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玄度不答,反而问着凤巡。“当初乐盈对你做了什么?”

    凤巡扬起浓眉,带着几分不确定,想问,却又开不了口,可不问……“你怎会识得乐盈?”

    “乐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声道。

    凤巡托着额,五味杂陈地道:“乐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儿没错!可你怎会有那些记忆?”都蝶引问着,想起乌玄度能认出他又唤出他的字号,心头为之一颤。“六郎哥,该不会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儿也跟着不断重生?”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因为他是认出他的面貌,这岂不是——

    “什么重生来着?”凤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着,我一直名唤凤巡,你……”最后这问题,他问不出口也不想问。

    天晓得他难得上街,竟教他撞见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着?”都蝶引颤着声问着。

    “是,我一直都活着,已经活过了千年,我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二十岁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连手杀我的那一天!”

    “我没有杀你!乐盈告诉我,我饮了你的血,对你无碍!他说了在我走后,他会安置你。”乐盈告诉他,只要回到过去改变了一切,他们原处的这一刻都会跟着改变,所以压根不需要他挂心。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回到过去,他一直在这个世间流浪。究竟是乐盈的咒失败了,抑或者是乐盈对他的报复都已不可考,对他而言,只要能找到乐缘,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错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间不老不死地飘流千年。

    “没有!在我醒来之后,我人在地牢里,乐家一族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而我一再被杀却又死不了,就这样独自在这人世间飘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处彷佛发着光,满是恼怒愤恨。

    乌玄度和都蝶引直瞅着他,说不出半句话,谁也没料到一场咒竟会将他命运变成如此。

    “但,可以遇见你们,我还是很开心,我不管你们是重生还是转世投胎,但既是我的亲人,应该可以帮我解掉身上的咒,让我像个人一样死去,我已经受够了这不老不死永无尽头的人生了!”他暴咆着,俊秀面容狰狞着,一心只想寻找解脱。

    斗大的泪水从都蝶引眸里掉落。“我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你既然能记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拥有属于你的天赋,你当然会有法子让我解脱!”

    看着他癫狂的神色,都蝶引怎么也止不住泪。“我现在的身体不带任何一丝乐家血肉,我是要怎么帮你?”没有血缘的牵连,在这一世里,他们跟陌生人没两样,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光是累积几世的记忆就会让她偶尔陷入混乱,所以她无法想象在这人世间流浪千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处停留太久,他必须不断地走,不断地被身边的人遗忘,到最后只能离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这个答案,凤巡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但一见她的泪,教他五味杂陈,到了嘴边的唯哮化为无声叹息。

    她眸底的哀怜已说明她的无能为力,要他再说什么?

    “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既然都已经死了,就该让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还会帮他施咒,造成了这一切?天地为何要轮回,为的不就是要让人放下一切重来,为的是要让曾有牵绊的人在来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为什么……”

    大哥该是比谁都清楚,但他却犯了天官不该犯的错!

    “你去问他吧。”许是发泄过了也想通了,凤巡收敛了张狂之气,魅眸扫向乌玄度。

    “又或者是该问他。”

    乌玄度始终静默不语。那时,他只想寻找她,压根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总想,哪怕是需要代价,那也是从他身上取走,怎会连累了孩子……

    忖着,他抬眼瞅着一直在旁看戏的苏破。“那么,你呢?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些过往,你到底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就算要当我是月老也成,毕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们的姻缘,说到底,你们该要感激我的,不过说谢就太多余了。”苏破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们聊,不用理我。”

    乌玄度微扬浓眉,回想在冯家酒楼时,就因为他的寻衅,他才会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为何要帮他?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突问。

    苏破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说是要你的魂呢?”

    阴司官吗?都蝶引张大一双泪眼瞪去,小手紧握住乌玄度的,绝不让那厮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而凤巡侧眼睨去,脸色不善地道:“苏破,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把我当死人不成?”虽说要他当面喊声爹娘,他是万万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还是怎地,都没道理眼睁睁看他这个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说说而已。”苏破笑得虚假敷衍。

    凤巡眯起了眼,哼笑了声起身。“走吧,不是还有正事要办。”

    “狩儿,你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过了,再走下去也不是问题,倒是你们……”他淡淡看向两人。

    “保重。”

    他早没了对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况眼前是两张陌生的脸,要教他生出什么感情,那是比登天还难。如今知道当初施咒是因为爹想倒回时光,让他稍稍释怀了点,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牺牲,况且他们在一块了,至少在这场咒里,他们得了圆满,自己这点牺牲还算有点价值。

    “凤巡,要是有什么麻烦,尽管上辅国将军府。”乌玄度淡道。

    凤巡似笑非笑,扯着苏破往外走,离开前,道:“你俩要是有个什么麻烦的,尽管上冯家酒楼,让当家的通知我一声。”

    “你跟冯家酒楼当家的……”都蝶引起身追问着。

    “你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般可怜,在京城里我还有点根基。”话落,不容置喙地扯着苏破离开,像是怕一个不留神,他便会趁机索魂。

    都蝶引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却从未见过他一面。

    “像阵狂风暴雨,性子压根没变。”乌玄度状似无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会如此……那孩子该怎么办?”她将脸埋在胸膛上低泣着。

    乌玄度轻抚着她的发,呢喃般地道:“别哭,再哭下去,到时候你会喝不完孟婆汤,我可不帮你喝。”

    都蝶引破涕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难过着呢。”

    “难过没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结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谁之过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尽管晓得自己害得儿子落得这个地步,他依旧不悔。

    他就是自私,这是他身为帝王时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着天下人入黄泉作为代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抉择。

    “对了,天色暗了,一会回府,我要点烛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直到他附在她耳边低语,她才猛然想起两人谈好的条件……

    “不行,是你自个儿不早点回府的。”

    “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就赶紧回府吧。”他直接拉着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能点烛火。”就算现在回去也绝不准点。

    “既然你这般坚持,就不点烛火了。”他允了,她暗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那就点油灯吧,我记得府里有座八角玲珑宫灯,皇上赏的,就搁在浴池边,倒也别有一番风情。”都蝶引无声哀嚎着。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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