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裴歌和林清一起上金融课,她没什么兴趣,手机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所以就只好转头看着窗外。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马上就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去年她的生日是在1912过的,那天晚上好像花了好几百万,尤其奢侈。

    那会儿,她还没认识江雁声。

    那会儿,她还有个当摇滚歌手的男朋友,静安也没出国。

    而短短一年时间,从十八岁到十九岁的跨度里,她经历了被莫名的人强暴、从从来不上课到现在乖乖坐在教室里……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但好似又不一样。

    可细想起来,她前十八年里所有的紧张心跳加起来都没这一年里经历的多。

    一定程度上,江雁声这个人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经常西装革履,可裴歌知道,他内里那颗心是属于亡命之徒才有的。

    她不怕这人,相反的有些时候会觉得很有趣。

    所以今年的生日要怎么过呢?

    老师正在课堂上讲课,转身到黑板上写字时,旁边有人小声在叫她的名字。

    裴歌转头看去。

    “裴歌,有人找。”

    她抬眸朝教室后门看去,陆晔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看着她,还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她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明所以。

    但下一秒又好似想起来什么,林清将腿收起来往后缩了缩,裴歌猫着腰走出去,然后从教室最后面溜了。

    教室门口,陆晔见她出来,松了一口气:“我找了你好久,幸好我今天查了你的课表,差点都以为你不在学校上课。”

    她点点头:“那你运气不错,我有课的时候也经常不在学校。”

    走廊上很安静,裴歌抬头看着他,语气平缓,并无什么不耐:“陆……师兄找我有事?”

    她这么叫他,陆晔还有些不太习惯,他轻咳了下:“你昨晚没事?”

    “没事啊。”

    “后来我把筳均送到医院去以后,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但他也没有你的电话号码,你没事就好。”

    停了会儿,陆晔又说:“昨晚那个人……你认识吗?”

    裴歌脑子里转了一圈,轻描淡写地道:“哦他啊,他是我的保镖。”

    “噗……”陆晔听到摇了摇头,但当时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后怕,说:“你的保镖不会以为我跟莫筳钧是什么坏人?”

    “嗯哼。”事实上,江雁声就是这么以为的。

    “早知道是一场误会,后来也就不会闹出那种事情。”

    裴歌摆摆手,“跟你们没关系,是他自己抽疯来着。”

    说完,她拧眉看着陆晔,“对了,莫筳钧后来怎么样了?”

    “他估计不太好。”

    ……

    裴歌到医院去看望莫筳钧。

    下车时看到对面正好有家花店,她跟陆晔说让他在这儿等她,她去买束花。

    陆晔刚点完头没多久,就见裴歌肆无忌惮地往对面街道走。

    她有些我行我素,甚至都没走人行道。

    虽然这会儿路上车子不多,但这行为还是看的陆晔一阵心惊胆战。

    花店门口,裴歌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绿植,都是带土的,店主是位中年妇女,不太爱搭理顾客的那种。

    裴歌走进花店,又在架子上逡巡了一圈,她皱眉看着那兀自坐在柜台边刷短视频的女人,抿了抿唇,问:“有看病人的花束吗?”

    老板娘抬眼在架子上扫了一圈,裴歌又补充了一句:“现成的。”

    “好看的、有颜色的花都没了,现在只剩下纯色的了,你要吗?”老板娘看着她。

    裴歌心里有些疑惑,但时间紧急,陆晔还在街对面等着她呢。

    她便点点头:“行,我要。”

    “两百,微信还是支付宝?”

    裴歌给了微信。

    老板娘这才放下手机,她走进里间,不一会儿抱了一大束出来,走过来一把塞到裴歌手中,她摆摆手:“这算是便宜卖你了。”

    裴歌看着手里这束黑纸包装的白色菊花,脑袋上滑过一万只乌鸦。

    那老板娘看她一眼,指了指墙上的提示:一经卖出,概不退钱。

    裴歌抱着那整束白菊走出花店,她想了想,反正是送给莫筳钧,无所谓了。

    走回街对面,陆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整束白菊,皱眉问:“你等会儿是还要去悼念其他的什么人么?”

    他用了悼念一词。

    裴歌挑挑眉,挺直脊背往前走,她说:“买来送给莫筳钧的。”

    “……”

    陆晔说昨晚她保镖摔到莫筳钧的腰了,他得留院观察几天才行。

    他住的是豪华单人病房,光房费一天就是上千块。

    VIP区域总是跟其他的地方不同,病房的布局都像酒店,又十分安静。

    裴歌走进去,莫筳钧见到她来,立马直起身,朝她身后望了望,剑眉拧起。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裴歌道:“莫筳钧,你别看了,罪魁祸首没有来。”

    莫筳钧靠着垫背,睨她一眼,目光在触及她放一旁的白菊时,整张脸抽搐了下,他指着它:“你是看病人还是来看死人?”

    “看病人啊。”她眨眨眼。

    “裴歌,我不就几个月前看你长得漂亮想撩你来着么,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至于这么对我吗?”

