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熊帮。

    这里与一个半月前一模一样,就连花草都没有多长出一片叶子,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熊五爷还是那个坐在圆桌前,穿着考究的衣裳,喝着昂贵新茶的黑壮中年人。他的刀,应该还是藏在圆桌下吧。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他随手给闫儒玉倒了一杯茶。

    闫儒玉的剑已经出鞘,“我还嫌太慢。”

    熊五爷放下茶杯,抄起了剐龙刀,那口曾经令闫儒玉毫无还手之力的刀。

    “茶水放凉时你若活着,就算你赢。”

    刀已经出手。

    这一出手,闫儒玉便看出他在虚张声势。

    若真的有把握,何必抢这个先手何必还未动手先放狠话吓唬人

    闫儒玉的手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力,脚步从未像今天这样轻盈飘逸,手中的剑快得如臂使指,已化作一道白光。甚至每挥动一下,剑身都会发出轻微的鸣叫,像一只嗜血的怪兽。

    一把没挂剑穗的剑,一把杀人的剑。

    闫儒玉头一次想要杀死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奇妙,既盼着那一刻来临,又害怕它真的到来。

    他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

    熊五爷却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

    他跟我一样快

    不,比我还快

    不可能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熊五爷与闫儒玉战了个势均力敌,但他清楚,他已经心生怯意,露了败相。

    他了解闫儒玉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一旦让闫儒玉看见希望,他就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地蚕食你瓦解你,直到将你啃个干净。

    世上最可怕的对手,是心怀希望的对手。

    不能败

    不能令那个人失望

    败了,就只有死了

    细密的汗珠汇成汗滴,从熊五爷的脑门一路滚落到下巴,在他脸上拖出一条条长尾巴。

    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他不记得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只是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太重了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剐龙刀再快一分。

    或许,荣华富贵的日子过得太久,他的武功不知不觉退步了。

    难不成,今天真要栽了

    两人已经过了百余招,闫儒玉隐隐占了上风。熊五爷的破绽越来越多,可那些破绽总能很快被他弥补上,闫儒玉并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二招,机会来了

    熊五爷的机会。

    闫儒玉急于求成,一招最为简洁的直刺,想要抢在熊五爷弥补上一个破绽之前取其要害。

    他的剑已经很快了,却还不够快。

    这样大开大合的一招,反倒令他自己破绽大露。

    就是此时

    剐龙刀化砍为刺,直取闫儒玉小腹。

    剐龙刀比闫儒玉的剑长出一半,熊五爷会先刺中闫儒玉。

    这一刀并不要命,却足以重伤他。

    剑在上,刀在下,下两人中间搭起一道平行的桥梁。

    熊五爷握刀的手恰好在闫儒玉剑下,闫儒玉手腕一抖,剑锋一转斩向熊五爷的手。

    他的剑比熊五爷的刀快了一丝,剑距离熊五爷的手又比刀距离他的小腹近了一寸。

    就要胜了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出现了四个人。

    那个神秘的面具人。

    面具人身后,两个仆人搀扶着一个人。

    闫儒玉本已打定主意,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剑,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分神,一切都等赢了熊五爷再说。

    可他不得不分神,因为那个被搀扶的人正是吴错。

    看起来又脏又可怜的吴错。

    白衣上的血污干了湿,湿了又干,深褐、浅褐、降红、鲜红,层层叠叠的颜色令人心惊肉跳。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许是因为长时间不见太阳,他努力睁眼朝着闫儒玉的方向看,却又一次次被阳光刺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纵然这样,他还是露出微笑。

    看到这样的吴错,闫儒玉何止走神,他压根忘了与熊五爷的打斗。

    在他奔向吴错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熊五爷砍在他背上的一刀。

    “我一定救你出去”

    闫儒玉扶着吴错的手在发抖,那个健硕的少年如今竟轻得像一张纸。

    吴错艰难地抬手,揽着闫儒玉的肩。

    一览上他的肩,便摸到了他后背渗出的鲜血。

    “你受伤了。”吴错皱了起了眉。

    闫儒玉看着伤痕累累的吴错,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还有空关心别人的伤

    “你的手也在发抖,”吴错继续道:“今天你不能再跟他比了,拿发着抖的手跟他比,你赢不了。”

    吴错的话还是那么有道理。

    闫儒玉尽量稳住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只能让颤抖的幅度小一些。

    他又开始生气,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我一定要救你”

    “你是不是就快打败熊五爷了”吴错问道。

    “我能打败他”闫儒玉答得很干脆。

    “真好,”吴错嘴角的幅度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你既然能打败他,我就有了希望,那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错终于睁开了眼睛,长时间不见阳光,让他的眼睛清澈如两湾泉水。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一下,你就会觉得世间充满了希望。

    “你应该听听朋友的建议。”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刺耳,“况且,今天我已经看够了你们的比试。”

    面具人一开口,熊五爷开始浑身发抖,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旁边仆人扶着,早就瘫倒在地了。

    后背伤口不停地流血,闫儒玉开始感到晕眩,他终于在心中叹息一声,承认了这次比试已经没有胜算。

    “我明天就来救你。”

    “不急,伤好了再来。”

    闫儒玉最后看了一眼吴错,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马如箭一般出了万熊帮大门。

    万熊帮里,闫儒玉滴在地上的血还没有干。

    面具人踏着血迹走进屋里,伸手摸了一下桌上的茶杯。

    “已经凉了。”

    熊五爷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他胯下海口,茶水放凉时若闫儒玉还活着,就算他赢。

    闫儒玉其实已经赢了,只是他还要熊五爷的命,甚至,他可能还想要面具人的命。

    “求您求您绕我一命,我熊五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您饶了我,我想办法弥补”

    “哦你有什么办法”面具人回身,两道冰冷的目光透面具上的小孔与熊五爷对视。

    熊五爷就像被针扎了眼睛,微微别过了头。

    死与承受这个人的目光,究竟哪一件事更可怕

    “我我再也不大意轻敌了,下次我一定杀了他”

    “哈。”

    声笑是吴错发出来的,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痛苦,反倒像是刚刚看了一场有意思的猴戏,仍自顾自回味着可笑的情节。

    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懒得看这肮脏的世界。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笑我”熊五爷恼羞成怒。

    “我笑闫儒玉,他根本不必怕你,其实是你怕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吴错还忍不住回味道:“真有意思,我今后跟他说起这事,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熊五爷已经做出了提刀向着吴错一跃而起的动作,面具人的一句话却又让他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你说的对。”面具人转向吴错,若有所思地叨念了一句。

    熊五爷的膝盖嘭地一声磕在地上,他又开始发抖了,这一次不仅是对做错事的恐惧,更有一种从心底里散发出的寒意。

    那个人竟然认可了吴错的想法,而吴错简直把他想成了一只蠢驴。

    那是一种你对别人忠心耿耿,而别人却将你的忠心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悲凉。

    “或许,这就是你的机会。”面具人转向熊五爷道:“闫儒玉当然也能看出来你怕他,你不如他,所以下一次他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小心。”

    这话在熊五爷听来无比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面具人说得有道理,这的确是他的机会。

    还有战胜闫儒玉的机会,就意味着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狠狠握了握手中的剐龙刀,闫儒玉和吴错,你们欠我的,拿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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