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端端的,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公堂之外,人群鼓噪起来。

    “看来那首诗是真有问题啊!”

    “到底是什么内容,能把人吓成这样。”

    “越来越觉得此事有趣了。”

    看热闹的当然不怕事大,可是那陈府的家丁却不敢等等闲视之,一听到议论,立刻就有人跑过去汇报。

    那茶肆中,陈边、陈迅焦急等待,陈迅更是根本坐不住了,在来回踱步。

    见这家丁一来,陈边赶紧就问起来:“怎么样了?”

    “晕倒了!”家丁跑得急,这一过来说了三个字,就大喘气起来。

    “什么?晕倒了?”陈边和陈迅大惊失色,“为何会晕倒,难道被当庭指认,难以承受?”

    “不是,”这会儿,家丁总算是缓过劲来了,“不是七少爷。”

    陈迅一下子就窜过去,就差掐脖子了,说着:“你倒是说清楚啊,怎么一会晕倒了,一会又不是陈止,我问你,这公堂上情形如何了,可是已经定罪了?”

    “没定罪,不光没定罪,还因为七少爷一句话,让那罗掌柜昏倒了!”家丁这一说顺了,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听说七少爷离开青远庄前,留下了一首诗,一提起这诗,那白青等人就慌了,肯定有问题!”

    “诗?”

    陈边和陈迅面面相觑。

    “过去可没听说过这小子写过诗。”陈迅嘀咕着。

    陈边却是微微松了口气,问道:“那你过去见过这小子的书法么?”

    “这倒也没有,难道这一下子开窍了,连诗都会做了?”陈迅惊疑不定起来。

    陈边却摇摇头,接着道:“我估计,这诗中肯定有什么玄机,兴许那小子本就计划好了,才让人过来告诉我们不要担心。”

    “这种事,能不担心么。”陈迅正说着,忽然听到衙门门口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紧着一个个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首戒赌诗,说得好啊!”

    “这诗好像没有什么厉害的,乐府中随便一首也比这诗强啊。”

    “黄口小儿,你懂个屁,让小老儿告诉你吧,这诗的浅显之言才是关键,警世之言岂有隐晦难明的?这不是给世家老爷们听的,是说给我等布衣的肺腑之言啊!你听听,你听听,相对有戈矛,相交无肺腑,老头子我悔啊……”

    被人一阵数落先前那人很是不甘,没想到说他的老儿忽然老泪纵横,一下就让他慌了手脚。

    除了这个插曲,其他人都是惊叹和称赞之言,飘到陈边、陈迅耳中,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长舒一口气,然后坐了下来。

    公堂上,就听一名刀笔吏诵读戒赌诗的最后一句——

    “……老幼辛苦来,不幸全家苦。”

    一语落罢,刀笔吏看着这首诗,久久无言。

    不光他,高座的张咏、后堂的陈远、堂外的百姓也陡然安静下来。

    就连早就看过这诗的刘仰,此时再听,配合着肃穆的公堂、刀笔吏清朗的嗓音,也有了另外一番感触。

    突然,堂外的人群似炸开锅一般。

    “赌博害人啊!”

    “开赌坊的都是什么人啊!”

    “你们这群人,害人啊!”

    凡事都有存在意义,愿赌就该服输,可民众情绪一被煽动起来,根本不会理智思考,只会倾诉最朴素的情感。

    就见布衣百姓指着公堂上的白青等人,个个义愤填膺,若不是皂隶拦着,怕是已经冲过来了。

    千夫所指!

    公堂上,白青面白如纸、抖如筛糠,听着那一句句喝骂,看着那一根根手指,声浪一涌过来,回想诗中意义,以及自己等人害怕的局面,联想的越来越多,只觉得脑子一懵,几疑身在梦中。

    “这……这不是真的。”

    一个渴望家族入品的人,如果在民间恶评如潮也就罢了,但在公堂上声名扫地,和警世诗联系在一起,那只能成为乡间恶霸,没周处的本事根本无力翻身。

    可周处的周家是何等地位?隐隐要比肩江南四大家,白家岂能与之相比?

    实际上,在决心赌一把的时候,白青还觉得,就算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能承受压力,但真正身在其中,才明白民愿这两个字的重量!

    自己的意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完了,完了,我的名声全完了。”

    他的名声完了,取而代之的是陈止借着一首戒赌诗翻身,从过去的好赌之人,成为戒赌的标杆人物!

    希望破灭,白青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才重新站稳。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意识到,这场公案就算自己赢了,只要戒赌诗不绝,白家就休想能更进一步。

    至于说如何戒绝戒赌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连皇室都做不到,他白家凭什么妄想?