    她摇摇头,解释道:“这个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只是那家花店只剩下这个了。”

    “那你就不能什么都不买,空着手来?”

    “我钱都给了,对方不给退。”

    “你……”

    裴歌拖了把椅子坐下,打量着莫筳钧,她问他:“你伤到哪里了?”

    “腰,腿,手膀,都受伤了。”

    女人眉头拧了下,她摇头啧道:“那莫筳钧你果真是富家大少爷啊,就那么摔一下就这么不行那不行的……”

    “你还别说,那个是叫江什么来着……”

    “江雁声。”她打断他。

    “对对,江雁声,他是你们裴氏的员工……怎么,这工作内容还包括你呢?你上了我的车他就得搁爷跟前玩命儿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对我图谋不轨呢?”她挑眉。

    “裴大小姐,我现在是真没这心思。”

    她哼了声:“没有最好,反正我看不上你的,莫筳钧。”

    一旁陆晔没忍住笑,莫筳钧自诩情场高手,现在终究是遇到对手了。

    而莫筳钧这厢跟着就问:“那你看的上谁?”

    裴歌眯起眼睛想了想,她道:“我这个人可能比较贱,我偏偏就喜欢看不上我的。”

    看不上她而她非要看上的,这种强迫人的过程她很喜欢。

    “呵,还有谁看不上你裴大小姐呢?”

    她唇角勾了勾,还真就有。

    见她不说话,莫筳钧跟她说:“裴歌,我先把话跟你撂在台面上,昨晚这口气我肯定咽不下,那个姓江的,我迟早会找人收拾他。”

    闻言,裴歌从椅子里站起来,她也学着莫筳钧的语气:“那我也把话给你撂在台面上,你不准去动他,莫筳钧,这口气你必须给我咽下去。”

    “……不可能。”

    她笑:“反正你不准动他。”

    “那种疯子,就该找人教训教训。”

    她照旧笑着:“我来教训就可以了,用不着你插手,大不了……”顿了顿,她说:“我替他给你道歉,这次算他不对,行了莫大少。”

    裴歌走出医院,刚好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候。

    陆晔跟着她一起出来,他问裴歌:“我也要回学校,正好一起。”

    她摇摇头:“不了,我下午没课,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冲他挥挥手,随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

    裴氏年中晚会前一天晚上,是周四。

    周五裴歌没课,所以回来的早。

    吃晚餐时准时地出现在餐桌前,莫姨端了最后一道汤出来,裴歌笑眯眯地看着她:“莫姨,我爸呢?还没下班吗?”

    莫姨看她一眼,说:“明天不是有活动吗?估计这会儿还在忙呢。”

    莫姨见她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建议道:“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那还是算了。”她摇摇头,拿起筷子夹菜。

    她没少一个人吃饭,今天却倏然感觉有些寂寞,裴歌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完又到院子里去消化了一圈,回来路过客厅,莫姨叫住她:“歌儿,你来。”

    她走过去,莫姨递给她一个盒子,裴歌笑道:“这是什么?”

    “礼服。”

    礼服?

    “明天晚上不是有宴会吗?先生应该跟你提过,今年可不要再像往常那样任性了,好歹是自己家的宴会,应该不至于感到不自在。”

    她懂了,敢情她爸是让莫姨来劝她明天去参加裴氏的年中会。

    “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莫姨催促她。

    一条粉白渐变的小礼服。

    她就只看了一眼便合上,“莫姨,这东西我就不穿了。”

    “特意给你选的,多衬你。”

    莫姨非要拉着她上楼去换,裴歌无奈只好顺从。

    裙子很好看,将她的身材完全称了出来,看起来就真的如同公主一般。

    莫姨看着她,连连感叹,一直在夸赞。

    到后头,她眼角竟有些湿润,摇头哽咽着:“歌儿,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是个大人了,夫人在天上看到不知道得多高兴。”

    裴歌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的确称得上绝色,可以用美的不可方物来形容。

    她爸裴其华的长相算不上多帅,只是长相周正。

    而她如今生得这么模样,全是拜她妈所赐。

    她妈裴夫人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死了,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裴其华给了她所有的爱。

    裴歌十八岁之前,过得十分恣意,她有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老爸,所以就算她妈死的早,裴歌也并没有觉得缺少什么。

    她对裴夫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

    所以莫姨在她面前抹眼泪她其实是有些冷漠的,说她冷血也好,不孝也好,那种深刻的感情她就是体会不到。

    所以从小别人也并不能拿这点来刺伤她。

    就算小时候上学时,有同龄的小朋友拿她没妈来刺激她,裴歌也没什么感觉。

    她看着莫姨红红的双眼,裴歌走过去抱着她,拍拍莫姨的肩膀,安慰她:“莫姨,您别伤感了,我妈死了那么多年,她的骨灰早就跟泥土融在一起了,她不会在天上看着我的。”

    裴歌是个无神论者,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而从科学的角度来讲,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

