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经疯了。

    霍斯然泛着猩红血丝却镇定如万年冰川般的模样,让陆青看得心口猛震,敛下眼帘,想了很久。

    “这件事你的确想得周到,避开中央,避开国际,直接把f国‘蜂团’组织诱扯出来一网打尽。等事情解决之后如果上面要追究,再随便盖个什么罪名,让对方也尝尝有苦説不出、有仇不能报的滋味……”陆青钦佩地喟叹着,眉心却微蹙,“可是你刚刚也説了,如果对方的‘施压’不奏效,就必须找一个足够合适的人去诱顾景笙露出马脚来,你是指……”

    他心口撞击着一个名字,却不敢脱口而出。

    “如你所想……”好半晌,霍斯然低沉黯哑的嗓音才终于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布满血丝的冷眸抬起,“也如你所见,她现在肚子里的种……不是我的。栉”

    想归想,可亲口听他説出这些内容,陆青的脸还是被震得不自然地白了白。

    “可是彤彤……”陆青低哑的嗓音揣测分析着,“她原本对顾景笙的感情就不一般,现在又怀了他的孩子,她是不会帮你,去陷害顾景笙的。”

    霍斯然深邃的眸垂敛着,看不清情绪,好半晌后才将烟头慢慢碾熄在烟灰缸里,缓声吐出黯哑低沉的四个字—拯—

    “由不得她……”

    那简单的四个字令人听得胆颤心惊,在休息室的低气压里低空盘旋了很久,就在陆青僵硬地十指交叉揣测他将如何説服林亦彤时,那一抹纤细虚弱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休息室的门口,xiǎo手握着银色的门把,苍白如纸的巴掌大的xiǎo脸从无神中透出几分痛苦而震惊的光芒,像纸一样似乎一捏就碎了,陆青顿时一颤,手背碰到茶杯险些摔了。

    “亦彤……”陆青扶住茶杯,眼神复杂地看了霍斯然一眼,却见他依旧岿然不动地沉稳坐着,他立马知趣起身。

    “我来这里跟斯然商量diǎn事而已,既然你醒了我就不打扰,”陆青赶忙起身走到门口,打量她一眼,看她浑身大大xiǎoxiǎo的脆弱伤口心里饶是不忍,大掌抬起,轻轻拍了拍她娇xiǎo的背低声説,“……身子重要,别跟自己过不去,知道吗?”

    别人的家事,一切对错他这个外人不好説,可是这女孩的品质他是懂的,心存善念的人再坏都不会坏到哪儿去。

    门在后面缓缓关上,直至虚掩。

    霍斯然没打算再遮掩下去,深邃的冷眸淡漠抬起看着她,缓声开口:“知道检查结果了?”

    他多少算了解她的性格,不确定的事,等自己清醒后一定会去问清楚。

    那纤xiǎo的人儿脸色一白,显然更受重击,一身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肥大而更显身形削瘦,唇瓣有些艰难地轻轻开启:“是告诉我説已经怀孕了……可我是护士,我知道这种日期推测的误差很大……我想不清楚为什么你会觉得,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你的……”

    “你刚到京都那次到现在,我有多久没碰过你了,记得吗?”他淡淡逼问。

    也是真的佩服自己,这么好的耐心,能跟自己出轨的老婆探讨这些。

    那纤xiǎo的身影晃了晃,如枯叶,欲倒。

    “那万一,有那个可能呢……”她眼眶泛红。

    霍斯然冷笑,歪过头认真问她:“那如果万一等生下来才知道是顾景笙的,你想要我怎么做?掐死他么?”

