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黜龙军大军在长河留下单通海、夏侯宁远的两个营头以作战略支撑后全军缓缓南撤。
    从回去路上开始所有人明显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
    不是别的风是真真正正的风东北风慢慢变成了东风最后变成东南风地面早间不再有冻土泥壤散发出了生机勃勃的味道到处都是新芽和候鸟。
    但大军之侧暂时还没有人敢下地耕作。
    于是张行让士卒沿途收复之前放弃坞堡的同时敲响村寨里各家各户的大门……他依旧在军粮问题上保持了某种超额的谨慎所以先期赈济没有粮食一点陈米都不
    舍得给只恨不得这些人立即去挖野菜但有一些铜钱和武器作为资助。
    河北大地萧条到这份上指望着铜钱和铁器短时间有啥用也不现实。
    这个动作主要还是为了消除老百姓戒心白给的东西总是好的。
    抵达将陵这一日乃是正月十五张行忙碌至极根本没有过上元节的意思……他在此地停下发布了一系列的军政命令:
    正式委任头领钱唐领平原郡留后;
    委任头领郑挺为渤海留后;
    委任大头领陈斌为河北治安内务总管;
    派遣白有思领登州军再联合程知理、程名起、马平儿三位头领及其部为东路偏师其中委任白有思为偏师主帅程知理、王振为副护送郑挺东进扫荡和接收渤海郡;
    派遣魏玄定、徐师仁、王叔勇、谢鸣鹤与贾越、徐开通、张善相、郭敬恪、范望率部进抵平原城为西路偏师其中以魏玄定为主帅徐师仁、王叔勇为副负责西线的监视与沟通;
    派遣雄伯南、柳周臣率直属军法两营折回马脸河大营组成军法组以打扫战场开释民夫同时对俘虏军士进行例行的十一抽杀……此战其他各处降服军将士卒一并随之折回;
    派遣高士通、窦立德、尚怀恩三人率部往归般县大营组成屯田组监督屯田兵迅速开始屯田活动;
    派遣伍惊风、鲁红月率部往豆子岗西侧鹿角关负责筹备冰凌化开后的渡河遣送东境籍贯伤员归东境东境物资调度北上事宜;
    委任辅伯石、翟谦、诸葛德威、周行范、祖臣彦、阎庆、郝义德、王雄诞、樊豹、唐百仁、王伏贝诸头领组成战功组前往各处进行此战战功点验审核各营所报士卒功勋并打扫战场;
    委任战功组与雄伯南、柳周臣两位军法官在各自事后联合汇总以雄伯南为首综合有功军士、辅兵以及被甄选的俘虏、降兵外加王伏贝部、登州军进行第二次整军预备除了要补齐各营战损员额增强工匠营外还要新编五营战兵并吸取此战经验设立斥候、长刀、轻骑、重甲、劲弩等有专项偏略的营头;
    除此之外以上各组必须严格执行黜龙帮的春耕相关要求在驻地与行军途中恪守纪律、督促春耕事宜;
    最后将之前斩杀的窦丕、郭士平诸将以及此战中官军队将以上被斩首者一并传首示众。
    事情自然算是顺理成章那种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张行张大龙头此番各种命令全都以制式文书的方式下达而且是一式两份一份给当事人一份存到了将陵城内。
    而且文书上还出现了一个新的落款--黜龙帮左翼大龙头领河北军政总指挥张三。
    这些让黜龙帮上上下下议论纷纷但却无人敢耽搁分到手上的重要差事各自赶紧成行然后私下继续议论纷纷。
    除此之外让大家感到在意的一点是虽然说张行人在将陵距离马脸河大营、安德、长河什么的都只有几十里但居然只有新降
    之人陈斌和贾闰士寥寥几人留在了这位大龙头兼什么什么总指挥身侧。
    结合着那晚的意外与发作诸位黜龙帮头领们不免愈发谨慎起来。
    当然这就属于这些人想多了张行留在将陵似乎也是有自己工作的他实际上亲自承担起了所谓「春耕组」的任务并且还处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特殊事宜。
    比如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俘虏和几个特殊的人事问题。
    「曹大姐不想做头领?」将陵城外的十字路口处一身便装坐在一个树墩子上的张行看着眼前的一位女性微微皱眉。「是担心窦头领那里不舒服吗?把他遮掩住了?」
    「是……是有那么一点。」穿着一套简易皮甲的曹大姐也就是窦夫人曹夕了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可主要还是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些营地里的杂务既没有上阵的功劳也没有直接管过军粮、军衣转运生产这些要害的后勤大事就是带人分个军粮、做个饭、缝补一下衣服、扫一下地、埋一下粪坑……怎么能因为这个做头领呢?只怕其他人会说闲话。」
    「我觉得这些事挺值当的。」张行认真以对。「值当一个头领不然也不会叫大姐过来了……而且咱们不缺会打仗的人敢拼命的人缺的恰恰是大姐这种愿意做杂事的人。」
    曹大姐明显还是不安。
    「那再等等吧。」张行见状也只好暂时做罢。「过几日再说还要辛苦大姐去长河城帮忙……城都空了要迁移一些屯田兵过去要从头收拾安顿而且长河老百姓可能以后会回来一些希望你能在那边事先留意下必要时帮忙调解一下。」
    曹夕这才松了口气屈身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张行叫住乃是写了一份正式的委任文书给她拿住让单通海予以配合云云这才了了此事。
    人一走张行便看向立在一旁的一名布衣年轻人:「你之前怎么没直接逃回去?
