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呆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上尉不是乔万尼。他虽然年青但是会看地图,他是靠指北针认路的家伙。

    “就咱们四个,去追格蕾丝小姐吗?”他低声问。

    “怎么可能,自然是一起走!”

    “怎么可能?!”卡夫卡冲动的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吼道,“如果四个人骑着骡子跑,或许可以逃出去,但是,你居然天真地想牵着骡子带着伤员,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的吼叫恰好让端着一盆热汤拿着一把木勺,钻进屋子的乔万尼和救护兵听到,两人尴尬地杵在屋门口,彼此对看了一下都没敢进来。

    “我们最好还是出去谈吧,”卡夫卡扭脸看到了两人,语气可以放缓地对铁流说。

    铁流不置可否地沉吟半响,然后站起了身。在两名士兵不安地目送中,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闷头走了一会儿,铁流回头望,农舍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他就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就地坐在了路边的水沟上,望着眼前荒芜的乡野、人迹全无的乡村小路、破败的树篱、野草丛生的农田和远处大路边的那一排排没了树叶的树林,一声不吭地枯坐着。

    救护兵和乔万尼向这里张望着。他们似乎能猜测出这俩人要商量的事情总是有些不妙,至少是关于他们能否安全的到达马德里的大事。

    院落里的那头断了尾巴的毛驴突然地大声叫了起来,铁流心头恼火,觉得肯定是哪个冒失的救护兵又多余的为那驴子上药了。

    救护兵对这驴子的关心如今明显地超过了照顾所有的伤员。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是希望这驴子能帮他将伤员们平安地驮到马德里。

    至于到了马德里后,铁流猜得出,最先提议宰驴吃肉的未必是救护兵,但他绝对是提建议者之一。

    另外三头骡子在毛驴的感召下也开始跟着叫喊起来,卡夫卡转脸望着铁流。在一片驴叫声中,他说。“上尉先生,您必须做决定了!”

    “什么?”铁流漠不关心似地说。

    “我们自己走,”他说。

    他看看年青的军官,嘴角里噙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您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你是想让我抛下这些伤员,独自跑掉吗?”铁流终于忍不住恼火,愤怒地冲他叫喊,“如果咱们真这样做了,咱们的良心何在?”

    “我从来不知道良心是什嘛东西!”卡夫卡轻蔑地冷笑,“上尉先生,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您手下士兵的身世?”

    他轻佻地斜眼望着铁流,“当然你们这些老爷们是分不出太多的心思,来了解我们这些炮灰的想法的。”

    “我的确和你不熟悉!”铁流打断了他的污蔑,“但这是激烈的战斗造成的,就如您!您了解我吗?”

    “我们现在不是有时间了吗?!我先做个自我的介绍!比较全面点的,便于您了解我的介绍如何?!”

    “我不认为,您的自我介绍与咱们当下如何脱困有什么必要的联系。”铁流打断了他。

    “有很大的关系,”卡夫卡嚼着从地上扯起来的一条草根,面sè冷峻地说。“听完了,你自然就会了解我的想法,也知道,我这样做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那么!”铁流耸耸肩,双手一摊,“请讲吧!”

    卡夫卡,没有吭声,他冷漠地斜眼注视着年青人,直到他忍不住想要起身离去时,他才慢吞吞的开启了口。

    “战前,我原是一家五金作坊里的技工,给老板出卖苦力,那个小店里的老板也算不得是一个有钱人,我虽然被他剥削,可他过得比我也好不到那里去,甚至活计干的比我还要多!这事也好理解,毕竟他对付我比对付税务官更容易些。比较起高额的税金,我那点薪水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过,就便是这样,他依旧破了产。他把我开除了,我就此成了失业工人。”

    表情冷漠的卡夫卡说到这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发泄似的,他朝着火堆狠狠地啐了一口,情绪激动起来,“革命爆发时,我们在城市里到处抓人,抓反动军人还有资本家,我们希望逮捕所有的法西斯分子,把他们都处死。可惜的是,到抓人的时候,我们却发现这些坏家伙似乎远没有我们想想的多!”

    他抬起眼,望向铁流,“有一天,在街上,我恰巧遇到了我过去的老板,他穿的可是邋遢极了,显然他如今过得比我还不如,但是他从前可是个资本家!我和我的同志们说起了他,然后把他抓住了,就在街上,他跪在地上祈求我饶恕他,可怜可怜他,但是,我没有理睬这个老家伙的哀求,我打死了他!”

