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徐大郎已经离开城内也进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半动员状态——主体战斗人员已经开始休息但相当多的后勤人员却在辛苦准备接下来的行军保障。
    炊烟袅袅接连成片虽是夜间却也在两轮弯月的映照下清晰可见。满城香气配合着果木秋风也同样让人微醺。
    而待最后一批人散去张行和白有思却没有折入室内而是在月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样不好吧?”
    “什么?”
    “不用徐大郎的姐姐来看一眼雄天王吗?”
    “人家刚刚死了丈夫总得给人时间雄天王也说东征结束后再讲。”
    “我是说她要是不愿意如何?”
    “要是不愿意自然没这事……我没说这个意思吗?”
    “没有……但似乎又有点这个意思你太理所当然了。”
    “那是我少说话了也是满脑子都是事情东征的内政的人事的经济的大局的小略的太散乱了……不过从我本心上来讲事情重点根本不在于此而在于替徐世英挽回尊严……”
    “挽回尊严……?”
    “他这事做的从表面上来说让人无话可讲从我这个上头的一层来看下来更无话可说但私底下还是会有人说他无情无义……而咱们这般做了不管成不成都显得是他是早就多考虑了一层给自己姐姐预备好了后路其他人便都不好议论了。”
    “原来如此这一层反而是我欠考虑了。”
    “不过说实话从徐大郎姐姐那里来说远嫁之后也明显是依附夫家的居多不如换个帮内的少受气也能团结帮内而且徐大郎骨子里是个不老实的得让雄天王这样的治治他……反倒是她若是坚持守寡我却以为此风不可涨。”
    “想多了……哪里有人要坚持守寡的?”白有思立即驳斥。“三郎你有些想法是极对的但有些想法就显得很奇怪。”
    张行一声不吭直接抬头向上。
    “你在想什么?”白有思察觉到了异样。
    “我在想三辉四御。”张行指着头顶双月莫名转移了话题恰恰验证了白有思刚刚的吐槽。“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今天刚刚接着你的话稍有醒悟……你说这世间这数千年来君臣纲纪这种东西越来越严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白有思认真思考。“但这个本属理所当然吧?因为天下要一统要一统就跟你之前说的那个词一样要集权。既要集权就要君臣纲纪要父子纲纪要夫妇……宗族……不过为什么没有人直接喊出来这些呢?”
    “因为在反复在实验。”张行叹了口气。“正所谓凡事必有初甚么都要讲一个源头和路线。而天下人也都不蠢也都会思索和讨论。
    “为什么要天下一统?因为不统一就要杀得血流成河……那是最最糟的情状所以必须要一统反反复复都要一统于是有了百族争霸有了巫妖人三族争雄有了白帝独霸有了祖帝再东征有了唐皇继业有了大魏再起……一次比一次接近一统。
    “而天下一统正如你所言就要集权每一代人主与他周围豪杰都视集权为理所当然这一点也无多余话说。便是你师父所在的三一正教也在有意无意扫清了大一统的人心阻碍推动集权。
    “但集权是有毛病的权在手便要堕落。上万年也就四位至尊而且四位至尊的德行也在外不在内在全不在细;南唐一度也有大一统局面却因为皇室权重皇家内乱导致天下崩坏世族名门也趁势崛起;而世族名门崛起反而在江东摆了几百年的坏榜样明告着天下人他们主事使天下更糟糕;人心因此有了反思所以到了便有了关陇一脉以及如今皇帝独夫一人握有天下权柄可即便如此依旧造祸天下免不了让人又起心思。”
    白有思安静听对方说完怔了许久:“就没有一个好法子吗?”
    “注定无的。”张行难得斩钉截铁般的在对方面前下结论。“只能一代代吸取上代人教训一面要集权中央统一四海免得一次次血流成河;一面则要考虑一旦集权迟早要归于一人、一族导致当今圣人这般状况所以要防范……这两者便是天下思潮之主流相对相抗相辅相成纠缠而起。”
    白有思若有所思。
    “不说这个了这个一说就没完。”张行见状忽然有些烦躁便再问了其他事宜。“你收养孤儿的事情怎么样?”
    “事情很顺利但我本人却很触动。”白有思回过神来依旧有些茫然。“我跟你说过吧?我在太白峰上不是没见过收养的孤儿但这么多人背后父母全都是那般轻易断送了性命着实让人惊惶战事中死的、遭灾死的我还能理解可那些穷死的困死的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憋死的或者找到出路忽然就死的……你是故意让我处置这个事情的吗?”
    “不是只是你提到你在雁门让人收养了卖身的孤儿才想到让你处置此事。”张行不以为然道。“至于说触动这个世道你又是从最高层下来的想要触动哪里不能触动?你又不是李四郎那般没良心的……”
    话到这里张行忽然住嘴因为一直在旁边并排端坐的白有思忽然折身过来侧卧在了他的双膝上。
    “怎么了?”停了片刻感觉对方撤去身上护体真气且呼吸明显张行一面也撤去自己那微弱还未成型的护体真气一面不禁主动开口询问。“你这般小儿女姿态委实少见。”
    “没什么。”白有思躺在对方怀中轻声以对。“我只是在想你又经历了什么才能对这些事情这般看淡?”
    “我没经历过多少。”张行停顿片刻坦诚以对。“只是平素想的多一点遇到事情心硬一点捱过去罢了……正所谓触动归触动可既然心里明白事情的根源在哪里总该放下去做事的。”
    白有思想了一想就在对方膝上言道:“咱们俩其实都变了好多……我开始胡思乱想了你开始做事了。”
    张行也想了一想然后忽然问了一句:“李定呢?那厮在干吗?”
    “管他呢!”白有思没好气道却是不再吭声。“一晚上能提两次!”