    「回禀师叔。」那人也就是苏靖方了恭敬拱手来答。「主要是陈司马……陈大头领反正的太出人意料了我也是大军来攻时才意识到大战将起……想要逃的时候
    已经被薛常雄给裹进去了没法动弹。」
    「后来怎么活下来的?」张行继续来问。「你跟辅伯石有交情?」
    「没有。」苏靖方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他说我虽是官军却是河北大户人家出身是某位头领的女婿……他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将我按住了。」:
    张行沉默了一会认真来问:「要我说媒吗?」
    苏靖方闻言一怔连连摇头:「玩笑而已……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家为?」
    「你师父也没耽误事啊?」张行当即反驳
    「那是师娘有本事而且一心一意支持师父。」苏靖方立即指出了关键。
    「所以是觉得人家耽误你了……」张行摇头道。「等你年纪大了就后悔了。」
    苏靖方不置可否。
    「你师父在西南边的武阳知道吗?」张行想了下没有再纠结这个小问题而是转到了正事上。
    「知道。」
    「回去后跟你师父说下问他能不能联合出兵的其他几郡郡守问汲郡那里要些粮食什么的然后我们花钱买……河北老百姓这两年太苦了穷的吃草都吃不上而汲郡那些仓储里的粮食本质上也全都是河北老百姓自家的膏血。」张行提出了两个正式的要求。「除此之外请他帮我问一下牛达以及澶渊俘虏的去向和结果战俘换战俘嘛尤其是牛达我手上还有个渤海太守都可以换;如果说牛达干脆死了我就杀
    了那个太守拿尸首跟朝廷换尸首。」
    苏靖方听完后不免牙酸然后认真提
    出了心中疑问:「师叔你既是有求于我师父为何又这般咄咄逼人?」
    「我求他什么了?」张行扶着树墩子恳切来问。
    「求他换粮食找人……」苏靖方无语至极
    「找人是公平的。」张行认真来答。「活人换活人死人换死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粮食呢?」苏靖方继续来问。
    「粮食是我求他?」「不是吗?」
    「小苏。」张行叹了口气言辞恳切至极。「我今日说的这几句话你记住了……我问你我为谁求粮食?为我自己吗?为黜龙帮吗?黜龙帮二十几个营多少还有登州的陈粮和东境去年秋收后的支援外加刚刚缴获的河间大营军粮……你要说缺粮肯定还是缺的但咬咬牙紧一紧腰带也肯定是能过的……我要粮食是为了渤海、平原的几百万老百姓也是为了清河、武阳甚至你们武安郡的老百姓怎么就变成我要粮食呢?」
    「可是师叔。」苏靖方认真来对。「渤海、平原不是你们黜龙帮的地盘了吗?清河武阳不是被你视为囊中之物了吗?你为他们要粮食根本上不还是为了自己要?