    铁流没有吭声,他对此没什么可评论的,只是在他的记忆里卡夫卡说的这种事情,他真的也没少见。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习惯了逆来顺受,那么任何的自责和忏悔其实都是多此一举的。重要的是你从来都不要去伤害别人,倘若已经伤害了,忏悔也是没有用的,至少对于你所伤害的人是这样的。”他违心的安慰那家伙。

    “我家乡的城市后来遭到了弗朗哥军队的反攻,很多欢迎叛军的人反过来要抓我,我就逃了出来,来到了马德里。因为懂点机械方面的技术,就被派到了您的部队里!”卡夫卡没有理会他的话,自己叹了口气,伸手将嘴里嚼烂的草根掏出来丢到了水沟里。

    “你在战斗中的表现还算勇敢!”平静了情绪的铁流,依旧嘴不对心的勉强自己,安慰这个混蛋。

    “我并不勇敢,其实战争爆发以来,我虽然打了许多仗,可是面对面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从前的老板,一个可怜的老头,他甚至不能算是我的敌人,更算不得是仇人!只是一个老头,可怜的老头!”

    “我从来不去想自己发shè出去的炮弹会不会打死人。对于我而言只要想到这炮弹是命中了目标就好了。至于目标里的是些什么人,我不会去想。他们是别人的丈夫、孩子还是父亲!这不是我所关心的。作为战斗员,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铁流没有立刻接话,他仰躺到地上,枕着双臂眼望着天空,沉默了好久才低声地自语。似乎这话的确是说给他自己个听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想着心事。过了好半天,卡夫卡说。

    “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只向自己的生命低头!”他站起来,双腿跨在水沟上,“经历了那么多,我只看明白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俯瞰着躺倒的铁流,坚决地说,“让自己活下去!就是自己一生中,锲而不舍地追求!一辈子的追求!如果有人干扰,那就干掉他!或者抛弃他!”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模样,让铁流忍不住地厌恶。他说,“那么,你走吧!我准许你离队!”

    “这算你给我的命令?”卡夫卡冷笑着说。他伸出手将手里的毛瑟手枪向他威胁似地摆弄着。

    铁流无所谓地摇摇头。“那么,你打算给我发布命令?”

    “命令自然是上尉先生来发!”卡夫卡嘲笑着说,“您下命令,我们立刻执行!”

    “那好!我的命令就是我们一起走,去追赶格蕾丝小姐。”年轻人坐了起来,不容置疑地说。“把所有的人,包括伤员都带着走,一个都不许落下!”

    他说完便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卡夫卡面sèyin郁,端着枪站在原地。他说,“上尉,你是在惹祸上身,”

    “你对长官讲的威胁话可是太多了。”铁流说。

    “你将被我起诉!等到了马德里,你就会被关进军事监狱!或许,在哪里你就可以平安地渡过战争了!”

    卡夫卡不屑地冷笑着,挖苦道,“也许,我会和你一起进监狱,假如咱们能关在一块那也不错!”

    “恐怕这种可能不太大,”铁流说。“向前自己走!或者往后跟我走!”

    他转身对依旧没有挪动的男人说,“你的选择不多!至少现在就只有这两个!”

    “走吧!”男人愤懑地挥手。“在一只笨羊的带领下,蠢猪们自己排队走进狼的巢穴!”

    铁流不搭理他的发泄,他大步走回农舍,突然就觉得自己此刻变得很强大!是的,强大而又威风!从来没有的一种自信感,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指挥员身份感到骄傲!

    “他的听我的!哪怕我命令他们去送死!”他在心里突然地想起了阿尔曼。不久前那场战斗里,自己对指挥员的命令产生的质疑未必就是完全正确的。

    “战场上的对错不是在战斗中判定!一切都得在战斗后才见分晓!所以,我的决定,无论正确与否!在眼下,只有执行!坚决的被执行!必须的!”

    “何况!”

    他抬眼。看见农舍前,自己的两位士兵。面容忐忑地靠在门口,望向自己这方向。

    “何况我现在的决定一定是对的!”

    铁流在心里果决的说。

    于是,他的脸上挂出了笑容,迎着士兵们快步的走过去。

    *卡夫卡要不要陷害了铁流呢?龙虫子在想,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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