    她抖,细细地抖。

    “我没有听懂,那时候你説是顾景笙杀了霍野……这怎么可能?”她继续问,确保自己这次不会再因为这个消息昏倒。

    “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霍斯然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首先在气势上就将她xiǎoxiǎo的光芒逼退下去,厉眸冷漠如斯,走过去淡淡道,“霍野是在那一次出任务中被一枪爆头而死,现在我告诉你,拿枪的那个人是顾景笙。他不仅仅是向自己的兄弟开枪,还有通敌卖国。”

    説完他便隐隐沉默下来,半晌才淡淡勾起一抹浅到看不清的笑,低低道:“我跟你説这些做什么……”

    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他缓声道,“我不过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件事而已……你最好,做好他有一天会死在我枪口下的准备……”

    他掌心里纤xiǎo的人儿开始发抖了,眼眸里透出不可置信的光芒,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慌乱,她在感觉到危险与黑暗逼近时候的那种戒备与恐惧。

    “霍斯然……”巴掌大的xiǎo脸抬起,她眼神清透如水,艰难地,退让到自己最后的底线,努力让自己忘记,忘记他之前对自己做过的狠戾绝断的一切,“如果你真的怀疑,我可以不要这个很有可能不是你的孩子……我可以打掉,没关系……”只要不影响她以后的生育,她以后还有做母亲的机会就好,“可是我觉得……即使顾景笙他再错,都不至于到让人判定生死的地步……”

    天大的恩怨、爱恨,都可以説清楚讲明白,真的没有必要告诉她,一定谁要谁死。

    饶是已经想到了她会反抗,她会为顾景笙求情,甚至阻挠,霍斯然却还是被她这句话刺得冷笑不止,手上力道微微加大:“……你再説一次?”

    “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子,而怒极攻心找他的麻烦,一定要他死吧??”

    她xiǎo脸苍白如纸,轻轻摇头。

    “我会这么説,不为什么别的,只是我记得他告诉过我——他刚从中央军区被监禁释放出来的时候,亲口告诉过我,他没有杀人。”

    霍斯然diǎndiǎn头,力道突然就轻柔得如同羽毛:“所以你连细节都不问,都不查,也不问任何前因后果……就只告诉我,你相信他?”

    相信到,这种地步。

    “林亦彤……”霍斯然眼眸里泛起血腥的红色,大掌勾过她的后颈,低哑问道,“你有没有曾像相信他一样的,相信过我?”

    这信任,让他妒忌到快要发狂。

    她眸光一颤,像是骤然被戳中弱diǎn,微张的唇瓣上还有着隐隐的血丝。

    那一瞬霍斯然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不,她当然不会,顾景笙从来就不会对她如此粗暴,不会爱之深恨之切,他伟大得简直像个圣人,他自然与他比不得。

    “你就这么爱他?”他眸色猩红,切齿低问。

    “我对他不是爱……”她颤声説着,第一次这样大胆地解释这个话题,把自己最疼的伤疤剥开给他看,水眸里泛起湿热,“霍斯然,我从来都不够爱他,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只是自从我妈妈去世之后,我身边就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对我那么好,让我确定哪怕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一辈子都给不了,他还是会永远都这么好……我説不清楚……可我觉得至少这样的顾景笙值得人去相信,相信他从来没做过那样值得人去拿枪对着他的事。”

    可就是着简单的几句话,将霍斯然逼得情绪瞬间崩溃。

    呵……好,很好。

    眼前的这个xiǎo女人,她婚内出轨,她不忠怀孕,她现在一边肚子里带着别人的种,一边拼尽全力去护着一个杀了他亲生弟弟的男人!!!

    好……她真的……好、样、的……

    冷笑,从头到尾弥漫着的冷笑,让霍斯然如脱胎换骨般凶神恶煞,他大掌垂下,握住她柔软冰凉的xiǎo手,紧紧握住,牵引着她来到沙发坐下。她怔怔的,慢慢坐下来,手下意识地抚上xiǎo腹,没忘记自己刚刚怀孕,而那里的种不管是谁的,都是她自己身上的血肉。

    霍斯然却掰开她那一只xiǎo手,在她突然变得紧张虚弱的呼吸中,如地狱罗刹般俯身撑在她两侧,对上她脆弱的眼神,幽冷开口——

    “可我忘了告诉你,跟你説的那些话,不过就只是告诉你而已。我从来,就没有半diǎn要跟你‘商量’的意思……”

    “林亦彤,要顾景笙死,这是我的决定,而不是説给你听的建议。”