    难道大家都是傻的吗?」
    「这就是你跟你师父的问题本末倒置。」张行没好气道。「打天下、夺地盘是为什么?就是为了打天下、夺地盘吗?我张三出来造反根本上是受不了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而你师父跟你脑子里全都是什么英雄功业……尤其是你师父又不是不懂非得装作看不见……所谓一统四海是为了以后少打仗;改朝换代是为了除暴安良;黜龙杀龙是为了让地气归还……河北的老百姓吃不上饭官军不去管我替他们来求结果反而是我的私心了?」
    苏靖方不再吭声。
    很显然他知道自己争辩不过这个口舌几乎是独一档的师叔但他也不服气因为对方再怎么歪理多多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此时让西线朝廷诸郡讨要粮食本质上对黜龙帮是有利的。
    除非哪一天这位张师傅愿意为了朝廷治下的老百姓来牺牲黜龙帮的重大战略利益否则也就是那样。
    张行见状当然晓得对方是怎么想的但这个问题已经触及到了根本真要是能几句话说服对方反而不用跟李定掰扯那么久了便也干脆摆手做了打发:
    「无所谓了总之别忘了这些交代……你的部属让他们走北线直接回去……给你一匹马衣甲装备是不好给的不然你也没法在东都那边的人面前做交代。」
    「是。」苏靖方打起精神拱手而去。
    苏靖方既走过了一阵子才有人押解着另一个战俘过来战俘同样布衣打扮。来到后却明显忐忑。
    「阁下叫张公慎?」张行只在树墩子上认真来问。「咱们见过两回吧?」
    「是。」张公慎谨慎来答。「张龙头好记性。」
    「份属敌我战场无情但如今尘埃落地你也回去吧。」张行这次格外干脆。「你家少将军也带走吧……告诉罗将军实在是他儿子太折腾下面人又不知道他修为所以才打断了腿回去好生养一养没太大事。」。
    张公慎怔了一下大喜过望立即俯身拱手诚恳来谢:「张龙头恩义在下没齿难忘也替我家少将军多谢了。
    「无妨。」难得遇到个不需要算计心眼的张行也难得站起身来扶了对方一下。「且不说两家本无利害冲突……便是有时乎时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有求于人了况且我听陈大头领说了你的事情你是个有情义的牵扯进来委实无辜倒也不必这般。」
    说着两人又推让了几下便也让对方直接离去了。
    而人一走张
    行干坐了一会复又转身从树墩子后面拎起铁锹然后运行真气开始继续刨这个树根……原来他在这里闲坐居然是跟本部直属营头的人出来刨树根寻柴火的只是中间顺便处理一些杂务。
    且不说张大龙头如何过节坚持义务劳动只说另一边苏靖方轻驰西行迅速穿越清河郡抵达了清河与武安交界的重镇聊城遇到了听闻前方大战结果逡巡不前的西线朝廷部队却是轻易寻到了本郡的郡卒然后见到了营中领兵的亲父。
    结果尚未坐稳便又有使者来召让他中军大帐相见。
    苏靖方不敢怠慢匆匆随使者来到中军大帐行礼完毕站起身来却见到帐中满满当当坐了七八人其余将校都只是在下方罗列而自家师父只是在七八人中坐在了左手第三位的位置正中一人则是一位姿态雍容的年长者望之不似军将。
    「这位是汲郡王公然后是屈突将军魏郡袁公邺城吕大使、武阳郡元公赵郡张公还有襄国郡陈公……」李定大略介绍了一番。「河北西路诸位大员皆在此处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有半点遮掩。」
    苏靖方赶紧答应。
    于是乎出身最高、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王怀度先开口却是问了一句废话:「马脸河那里果然大败了吗?」
    「是。」苏靖方低下头有一说一。
    「败到什么地步?」另一人仓促开口追问却武阳郡的郡守元宝存。
    「被俘万余众死伤者难计物资、军械、战马尽数被夺三位成丹高手的中郎将里面一位窦丕将军战死一位慕容正言将军重伤被中途送走只一位不在场的高湛将军留存。此外中郎将郭士平将军战死幽州方向的罗术将军重伤、李立将军重伤罗术将军唯一的儿子罗信重伤被俘。河间大营监军司马陈斌、中郎将王伏贝、中郎将冯端、中郎将张道先降俘。」苏靖方大约说了一遍。「平原郡守钱唐举郡降服渤海周太守被俘末将来之前黜龙军已经开始扫荡渤海诸城了。
    饶是众人之前大约已经听得许多信息此时闻言也不禁相顾骇然面色发青。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从实说。」忽然一人开口正是有着黄胡子的东都大将屈突达。
