薄纸片一样飞起来,仿佛被风裹挟着、在空中时而伸展时而蜷屈,这样翻转着撞在了门上,然后又像活蛇一样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然后我就哧溜一下子滑下床,就穿着条裤衩站在阿公面前。

    他转身走了几步,我的身体直挺挺的,也不由己地跟着他走。

    这时他却又蹲下身,像是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又像是留下了什么东西。

    然后倏忽一下,我们已经来到门外。

    我一直平视着他的后颈,只觉得我们俩现在像是站在船上,不停起起落落。

    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阿公忽然说:“别送了,你回吧。”

    说话间他就反手推了我一把,让我像陀螺一样转了几圈。

    我突然就行动自如了,下意识低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我和阿公竟然稳稳地站在家门前的那根晾衣绳上!

    我下意识地就往下跳,再回头看阿公,却见他正在晾衣绳上像走钢丝一样地渐行渐远;那根晾衣绳,我记得它的另一端明明是栓在院里一棵树腰上的,现在却向着看不见的地方延伸出去。

    “阿公!”

    我大叫一声,醒了;却发现自己仍然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原来是个梦!但是我的依然心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只听开关“叭嗒”一下响,雪亮的灯光亮起,分外刺眼,我赶紧用手遮住眼晴。

    “孙远,你怎么了?”

    原来是本家,他在隔壁房间听见我大声叫唤,就披了衣服过来一看究竟。

    揉着眼晴,三言两语说了一下情况,“没事,我就是做了个恶梦”。

    但本家一听顿时就慌了神,连忙小跑出去,翻箱倒柜找出三张冥钱纸,又弄好水饭,到院子里去了。

    ——这是老家的风俗习惯,据说如果梦见已经过世的人,那就是他们有心愿未了,这才托梦过来给最亲近的后辈。

    所以本家才着急忙慌地去烧纸、浇水饭,得先把阿公的鬼魂安抚一下,告诉他我们收到消息了。

    至于为阿公还愿的事情,随后就要抓紧办;这叫死者为大!

    又等到本家进屋以后,这才细细问我梦境中的情况;不过,俩人分析讨论了半天,却还是没弄明白阿公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然后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再发生。

    天亮以后,我和本家都是百思不得解,最后我还是决定尽快把盒子带回去;至于村里,如果再有什么事情,本家会再给我打电话。

    谢绝了本家的挽留,我就开车出了村。

    谁知道刚出村没多大一段,我的头却突然剧痛起来。

    不行了。

    我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化,怎么说呢?就好像我的脑袋里有颗种子抽芽了,想要从皮肉里面长出去!

    赶紧踩住刹车,自己对着后视镜检查。

    眉心位置和平常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真的很疼、痛得我很快就趴到了方向盘上……

    这样子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疼痛没来由地就消失掉了。

    我慢慢抬起身子,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折回本家那里住一宿、或者继续赶路?

    最后还是回城的念头占了上风,归心似箭嘛!还是早走为妙。

    很快就上了盘山公路,上山再下山,只要过了双龙河大桥就能望见县城了。

    前方就是双龙河。

    如果从高下鸟瞰,双龙河是一个巨大的“y”字。

    远山层峦叠翠,只见两条支流一清一浊在不远处交汇为一,却又是清浊各半一路远去。

    这是千百年来就存在的奇景。

    而双龙桥现在有一新一旧两座在河流交汇处平行横穿河流,把y字变成了人民币符号¥的样子。

    但现在可不是看景的时候,我心中仍然一点也不敢放松,继续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前面回城的道路当然要从新桥上经过,老桥是石结构,即便在过去也只够两辆马车并行,现在则已经保护起来禁止机动车通行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就往左打方向,准备拐上新桥。

    然而几秒钟之后我发现车子却依旧朝着旧桥行驶。

    难道是刚才忘了打方向?不可能吧!

