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之所以到小庙来,自然不是来请求酒肉和尚张给他解惑,他很明白酒肉和尚张有多少斤两——许慎言虽然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对酒肉和尚张的认识却一直很准确——也不是来求菩萨保佑。现代社会的人普遍没有宗教信仰,即使有那么部分人宣称有宗教信仰,也以伪信仰居多,他们的信仰带着相当大的功利目的。而徐言对菩萨并没有很多兴趣。

    他到小庙,只有一个目的——发泄。昨天思想斗争激烈到让他昏迷,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精神分裂。身份认同的矛盾,不是他能解决的。就像他今天在菩萨面前说的那样,有谁能告诉他,到底是徐言变成了许慎言,还是许慎言变成了徐言呢?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

    因此,他明白自己最应该做的那件事就是,将情绪宣泄出去。其实这种做法并不新鲜,在现代社会有许多企业专门建立了发泄室,以供员工发泄。甚至在某些公司的发泄室里,还有公司老总的照片或模特,让员工拳打脚踢,刀扎剑刺,以将员工们对公司领导的不满在里面完全发泄出来,而不至于带到工作当中去。据说效果奇佳。

    徐言今天做的就是这些,也难怪酒肉和尚张会满头包,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答案,再说也根本没有答案可言。他要的就是宣泄,将心中的郁闷宣泄出去,狠狠地、穷凶极恶地诅咒一下贼老天,以使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他将心中的问题大声喊给菩萨听的时候,他就将这些问题抛了出去。贼老天,你给我去伤脑筋吧。当然,贼老天会不会为他伤脑筋,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当他走出小庙时,心里就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有了,惶恐不安的情绪没有了,甚至对自己的父母和女朋友的思念,也被他深深地压进了心底。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永远不会再将它们翻出来,那也就相当于没有了。

    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从现在开始,不再有徐言,只有许慎言。

    生活总得继续。

    …许慎言回到家,早饭早就做好了。许二丫在收拾屋子,看到他回来,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过来,问道:“哥,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我去庙里看了下。”

    许二丫会错了意:“是啊,哥哥昨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要去拜一拜菩萨,谢谢菩萨保佑。”

    许慎言没有接她这个话,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去骂菩萨和贼老天吧,他看了看屋里,问:“娘呢?”

    “娘去地里了。哥,你快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念书呢。”

    许慎言点点头,坐下来准备吃饭。

    早饭很简单,就是一大碗稀饭,一小碟咸菜,外加两个煮鸡蛋。这两个煮鸡蛋是因为昨天许慎言落了水,受了惊,特意煮给他吃的,平日断然没有这个待遇。许家的穷困可不只是说说的,那是真穷。就以那一大碗稀饭,一小碟咸菜来说,也只有许慎言才能吃到这些,因为他得读书,费脑子。而许家大婶和许二丫就只能吃一小碗稀饭,咸菜没有。

    徐言家里也穷,教育支出就占了全家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但家里吃饭是绝不成问题的,荤腥也不缺乏。换而言之,他家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

    许慎言慢慢地吃完了饭,他吃得很仔细,不浪费一颗粮食。家里的现状使他优虑,是应该下决心做一个改变了,只是怎样进行改变,他还没有想好。

    许二丫坐在桌子的对面,认真地看着哥哥吃饭。等他吃完了,就收拾了碗筷去洗。

    许慎言坐了一会,想起一件事,“二丫,你想不想有一个名字?”

    “什么?”许二丫出其不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你要不要?”

    许二丫这才明白,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我也能取名字吗?他们叫惯了二丫,会不会不合适?”

    “谁敢说你不能有名字?习惯是可以改过来的,以后他们叫惯了你的名字,说不定再叫二丫还会觉得别扭呢。”

    “好啊,好啊。”许二丫开始了满腔的期待。

    许慎言思索了一下,进房拿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上了三个字:“许心兰”。

    他指着三个字,念给妹妹听,并且告诉她,心兰,意思就是心如兰花洁。从今以后,许心兰就是她的名字了。

    许心兰瞪大了眼睛,盯着纸上的三个字,嘴里念叨着:“许心兰,许心兰”,反复念了很多遍,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纸上的那三个字就是她了。至于什么心如兰花洁,自然是不懂的。