    但莫姨不相信,她流着眼泪哽咽地跟裴歌说:“歌儿,不会的,夫人她还没走,她还要看着你结婚、生子,过得幸福才会走。”

    这话说的裴歌后背一阵发麻,她朝镜子里撇去,就好似她身后真的出现了一个模糊高挑的身影,端庄如裴其华珍藏的那张照片上的裴夫人。

    裴歌打了个冷颤,她说:“莫姨,她会看到的。”

    然而第二天裴歌还是没穿莫姨给她准备的裙子。

    她随意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相对较舒服的细吊带长裙套在身上,优雅中又带着妩媚,她还是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出去做了一个头发。

    裴其华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裴歌刚刚从会所出来坐上周倾的车。

    周倾侧头打量着她,又眨巴眨巴眼睛,他啧道:“歌儿,你今晚也太漂亮了点。”

    “我哪止今晚漂亮。”她哼道。

    “什么时候都漂亮,只是今天格外更加,晚上又不知道便宜了哪些臭男人的眼睛……”

    裴氏的年中晚宴订在和平大饭店。

    包了整整两层,外加一个露天的花园,晚上除了自己公司内部的员工还邀请了商界其他商贾大亨,还有一些军政界的大佬。

    基本上晚上整个临川的权贵都来了。

    裴歌到时,刚好夜幕降临。

    和平大饭店这座高耸的建筑立在黑漆漆的天幕下,看起来十分巍峨。

    门口到大厅,是一条铺着红毯的路,有些台阶,但整体偏平缓。

    两边种着景观树,地灯的光昏黄柔亮,路中间横垣着一个巨型喷泉,将一条笔直的路给硬生生从中间分开弯曲。

    中间是喷泉,外围是半人深的水,人从旁边路过,喷泉湿润的雨雾可以直接洒到人脸上。

    周倾别人都是男女成双成对地一起挽着手进去,他将车钥匙扔给门童,走到裴歌身边,插起自己的腰,“歌儿,来。”

    裴歌偏头看了一眼,她皱眉:“你干嘛?”

    “小爷我的手臂今天晚上给你挽。”他大义凛然地说。

    “无聊。”她白了他一眼。

    周倾跟上她的脚步,远远地看着前方,在她身边摇摇头:“我真是个工具人啊,陪你一起你还不顾及顾及我的感受,就连你那保镖都有女人陪着,你挽一下我怎么了?”

    裴歌提了一把自己的裙子,她还在心里想幸好今天没穿莫姨给她准备的裙子,否则这路肯定走不了。

    然后就听到周倾在一旁说:“那个挽着江雁声的人不是你们班顾风眠么?”

    她抬眸,刚好看到那对人走到门口,门童恭敬地分别从两人手中收了请柬。

    裴歌脸色顿时沉下来,她眯起眼睛,问周倾:“她怎么会有请帖?”

    “不知道呀。”周倾摇摇头。

    门童认识裴歌,她跟周倾直接就进去了。

    上下两层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场地布置得很好,都没有排座位,是自助餐。

    只根据来的人的不同分了不同的用餐区,中餐和西餐隔开,甚至还有清真的餐位。

    音乐悠扬,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晚会还未开始个个便开始推杯换盏。

    裴歌视线搜寻一圈,又朝二楼望去,没见着江雁声。

    周倾问她:“歌儿,你在找什么呢?”

    她收回视线,“没找什么。”

    周倾拉着她朝沙发区走,半路上周倾竟然被人拉住叫小周总,这可把裴歌惊讶到了。

    于她来讲,周倾不过就是个跟她差不多的大学生,因为开始在自家的公司实习,这一出现在这种场合就被人叫做小周总。

    偏偏周倾这人还假装正经地跟那人寒暄。

    他没说两句就要告辞,还想拉她出来当挡箭牌。

    裴歌直接后退一步,她背着手,笑眯眯地对周倾说:“小周总,您业务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直接转身走了,周倾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没走出几步,裴歌就被秘书陈琦抓住,“裴小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陈秘书,有事?”

    “董事长正找你呢。”

    裴歌一路被拉着去找了裴其华,舞台旁边的vip休息室里,裴其华朝她招手:“歌儿,你过来。”

    “爸,你找我啊?”

    外头会议已经开始,主持人正在致词,按照惯例,裴其华要第一个上台致词。

    但今年不同,致词的变成了另外一人。

    等裴歌跟裴其华出去时,她人已经被裴其华拉着上了台。

    一楼二楼的主照明都被关了,只余下氛围灯,那束明亮的追光打在她跟裴其华的身上。

    裴歌亭亭地站在裴其华身边,出落的美丽大方。

    她出现得猝不及防,落入所有的人的眼。

    人群外,有一双比外头夜色还要黑上几分的眸隔着远远的距离盯着她,台上的裴歌越耀眼越让人挪不开视线,江雁声眼中的阴翳就越重。

    她今年十九岁,有着别人都艳羡的人生,站在台上,高高在上,俾睨众生,像一个公主。

    而有些人十九岁时,却成了地下一抔冰冷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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