    那纤xiǎo的身影慢慢反应过来,苍白的xiǎo脸显得愈发脆弱,xiǎo手想反握住他,却被他的大掌扣得死紧,制住她,骨痛欲裂。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低语:“还有,我必须承认在之前我们的婚姻里,我做得很失败,不懂怎么去爱人,也学不会怎么去爱,所以可能——”他眉心微蹙,稍显愧疚,“伤了你不少。”

    “可是林亦彤,我现在倒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学。因为唯一促使我对这段婚姻反思思考的前提……是我还爱你。”

    那纤xiǎo的身影猛然一震,脸上的血液尽数褪去。

    “可是我现在不爱了……”他泛白的薄唇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眸子里的猩红也褪去,云淡风轻,“因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得我爱。”

    林亦彤必须承认。

    这么久以来,霍斯然再怎么对她,再怎么踩碎她的尊严让她觉得的自己像在对他跪着乞怜,都没有此刻听他説这几个字这么难受。

    他説他不爱她了。他説你这样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得爱。

    他不再在乎她説的任何话,不在乎她的情绪她的反对,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半diǎn温度都没有,説完就慢慢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手已经放上了门把,霍斯然冷冷停下,缓声开口:“这段时间你自己选择在医院,或者在家,不必出门,也不必想着可以跟谁有半diǎn联系……我会叫你,直接去参加他的葬礼。”

    门,在他走开之后,轻轻关上。

    …………

    门里面的人,不知道在里面坐了多久。

    单薄的病号服还穿在身上,削瘦无骨,她来时没有带一件厚的衣服,毛衣都没有。病房里还开着暖气,休息室却连沙发都是实木的,靠垫都没有。所以不过五分钟,就冻得连指尖都是红的,红得开始发疼,冷空气冻入骨髓。

    林亦彤慢慢抱住自己,呆了很久。

    刚刚的那些话她可以理解为,他终于忍到尽头了,他终于受够了这个脏得透dǐng的她,从心到身都是不忠的。

    也是呢……

    她刚刚一路走进来之前,也还没能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可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无法控制。她总以为这些天的屈服、卑微,她满身鲜血淋漓的伤痕总可以让他平复,让他泄恨,却没想到,他依旧不满。

    好累。好痛。

    他开口説那一句“不爱”的时候,她所有累积的痛与累也都在宣告,她一切都是白受。

    心里痛得有些厉害,像可以把人冻僵的寒气一直在冒,她仰起头都缓不过身边那种空无一人的冰冷与苍凉……他再不会爱她……

    可等那股剧痛过去,不再那样激烈的时候,一股埋藏在心底更深的惧怕与担忧便慢慢浮现出来,越来越揪心,越来越让人感到害怕,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竟真的会开始对付顾景笙,并且,直接软禁她,不让她插手半diǎn——

    …………

    霍斯然走出房间后许久,脸色也才慢慢难看下来。

    这才知道原来冷血绝情也是需要力气的,像活生生地将身上的温暖血淋淋地扯下来,只给她看最冰冷残忍的部分。

    可这算什么?

    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停下,扭头,看着医院中厅大大的落地窗外整个京都的繁华盛景,只觉得她脸上的苍白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改都改不掉。

    爱从来都不是靠説来开始或者结束,但他説一句不爱,所有那些残忍的事,就便都有做出来的理由了。

    他妈的

    距离法院开庭审理的时间还差三天。

    整个纪检委顾景笙不知跑了多少趟,最后的一趟哪怕是以公安厅下属部门部长的身份进去,都无法让人松口。

    当天,顾景笙从台阶走下来的时候,一开门便遇到了一群蜂拥而来的记者,甚至不知都是怎么被叫过来的,他一张淡然平静的俊脸被反复拍摄着。记者们问的问题很难听,现下,市民对贪污官员的态度如同过街老鼠一般,顾学文的事知道内幕的没几个,顾景笙理所当然被看做是在“走后门”“拉关系”“官官相护”,这报道一报出去,他的名誉也就毁了一半。

    一旁,正好有官民纠纷打输了的市民,看见这番场景,进去就将自己的菜篮子骂骂咧咧地丢上去,砸上去,现场一片混乱。

    一个鸡蛋砸上额角的瞬间,记者叽里呱啦地问:“你最新能争取到的结果是什么?”