    张行讪讪而笑。
    一夜无话翌日也就从七月中旬的第一日开始到第二日为止黜龙帮全军陆续发动。
    因为连续的驻防、移防、进军、招降、整编各部的具体数字其实很难计量清楚但毫无疑问暂时扔下顾虑在张行的严密军令要求全力东进的黜龙军绝对是实力惊人的。之前谢鸣鹤听到的五万之众是没有的但此番突然启动的部队总数绝对超过了四万包括知道自己妹妹跑了樊豹都没敢耽搁放开一切折回去的他愣是在当日下午便急匆匆率部出了章丘倾巢向东而去。
    他很清楚这是最好的转变降将身份的方式。
    一时间黜龙帮大军自齐郡、鲁郡、琅琊郡诸城蜂拥东进分成了不下七八路所谓“战线”也自大河至泰山山麓绵延两百里直接压入登州境内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收束、集结不顾一切往登州西部名城临淄而去。
    这种情况下登州的三大义军完全失措沿途的驻扎部队更是来不及得到任何军令只能自行判断。但是这种情况下这些下面的义军小股部队又能如何判断呢?
    无外乎战、降、逃罢了。
    而黜龙军展示的决心也让这些义军为之沮丧因为抵抗的话真的会如传闻中那样被冠上劫掠百姓的罪名开除出义军身份然后消灭掉的。而降了的也依旧要“依法”处置只不过明显比上一个阶段的军令宽大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谣言和夸大迅速随着三部义军的溃兵在整个登州弥漫开来登州西部的义军主要是知世军和平原军更是迅速陷入到了闻风而逃的境地。
    也就是这种情况下张行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在七月十三日抵达了临淄城下并在第二天上午也就是约定的时间内汇集了几乎绝大部分东进主力。
    此时的临淄城下集合了一位黜龙帮左翼大龙头张行白有思、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程知理、牛达等七位大头领外加王振、周行范、贾越、阎庆、丁盛映、夏侯宁远、郭敬恪、程名起、房彦释、翟宽、左才相、贾务根、樊豹、王雄诞、贾闰士等等近二十位领兵头领。
    甚至不在军令中但听闻消息刚刚从后方转来的翟谦、张金树、柳周臣、黄俊汉、马平儿等头领也在汇集中。
    这个阵容和这个兵力张行可以再打一次历山之战!
    但是很可惜东境已经没了另一个张须果凑出来鱼白枚、张长恭、樊虎等阵容跟他再打一场了。
    “不降?”
    刚刚建立起的军寨中“黜”字旗下来不及起夯土将台、只在空地上威风八面的张行诧异以对。
    “是。”
    郭敬恪小心汇报。
    “为什么?”张行诚恳来问。
    郭敬恪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是徐大郎的先锋队伍来的快些别人都还在安营扎寨他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负责外围游弋和一些临时任务罢了。
    “应该是担心被执行军法。”程大郎在旁认真解释道。“守城的徐平朗本来就是东境知名盗匪肯定没少劫掠而我们在之前法度严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如今算是渤海军中仅次于高士通的大山头拉不下脸。”
    “那你亲自去一趟告诉他那是登州之前的规矩进登州我们现在改规矩了可以交粮食、军械充罪当然也可以交城池来充足只要他献城我许他全身而退。”张行坐在原地如是吩咐。
    程大郎怔了一下但也不推辞而是一拱手便直接去了。
    接下来便是重新叫门……看得出来程大郎脚伤回复的不错远远便能看到他轻松腾跃上了挺高的城墙。
    没有将台其他人只是学着张大龙头搬着小马扎或做或立等在那里有的看城头有的看张行有的看天上云彩有的看地上蚂蚁而此时周围军队还在辛苦搭建军寨。
    大约去了半个时辰程大郎方才折回。
    “怎么说?”低头看蚂蚁的张行打起精神来问。
    “有点麻烦。”程大郎叹口气。“说了好大一通他最后的意思是希望龙头能许他率部投降再给他个大头领的位置。”
    “大头领?”张行面无表情认真追问。
    旁边几十号人包括单通海和王振在内不下五六个人笑了出来。
    “是。”程大郎也有些尴尬。“他说他城里就有五千人周边几个县加起来过万而且知道后方内情登州城里也有熟人……”
    张行点点头略显不耐:“所以就是大头领?”
    “是。”程大郎明智的住了嘴。
    “诸位以为呢?”张行环顾四面音量微微提升。“许不许啊?”
    “怎么不要个龙头?”单通海冷笑不止。“中翼大龙头还空着呢!”
    其余人也多冷笑或者冷脸并无人真正开口。
    张行想了一想朝着程大郎认真再问:“程大头领你说他哪来的这个自信?”
    程大郎也想了一想恳切来对:“没见识!龙头谁不是经历了之后才晓得利害?老程我也曾没见识过!这种人太多了你别放心上不值得。”
    “所以他不是在虚晃着讨价还价而是真的想要这个条件?”张行追问不及。
    “应该是。”程知理点头应声。
    “你知道他现在城里什么地方吗?”张行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就在县衙大堂……”程大郎回首一指。
    “那好。”张行点点头然后猛地扭头看向了白有思。“请白大头领和雄天王一起让程大头领领头带路带着此间其余六位凝丹高手一起进城将此人擒下就在此地明正典刑……我就不去了我这人修为不行一个多月了护体真气都把持不稳省得丢脸……我在这里等大家回来。”
    包括白有思和程知理在内周围人齐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面色精彩了起来。
    还能这样?
    或者说已经可以这样了吗?
    ps:感谢小黑老爷的上盟。
    顺便给大家请个假算是不可抗力……就今天下午阅文在北京有个官方活动然后晚上可能也回不来明天上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所以基本上下一更肯定是要鸽了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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