    没看到,连杨永都面色变化了么?

    “这……这就是你在青远庄留下的诗?”杨永斟酌着用词,以他的政治敏感性,意识到这首诗一出,案子的性质就有了变化,原因很简单——

    民望!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是一首诗的功夫,攻守之势易位,先前咄咄逼人的白青一伙人,顷刻之间就陷入不利境地,失了道义。

    民望这东西说来飘渺,但签筒刻度格的增长,却可以清楚的体现出来。

    “回县令的话,正是这诗,”陈止看了白青等人一眼,见那一个个档主都如失魂一样,“县令你也看到了,这诗对经营赌坊的人意义几何,试问,这样一首诗写下来,他们还会给在下放火的机会?恐怕全副心神都在我身上了,这还能有疏忽?”

    “这一幅字能证明什么?”陈阿三插嘴过来,白青这群人中,就他还生龙活虎的了。

    陈止顺势问道:“你说我写了这首诗,然后当着你们的面放火,又在二三十名护卫的围困下带着书童跑了,是也不是?”说着,他瞥了杨永一眼。

    由于案件性质变了,杨永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改变立场,这会正死死的盯着陈阿三,正了正身子,真正做出了秉公办理的样子。

    “不错!”陈阿三却无所觉,反而得意的笑起来,“这么说,你都认罪了?”

    “不好!”

    白青等人陷入了失魂惊慌,但听到这里也品出不对的味道了,但要提醒已经迟了!

    “笑话!”陈止摇摇头,不再看陈阿三,“县令你听清楚了,这些人的证词根本是一派胡言,按他们的说法,我与书童两人进了青远庄,在众人环伺下写下了这诗,就这还不过瘾,接着还放了一把火,把一座楼都给烧了,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了,试问这白家的人都是饭桶么?这都抓不住我?”

    “这,”陈阿三一下愣住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青,迎接他的却是白青能吃人的凶恶目光。

    白青心中悔啊,自己怎么能找这么一个饭桶来做跑腿!难不成我这名声毁了,官司也要完?彻底成全陈止?

    公堂外,激愤的人群也明白过来了。

    “陈少爷带着一个书童,现场放火又逃跑?”

    “白青府上下都是酒囊饭袋么,这都抓不住?”

    “说不通啊。”

    按新汉律法,官府判案需要的证据主要分五种。

    第一种是书证,是记录和证明案件情况的文书,多数是官府收集。

    第二种是物证,指的是对案件事实有证明效用的物件和痕迹。

    这第三种就是人证证词,至于这第四个,则是被告的供词,第五个乃是受害者陈述。

    五种之中有三种要靠个人的陈述,由此也能看出,在新汉朝判案,主审官要参考各方说法,就是这一点上,由于陈阿三的口无遮拦,让白青等“被害者”的陈述,转而对陈止有利的情况了。

    本来名声扫地、希望断绝,白青已经心灰意冷了,可听着公堂外的议论声,心里猛然窜起邪火,恨不得将陈阿三掐死!

    杨永也皱起眉头来,这情况我不光不能敲打陈止,还得帮着他洗清冤屈,不然事情一传,说不定别人要说自己是个糊涂县官,逻辑都理不清,恶了百姓,民望跌落,对考评更加不利!

    这个年代的判案,逻辑通顺是个很重要的指标。

    其实这个案子,当前的两点关键之处,除了戒赌诗之外,那第二个就是书童的存在。

    如果只是陈止一人,其他人还会觉得有隐情,说不定有陈府帮手,偏偏他带着书童,而白青、陈阿三等人叙述案情时也提到了书童。

    现在整个事贯穿起来,就显得荒谬了。

    想着想着,杨永矜持了一下,勉强点头,看向白青等人,冷声问道:“你们可有要辩解的么?”这几人让他陷入了不利境地,当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们。

    白青又是一抖,本就心若死灰,若连官司都输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何况还有个陈家在后面虎视眈眈。

    但顷刻之间,让他如何想到对策?

    倒是陈阿三主动出头,扯着嗓子道:“县令老爷,口说无凭,我们这么多人都指认他陈止,总不能凭着他一张嘴就全都不算了,你刚才还说没有偏袒呢,这还不算偏袒?”

    杨永一听,面露怒色,门外的百姓也是喝骂起来。

    陈阿三一见,再次缩了缩头,几个档主更是面面相觑,有两个已经有了要出声反水的迹象了,跟这么个蠢货一起,他们心里虚啊。

    白青此刻真想一巴掌扇死陈阿三,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我缓缓?

    这时,陈止上前一步道:“有位证人,可以证明青远庄着火时,我不在场。”

    白青这一听,眼前一黑。

    你还有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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