    我马上换档,准备稍稍后退一点再打方向。

    但车子仍然没能如我所想地后退,还在往前开。

    我一怔,终于发现不对:车子竟然完全失控了!不,应该说是我竟然失去了对车子的控制。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一阵的发毛。

    突然一下子就想起先前回村时,试图搭车的那只鬼物说过叫我不要后悔的话,不由得后背一寒,就情不自禁地朝后视镜里看去。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我不禁大惊失色!

    我看得清清楚,正是之前碰到的那个穿深蓝色服装的身影,只见他正用双臂把住我的车尾,脚下发力,推着车子朝旧桥上行驶。

    也不知道是太过用力的缘故还是恼恨我,我看他的面部表情狰狞扭曲、牙齿紧咬似乎能听见格格格的切齿声。

    这样的表情动作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没说的,我赶紧伸手去拉车门,准备下车阻止他,再不济车子不要了、自己赶紧跳车跑路吧!

    但是任凭我各种用力和尝试,车窗、车门始终纹丝不动。

    只见车子继续缓缓驶上桥头,我已经看得见桥面两边浑黄的浊浪不停翻滚腾空。

    完了!我在心里叫着。

    不就是一次简单的拒载吗?想不到,就这样把我引上了绝路。

    如果是车子超速失控一直冲向河中倒也罢了,因为那样没有时间恐惧。

    而现在的情况是,我被关在车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车子被一寸一寸地推向涨水的大河。

    这种无力感,无助、恐惧和煎熬真是没法形容!

    没办法,我只好扭头朝它怒骂:“我去尼玛,等老子也做了鬼再来收拾你!”

    然而它却不为所动,继续推车;看来这只鬼物不但器量狭窄而且行事一根筯,这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的节奏。

    貌似我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把我送上黄泉路。

    不过闭目等死可不是我的性格,一定得想个办法来尝试能不能脱困。

    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因为车子虽然被推着朝河边移动,但是好在速度不太快,只要想到办法就有脱困的可能。

    紧张地思索了一下,我鬼使神差般地又把那只盒子拿过来翻弄。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在灵眼还能看见鬼物的小时候,它们偶尔会来摸我的肚子,然后那个部分就会很痛;而这时老娘就会用纸剪个人偶,让我涂抹上自己的唾沫再用针扎,以此来破邪。

    貌似现在撞邪了,盒子里正好有本书,那么有效无效暂且不说,干脆自己也来撕一页纸剪个人偶用针扎一下试试,万一有用呢?!

    虽然本家之前有提醒过我不能打开书,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容不得我再多犹豫。

    很快就摸到书本并把它取出来看。

    书的封皮破损泛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上面竖写着四个字:纸禁通解。

    但是手指刚一接触到书面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眉心又突地跳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热。

    我不由得一怔:这本书有古怪、那我是真不能乱动了。

    就在这时,车身突然猛地一颠。

    我连忙抬头看,只见刚才还在推车的那只鬼物像疯了一样正用手拼命扑打车窗玻璃,看它的样子,要是没有玻璃遮挡,早就向我扑过来了。

    只见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书,表情更加狰狞、面孔更加扭曲。

    怎么回事、难道这本书对它产生了作用?

    我顿时有些又惊又喜的感觉。

    接下来,这只鬼物眼见拍不开玻璃,就绕到侧边上来,用双手去抬车子。

    看起来它想把车子掀个侧翻。

    我很紧张地捏着书不放,却又无法阻止它的疯狂行为。

    不过它呲牙咧嘴地折腾了半天,车子虽然不停摇晃却没有如它所愿,看来底盘真的很沉。

    既然掀不动车子,它就气呼呼地转回到车尾位置用力去推,我的车就又开始向桥面上移动。

    时间很紧迫了,容不得多想。

    我就掀开书页准备撕下一页来制作人偶。

    但是这本书很像连环画,每一页上都有画像和我看不懂的文字。

    看到这些画像,我很吃惊——这不都是些鬼物吗?各种各样的鬼物。

    边翻边看,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忘了危险、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

    差不多翻到一半的时候,书页中掉出来一张小纸片,我赶紧拾起来一看,这张纸片是对折起来的,折痕上还穿插着一枚骨针。

    我就抽出针打开折纸,一看,不禁失声叫道:“阿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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