    「屈突将军请问。」苏靖方恭敬异常。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薛大将军没有等我们平白分兵给了贼军这么好的机会?」屈突达双目圆睁起身向前到苏靖方跟前厉声来问。「真是那个做了内女干的陈斌故意为之吗?」
    「若是问别的末将真不一定知道此事反而清楚因为当时末将就在河间大营的马脸河大寨内听得清楚。」苏靖方抬起头来不卑不亢。
    「那就说清楚。」屈突达催促不及。
    「因为河间大营上下都疑心屈突将军澶渊得胜后会自恃功劳不往援助。」
    苏靖方言辞清楚。「而行此偏师本意是要伪作屈突将军的名号一则求胜二则以此来催促屈突将军速速进军……至于说陈斌末将大胆猜度应该是幽州偏师忽然大败他忧虑被处罚临时起意因为他临降当日还曾往主帐临时去写逼迫王伏贝南下的文书……」
    「荒谬!」屈突达忽然一声怒喝却转身自己的座中然后一声不吭。
    帐中安静了片刻。
    还是李定开了口:「你不要乱猜测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懂怎么能猜的清楚?」
    「是。」苏靖方乖巧至极根本没有提及自己跟半个当事人张公慎曾细细聊过此事的经历。
    「我不是说他荒谬。」屈突达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依着我看你这学生说的怕都是真的……之前在东境也是一样约好了一起去打总有
    人忍不住快一步也有人忍不住拖几步……无外乎是各自视本部为根本视友军为对手这才为贼军屡屡所趁。而我说荒谬是这般事情就那么简单人人也都知道这个道理甚至例子就在眼前却还是无人能真正从公心来做事。」
    「要我说。」本地主人元宝存仰天叹了口气。「不是官军荒谬……门户之见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非得朝廷威望盛隆才能压制妥当……真正荒谬之处在于贼人区区帮派起家一群贩夫走卒、狂浪文士、地方豪强居然能做到精诚团结合力而为这才荒谬。」
    堂上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还是元宝存认真来问旁边立着一人:「李副使我听说当日在东境其实张须果已经击溃黜龙军半数朝上的主力大军几乎已经溃散却是那反贼张三一意鼓动收拢溃兵以逸待劳反而大胜……是真的吗?」
    旁边那人转过来居然是李清臣他闻言面色微微发白但还是诚恳拱手:「是真的……张三这厮鼓动人心之能李某生平未见……好像一到了关键时刻周围人都愿意为他拼命一般。」
    元宝存点点头复又来看王怀度:「王公无论如何还是写成陈斌背主替薛大将军制定分兵之策吧不然薛大将军那里也不好看。」
    「这是自然。」王怀度点点头重新来看前面的苏靖方。「你被张行放过他必然有些言语说法吧?」
    「是。」苏靖方回过神来赶紧来答。「回禀王公贼首张三有两件事要我转达一个是要交换俘虏尤其是贼酋大头领牛达……他说他手里还有个渤海周太守士卒换士卒太守换牛达若是牛达已死尸首也可以换他可以打死周太守继续来换。」
    不少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言什么。而王怀度想一想倒是看向了屈突达。
    屈突达虽然气闷但此事委实没什么好计较的直接作答:「牛达下落我也不知道但交换俘虏倒是军中常例……秦都尉你来处置此事。」
    一名身材高大的校尉转出身来从容拱手居然是平定了荆襄后升职的秦宝:「末将晓得。」
    此事既罢接下来苏靖方继续回报道:「此外他还建议说诸河北西路郡守当以民生为本应该多向汲郡诸仓储求粮对河北各郡来作赈济……说是连年征战河北百姓草都已经吃不上了。」
    听得此言满帐寂静无声众人表情各异。
    半晌还是元宝存正色来问:「诸位此贼言语中已经视我们为无物视我等数郡为他领地如之奈何啊?」
    周围无人应答。
    元宝存等了片刻忽然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前复又回头然后莫名失态居然以手指向了帐内诸位大员:「出兵的时候你们都说薛常雄这是猛虎下山!结果薛老虎只是一只病虎!而今日这张行隔空一啸!你们可才知谁是真猛虎?」
    说完拂袖而去。
    剩下人晓得元宝存的武阳郡位置尴尬可能保得住也可能保不住所以这几日辗转反侧失态不断却也不怪他……而其余人暂时就没有这个忧虑所以安稳一些。
    故此人既走满帐英雄豪杰却还是无声无息无人轻易开口说什么。
    正所谓: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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