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英接过报名表,却不急着离开,说:“别忙,还有一个人。”

    “还要等多久?”

    “我们同时出来的,他是个蜗牛性子,走得慢,我先过来了。估计也快到了。”

    贺小双心中暗笑,想着她刚才“呼”的一声冲进来的样子,能比她性子快的人实在不多了。

    王秀英坐在那,闲不住嘴,东拉西扯地问一些话,许心兰陪着她说话。

    “我以为你们不招收女孩呢,在路上我都想好了要怎么跟你们吵一架。”

    贺小双大汗。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吵架?”许慎言笑着问道。

    “你们的招生广告上又没有说不招女孩,既然没有说不招,那就是招了。说了招又不招我,那我当然要跟你们吵架。”

    许慎言都快被她给绕晕,还没等说话呢,王秀英又来了一句:“当然,就算你们在招生广告上说了不招女孩,我还是要来。我来了你们不招我,我还是要跟你们吵一架。”

    许慎言大奇,问道:“为什么?”

    “你们凭什么不招女孩?女孩不能读书吗?女孩不能干活吗?在家的时候,我只跟着哥哥念了几年书,现在我的学问可不比哥哥的学问差。我能下地干活,插秧种稻,除草收谷,我哪样不能干?你倒说说,你凭哪点不招我?”王秀英连珠炮一般地说,声音激动,倒像许慎言真的没有招她似的。

    许慎言连连举手,作投降状:“打住,打住,我不是已经收下你了吗?”

    王秀英怔了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

    贺小双哈哈大笑,许心兰轻轻捂住了嘴。贺小勇和贺小全则没什么反应。

    等了一柱香的功夫,101室来了一个人——一个书生。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报名的人?”许慎言问王秀英。

    “对,他是我哥哥,王子凌,今年十七岁。你快点写吧,写完了我们还要赶回去吃晚饭。”

    许慎言站起身,长揖一礼道:“王兄,小弟有礼了,不知王兄前来,有失远迎,望王兄恕罪。”

    王秀英奇怪地问道:“许大哥,刚才你说话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穷酸起来了?”

    “我跟许兄是同窗,一榜秀才,去年院试时,许兄考了个第一,不才忝居其后,自那一别后,倒是再未见过面。”王子凌笑着解释道。

    “我说呢,原来是没熟的葡萄掉进醋里,酸到一块去了。”

    许慎言笑了笑道:“倒是没有想到王兄会来,王兄高才大学,我原本以为是看不起我这个小庙的。”

    “许兄谬赞,当日许兄高中,小弟佩服之至,窃以为许兄明年乡试一定会高中魁首,殊料今日却在此开馆授学,小弟万分惊讶,特来看看。”

    贺小双和许心兰面面相觑,这两人话里处处机锋,味道有点不对啊。这不象是来报名的,倒象是来砸场子的。

    许慎言道:“尚请王兄多多指教。”

    “小弟才疏学浅,指教自不敢当。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今日招生广告之上,言明不要秀才,却是为何?”

    “小弟也不过是个秀才出身,才疏学浅,既然开馆授学,教的自然是不如小弟的人。试问哪一位秀才学问会比小弟浅?小弟实不是不收,是不敢收也。”

    “许兄此言谬矣,许兄既已明言乃教授格物之道,那自然在格物之道上造诣非凡,诸秀才学的不过是孔孟之道,圣人之言。于格物之道实是不通之至,许兄为何不可教也?”

    许慎言渐有不耐,好小子,我一再退让,你倒是步步进*了。你说诸秀才学的是孔孟之道,圣人之言,那自然说我学的格物之道是异端邪说了。他不想再虚与委蛇,便直接了断地说道:“实话说,诸秀才学孔孟之道已深,再学这格物之道,怕是学不过来了。”

    王子凌怔了怔,没想到许慎言忽然开门见山,说话直接了许多,问道:“为何?”

