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被吓哭了。

    之前摔得那么疼我都一直强忍着,而现在是真被吓到了,哇哇哇地又哭又叫!

    边哭边问阿公爷爷:“他们是什么?”

    阿公叹息说,它们是鬼、磨秋鬼。

    “啊——”

    我哭得更厉害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在阿公的安慰下平静下来。

    年幼无知的我终于搞清楚了状况:阿公本来是把鬼物装在篮子里打算挑回家去的,在做这个活儿的过程中,路途再远也不能停下来歇息。

    可如今被我开口询问、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被两只鬼逃出了竹篮。

    阿公给我开了灵眼之后,就让我一直盯住俩鬼的动向,他自己要马上去找人来帮忙抓鬼。

    我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动,而眼睛则始终不断地盯着两只鬼物的一举一动。

    说来也奇怪,这两只鬼物在阿公离开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一只仍然不断围着我转圈圈、另一只则在屋顶不停地上蹿下跳。

    因为被打开了灵眼,我能看见鬼物在半空中打转并带起一股旋风,裹挟带动着落叶和灰尘在地上前转动。

    我还看见那只淘气的鬼物跳到乡亲的院落里,一脸坏笑地用手把门推开。

    而在乡亲的眼里,这道门竟然无风自开。

    一转眼间它又跳到屋顶上,扒着烟囱往里面吹气,结果屋里马上烟雾倒灌呛得人不停咳嗽。

    我又看见一个刚学步的小弟弟笨拙之极地刚把皮球扔了出去;而这只鬼物又在恶作剧了,他伸脚轻轻一拨,让皮球又骨碌碌地朝着弟弟滚了回去。

    又过了半天,阿公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阿公这次带回来的帮手同样是个通灵者,却是三十多岁女性,叫师娘。

    阿公叫我盯着那只到处捣蛋的磨秋鬼,不停出声提示师娘,告诉她磨秋鬼的具体位置。

    只见师娘在一根青竹棍末端,用五色线系上长条的白棉纸,然后不停地在磨秋鬼面前挥舞转动,口中念念有辞,不停地划圈,这很像多年以后流行的带操表演。

    很神奇地,她就这样牵引着远处那只磨秋鬼,亦步亦趋地出村去了。

    不过我发现被引走的那只磨秋鬼临出村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在这个过程中,阿公和师娘都没有一句话交流。

    剩下的这只磨秋鬼则比较麻烦,尽管阿公使尽浑解数累得满身大汗,可它始终不肯上道,总是围着我不停地转圈圈,还不时做个鬼脸把我逗得格格直笑。

    这时我的父母终于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他们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让我仰起头来,好查看伤势。

    但是同样很神奇,在被阿公那么一摁之后,我的眉心位置的皮肤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来半点伤口的样子。

    只是那里出现了一小片淤青,外形就像一只竖立的眼睛,阿公说那就是他为我开的灵眼了。

    接下来大人们又紧张地交流了一番。

    据阿公说,这只磨秋鬼是被我一头栽进竹篮以后才逃出来的,现在他想尽办法都不能让它从我身边离开。

    这是因为我的眉心受伤还见了血,已经和磨秋鬼建立了某种特殊联系,从今以后他会一直跟着我。

    另外阿公还自作主张顺势为我开了灵眼,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我能看见鬼物活动了。

    这也算是缘份,所以阿公建议父母同意我从此跟他修习通灵术。

    但是我父母对这个建议的第一反应就是相当排斥,他们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如果整天接触神神叨叨的东西,难免影响到今后的生活,所以不同意我将来做阿公。

    “那么好吧,强扭的瓜不甜。”

    在费了好一番口舌之后,阿公只得叹息一声说。

    接下来他又和我父母商量了一下,因为现在根本没办法让这只磨秋鬼从我身边离开,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在我身边将会多出来一个面相凶恶的伙伴,我得时时陪它玩耍逗它开心。

    在父母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下,有如初生牛犊的我对这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开心。

    先前为我开的灵眼,也只能由阿公不断施法来让它重新闭合。

    而且在眉心位置的青色消退之前,我都免不了时时见到更多的其他鬼物——只要它们出现的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父母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

    从此我的童年时光里就有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玩伴,唯一的玩伴。因为从前的小伙伴们都知道真相了,但凡我的所到之处,他们全都避之惟恐不及。

    又因为眉心上的青斑,他们从此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三眼怪”。

    我当时好郁闷的说,他们为什么不肯叫我二郞神或者包青天?