    许慎言微笑地看着妹妹,感受着她那发自内心的欢快,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这个妹妹,自小吃了很多苦。父亲去世以后,家庭的重担就全部落在母亲和妹妹的肩上。要知道,那一年,她才七岁,就不得不随着母亲在地里起早贪黑,干着十七岁的男孩子也不一定能够干的繁重的农活。她今年十五岁了,可是个头看上去只有其他女孩子十一二岁时的那个样子。她皮肤黝黑,骨瘦如柴,头发枯黄得象秋天里的茅草堆。她的衣服破破烂烂,从小到大就没有穿过一身新衣服,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努力地让自己的衣服保持着干净整洁。

    如兰花洁,如果是说她的相貌的话,自然不合适,可是如果是说她的心,那就是恰如其分。

    兴奋过后,许心兰记起了一件事,说:“哥,昨天小花来看你了。”

    “小花?”许慎言回想起来,“那个丫头片子?”

    “哥,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小心她来揍你。”

    许慎言忽然有些尴尬,记忆中的某些事冒了出来,这可不是些好的记忆,他转移话题,说道:“她不是在贺老财家做丫鬟吗?怎么有空过来?”

    “她听人说你出了事,特意请假出来看你的。”

    “呵呵,小丫头这么有心啊。对了,我记得她比你还小两岁,今年有十三了吧?”

    “是吧。什么时候你去看看她吧?”

    许慎言应了,心里头却是在想:“才不呢,敬而远之才是王道啊。”

    小花,全名叫贺小花,今年芳龄十三,比许慎言小了整整四岁。按道理说在小孩阶段,即使只小一岁,差距也是蛮大的,更不用说小四岁了。比方说,许慎言十岁的时候,贺小花才六岁,这个差距够大吧。换成是别的女孩,一定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大哥哥后面要糖吃。可是不,在许慎言的青少年生活中,贺小花绝对是一个噩梦。

    细细算起来,从许慎言十岁开始,到十五岁为止,五年时间里,两人大小战斗不下五百场,平均三四天就要来上一场,以许慎言全部惨败而告终。全部啊,血泪斑斑啊。

    要说呢,两个人的战斗力差距如此悬殊,是个人都不会再打下去了。许慎言也是人,自然不例外,可是这种战斗能由他吗?贺小花一拳头过来,他不接也得接,再说了,就算他不接,贺小花的拳头可不会停,照样揍得他哇哇乱叫。

    所以说,贺小花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了,闻贺小花之名而色变,正是他的写照。

    一直到许慎言要考秀才,读书任务更重了,呆气日益显现。而贺小花进了贺老财的府上做了个使唤丫头,许慎言的噩梦才告结束。

    这也是徐言对许慎言极不满意的一个地方,他的身体太弱了。就算做个读书人,那也不必手无缚鸡之力吧。想当年徐言在大学里,除了念书之外,体育锻炼也是必不可少的,长跑、跳高、跳远自不必说,打篮球、踢足球也都是一把好手。说起来,他和女朋友的认识,也是在篮球场上呢。

    当然,就算许慎言有徐言那么好的身体,能跑能跳能投篮能射门,那也不是贺小花的对手。

    贺小花何许人也?她是贺小全的妹妹,贺铁匠最小的女儿。而贺小全是许二丫也就是现在的许心兰的未婚夫。

    贺铁匠曾祖乃武将,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颇具盛名。可惜后来血洒沙场,也没得到个奖励,只是给后代给脱了军籍。贺铁匠爷爷就回到祖籍贺家村,以打铁为生,日子过得清贫辛苦,但贺家枪法却是一代代传了下来。

    到了现在这一代,贺铁匠有五个儿女。老大叫贺小义,现年二十三,武艺高强,已完全习得贺家枪的精髓。现在从军在外,据说已凭战功升到了百户。

    老二贺小勇,现年二十,传了老贺家的打铁技艺,不但在贺家村有名,方圆几十里的村庄,提起贺家老二的打铁技术,那也只能翘大拇指。目前在贺老财家做短工。

    老三贺小双,现年十九,是个木匠,技艺也不错。也是在贺老财家做短工。

    老四贺小全,与许慎言同龄,十七,小月份。为人忠厚老实,务农,在四兄弟中年龄最小,却最为稳重。

    老幺就是贺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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