    许慎言道:“小弟这格物之道,乃是揭开事物的表象,探究事物的本质,其中用到的许多方法,与诸秀才学的孔孟之道实不相符。”

    “愿闻其详。”

    许慎言道:“以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格物之道,最最重要的一个精神就是——怀疑。没有怀疑精神,岂能去揭开事物表象?没有怀疑精神,怎能一步步深入揭示事物的本质?而诸秀才学的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有谁敢怀疑圣人之言?有谁敢怀疑孔孟之道?连怀都不敢怀疑一下,又焉能学格物之道。”

    王子凌沉默了,他今日来,本不过想辩驳辩驳,给许慎言捣捣鬼。自去年院试,他屈居第二以后,他对许慎言其实是很不服气的。

    其实这很好理解,自古以来,第一和第二总是水火不容的,心不服啊。因此,即使他和许慎言住得其实非常近,却是从未来往过。

    但他也没想将话题引到怀疑圣人之言,孔孟之道上去,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小者,不过是大家付诸一笑,完了大家该洗的洗,该睡的睡,就当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大者,那可通了天去了。怀疑圣人之言,那可是大逆不道,会引起人神共愤的。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一人一口,也能将他们给淹死。

    许慎言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想多说,便道:“小弟不过是举例而言,当不得真的。但王兄当知道多少读书人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格物之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细节末节,根本不值一提,追求所谓大道才是他们的目标。既然这样,小弟何必招他们?”

    王子凌说道:“小弟倒是对这格物之道有了些兴趣,许兄讲给我听听。”

    许慎言随便讲了几个物理方面的力学知识,王子凌听了,细细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平日司空见惯的事情,经力学知识这么一分析,竟无端生出许多趣味出来。平日一些疑惑不解的事情,经这么一解释,竟是豁然一通。他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学习之下,竟能举一反三,解出许多道理来。

    许慎言也没想到王子凌竟天然是个学理科的材料,两人越说越深,浑然忘了两人刚才还话不投机,互相挤兑。

    其他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王秀英嚷嚷道:“哥,许大哥,你们要这样谈到什么时候?”

    两人悚然一惊,继而相视一笑。

    王子凌长身而起,向许慎言致谢道:“多谢许兄慷慨解惑,小弟今日方茅塞顿开。以前狂妄不经,对许兄多有得罪,望许兄勿怪。”

    “王兄何出此言?小弟也多有不是。好在今日大家开诚布公,都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们两个许兄、王兄地,说得好不啰嗦。你们比比大小,分出个兄弟来,免得以后总是酸得很。”王秀英说道。

    “说得极是,我是三月生的”王子凌抚掌赞叹道。

    “小弟乃八月生,王兄有请了。”许慎言说道,两人相视而笑。

    “许弟,你这门格物之道着实有趣,当哥哥的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学上一学,许弟可一定要收下我这个学生。”

    “那是自然,就怕委屈了王兄。”

    “那有什么,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为了学这门课,漫说是做你的学生,就是拜你为祖师,又有何妨?”

    许慎言哈哈大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两人说笑一阵。天色已晚,王家兄妹向许慎言告辞。

    “一起走吧,我们还能同一小段路。”许慎言道。

    “也好。”

    当下众人一起出了教学楼。

    走出校门口(现在围墙那里立了一个门,左边挂着“萍城理工学院”的牌子,右边挂着“许氏工坊”的牌子),许慎言意外地看到校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他非常想见到的人。

    “方文兄,今日仙风阵阵,居然将兄台大驾吹到了这里,小弟幸何如之啊。”

    方文站在那里,依旧是青衫飘飘,羽扇轻摇,与当日山中豪侠风范又是不同,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道不明的名士风情。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先生今日招生,特来领略一番盛况。”

    许慎言对方文的情报来源毫不怀疑,他就是个无所不知的主,在萍城地面上,稍有风吹草动,方文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他向方文长揖了一礼道:“多谢方兄捧场,方兄为何不进去?”

    “我来看看足矣,本不欲打搅先生,只是多日未见,有些思念,因此,在外面等了会。”

    许慎言心中万分感动,方文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外面站了不过喝盏茶的功夫,其实他能明白,他一定是站了很久的。为的只是跟他见个面。

    自许慎言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方文给他的感觉是最特别的。他潇洒,随意,仿佛什么东西都是浑不在意,却处处为你想到前面。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对自己始终以先生相称,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实际上自己听来却是亲昵之极。他豪爽大方,与韩十三那样的粗人照样能够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丝毫不让人觉得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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