    不过与鬼相伴的日子倒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半点阴影,我活得快乐而阳光,慢慢地长大。

    在这期间,和我亲近的这只磨秋鬼除了嬉戏之外,不时还会来帮助家里推磨。

    那时候村里刚通电,还没有添置碾米磨面的机器,家里只有大大小小的石磨。

    而最大的石磨,需要在磨腰上插根扁担,吃力地推着走,这是相当费力的体力活。

    自从有了一只奔跑如飞的磨秋鬼之后,人就轻松了。

    幽暗的磨房里,巨大的石磨无人照料却转动不停,彻夜声响如同闷雷。

    到了大清早,粮食全部变成白花花的面粉。

    人们兴奋欢笑,殊不知磨秋鬼也在暗中偷笑。

    我们全家人慢慢地也就接受了磨秋鬼的存在,都跟着我叫他阿秋。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用在我和阿秋身上再贴切不过。

    等我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眉心的那片青色终于不见一丝痕迹,这也就意味着我的灵眼已经完全闭合、再也看不到阿秋。

    同时由于村里用上了碾米磨面机器,用得上阿秋的场合越来越少;再加上大家的时间多半被电视以及更多现代元素的娱乐方式,只有到了重大节日才转磨秋,我们渐渐感觉不到阿秋的存在。

    最主要的是我上了中学开始寄宿学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个周末我从学校回家,父亲平静地告诉我,阿秋走了、是阿公把它收走的。

    至于它去了哪里,没有人肯告诉我。

    而且在不久之后,年老多病的阿公也终于辞世,阿秋也就完全淡出了我的生活。

    在后来的十多年里,我甚至连一次都不曾梦见它。

    一转眼,已经是2012年的夏天。

    我本来以为此生和阿秋再也不会相见;可是谁知道,我们很快就会有一次出乎意料的重逢。

    ……

    把照片拿开,下面有本老旧的书,另外还有用五色线捆扎起来的一把骨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的有针鼻眼儿、有的就像一头尖一头粗的迷你棒槌。

    我看着这些东西、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说,阿公去世前把盒子埋在我的卧室,其实是想把东西传给我,所以他才借本家之手,要我回来取走这些东西?

    我先看了骨针,然后就伸手去翻书;可是本家急忙叫道:“不要打开!”

    “为什么?一本书而已。”

    我知道这些都是通灵者阿公的遗物,所以本家不敢擅动,这我能理解;但他这紧张兮兮的样子,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不是啊……哎、我还是和你说实话吧!”

    ——原来,在挖到阿公的遗物以后,本家还是大着胆子把《纸禁通解》翻开看了一页。

    但也仅仅看了一页,结果就有些不对头。

    本家明明见着第一页画着一只面貌凶狠丑陋的恶鬼,可是还没等他看仔细,眼前突然一暗、好像有道黑影一闪即逝,然后他就一阵头晕目眩。

    而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书页上竟然就空空如也、一片空白。

    这还不算完!

    当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就匆匆把书又放回去并用土重新盖上。

    可是到了晚上,拆了大半的老屋就出事了。

    “到了夜里,就听到这儿又是撒沙子又是扔砖头的,只有动作没有声音、就是不停折腾,可是每次从玻璃窗往外看又什么都没有;乡亲们都说,这是在闹鬼呢……”

    原来是这样。

    我有点明白本家的用意了,他叫我回来,大概真是想让我赶紧把阿公的遗物带走。

    这倒没什么,我能理解他对阿公的态度,因为通灵者这种身份总会让人无端生出畏惧。

    但我是个例外,阿公就是我的亲人,除了我还有谁肯带他走!

    本家接着又说:“今晚你能不能住下来?顺便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个三眼怪的名声是一辈子也别想摆脱了,乡亲们到现在都认为我还能看到鬼物。

    我就实话实说:“我的灵眼早就被阿公处理过,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本家听了很失望,不过他马上又说:“真看不见啊?那算了。不过到时候你还是露一下面为好,毕竟你和阿公最亲近,还是要请你当面和他说说,我不是有意冒犯的,请他别再惊扰家里人。”

    听了这话我就想告诉他,夜里发生的怪事和他看了阿公的遗物不一定有必然联系、或者说夜里折腾的应该不是阿公本人;不过我的说法恐怕不能让他信服。

    其实我也蛮好奇的,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来在我家老屋里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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