    蛋液很腥,刺到眼睛里,眼睛生疼。

    顾景笙抬手轻轻摸了一把,一直抿着的薄唇淡淡轻启,低哑道:“……开庭前,我还能再见我父亲一面。”

    …………

    “咣当”几声响,牢门打开。

    负责监押的地方有统一的服装,连头型都被剃成一样的,进去里面的人,霎时所有的风度、气质、修养全都没了,双手被铐着统统变成这副德行,顾学文被押着出来,胡子拉碴的,被按着坐在椅子上。顾景笙在这一端,看得右手都在抖。

    “这段时间你跑得辛苦了吧?”顾学文笑笑,满脸的皱纹,“别跑了,这事,明显是故意有人整我,他们官官相护没我的份,整我下马损害不到彼此的利益,所以没人会救我。景笙……你歇歇。”

    顾景笙握着话筒浅笑,哑声道:“我问过了判刑的大致结果,説是可以定到十五年以下……”

    十五年。

    顾学文diǎn头,父子俩相似度很高的笑容依旧:“挺好的,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顾景笙沉默了很久。

    接着开口:“爸,对不起。”

    对不起。

    我知道这一切根源的所在。可是我却无法救你。

    他妈的

    三天后,判刑结果出来,十三年零四个月,庄静妍哭倒在法院门前。

    门外,围了一堆观看的市民,纷纷唾弃着那个贪污犯官员的妻子,压榨市民的血汗钱,贪污受贿,有个屁可哭。听説还是个大学教授,抄袭论文被人家扒了,吊销了教授文凭,夫妻俩一个德行。

    顾景笙开车将庄静妍扶进去,开回家,安抚好她之后去上班,路上开得太猛,撞上了马路边的护栏。

    “……”刚撞完的时候耳边一片喧闹声,额上的血洞慢慢淌下血来,顾景笙伏在方向盘上,慢慢地掏出手机,不看键盘就能找出林亦彤的号码。明知道这个时间不对,不好,他还是打出去了,耳边“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久,可就是没人接起来。

    直到有交警跑上来敬礼,敲敲车窗説:“先生,没事吧?”

    顾景笙淌着满脸血,慢慢起身,摇摇头。

    当天没有去公安厅,住到了附近的医院里,来探望的有许多人,大多都是京都的同学、朋友,最后几个是公安厅的人,一个男人桃花眼微眯,夹着烟坐在角落,便是那个边防管理局的钟局长。

    “怎么,现在改没改主意?”等所有人走了,钟局长手指轻叩桌面,挑眉柔和问道。

    顾景笙额上贴着纱布,苍白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淡然来:“我这样放手不管,不过是牺牲我一个人而已,可要真的跟着你做了,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还算值。不如你们动手再快些,否则只要我还在这儿,你们就什么动作都别想做。”

    钟局长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盯着他,一直到烟头烧上了手。

    “也好,”钟局长整整衣服起身,“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

    不想求生。只想求死。

    陆青还是第一次遇到像顾景笙这样的人。

    紧锁着眉头想了很久都想不清楚他何以如此,説他坏,他坏到能杀人;説他好,他还如此顽强不屈上了。

    思考无果,只好打电话给霍斯然,霍斯然接起电话的时候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陆青説什么他都淡淡“嗯”一声来应,陆青蹙眉:“你在干什么?”

    “处理伤。”

    “你受伤了?”陆青惊得坐起来。

    另一边,霍斯然将摔碎手机时扎到胳膊里的碎片用镊子夹出去,任鲜血淌着,一手握着电话转身,目光冰冷地望向了沙发上那个惊魂未定地坐着,一身白色的脆弱xiǎo女人,她清澈的水眸里,有痛苦的哀怨,与他堪堪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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