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魏道士即刻东行往东平郡去见祖臣彦并立即勾连成功。
    九月上旬接到了传讯的黜龙帮各处头领也都纷纷折返就连蒲台那里即便是程大郎不好来对部队过河打登州最为不满的房彦释也已经启程了雄伯南雄天王也许诺若是近日登州城破便也独自过来。
    倒是小周和鲁氏兄弟中的鲁二因为有张行叮嘱依然暂时留在了蒲台水寨。
    没错因为军事目的那片滩涂地到底是被围起来了成为了禁止闲人进入的军事重地。
    九月上旬暂不提黜龙帮的蠢蠢欲动只说这一日久等未见援军的登州郡郡城终于宣告城破义军大举涌入城内随即周边的益都、北海、临淄等名城也被扫荡。到此为止早在三族争雄时期便以富庶闻名一度作为东楚国后期核心统治区的大河下游繁华地带彻底翻了天。
    平心而论高士通是东齐高氏末裔孙宣致也是一方大豪强便是能编出那首《无向东夷浪死歌》的王厚也应该做过底层吏员都是有那么一点明白的……所以尽管在攻城期间三位大首领相互推诿也都有让杂牌先上的传统艺能城破之后更是抢占地盘、分割城区、小规模火并可实际上三人也都下达了维持军纪的相关指令并有遵守承诺打开官仓按比例放粮的举动。
    杀官、降吏开仓、招兵顺便勾心斗角威逼利诱招揽豪杰试图搞出来一个大盟主这些事情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都有。
    然而这种经典的义军浪潮并没有维持太久。
    毕竟登州郡郡城告破之后再去向周边城镇扫荡不免要分派首领、分路进去而这个时候这些首领的良莠不齐便展现了出来军队组织不够严密的情况也展露无疑:
    有的首领出身吏员、豪强读过书、修过身多少能有个心目中的体统姿态然后照着描却忘了给老百姓放粮整日与城内降服的官吏做姿态;
    有的则出身底层万事皆好放粮分财最踊跃却在官家小姐面前走不动道;
    还有的干脆是城市或者村镇泼皮出身他们打仗最勇猛最不怕死也是义军蜂拥而起后身份地位提升最快的那一拨却忍不住在控制一个城池后放肆无度金银财帛、醇酒妇人全都要以至于劫掠杀戮全都不少。
    有没有官吏出身却还能知道给老百姓放粮的?
    有没有底层出身同时洁身自好的?
    有没有泼皮出身然后忽然醒悟过来及时收手的?
    都有。
    但也注定会有人一头扎进去更何况随着局势发展数十万义军攻城略地以登州为核心地盘每天都在扩大独据一地自己打起旗号的首领每天也都在增多相互服从也越来越弱行事自然也愈发肆无忌惮。
    当然了这些事情全然不耽误雄伯南在破城后立即向济水上游折返其人本是凝丹高手长途跋涉之中采取虚借马力的姿态几乎可以做到日夜兼程各百里的速度却是在九月十五这日成功折返回濮阳城外牛家庄。
    此时牛家庄的局面却与上个月离开时截然不同了最起码人多了许多世族与豪强官吏与贼寇河北与东境文人与武士全都汇集一堂。
    雄伯南号称紫面天王是老早的凝丹高手河北、中原、东境素来横行堪称交游广阔再加上他本人无疑是帮内的招牌高手地位显著所以他的到来反过来也在原本就很焦躁的牛家庄内引发了波澜许多人纷纷上门邀请、拜访以作姿态弄得他目不暇接。
    当然了雄天王是有点谱的他先去见了张行、李枢和魏道士转身又去见了本地地主牛达以及好友徐大郎接着才是单大郎和王五郎再然后才是那些他本人其实多有闻名见面但委实是新人的豪杰们。
    而也就是在雄伯南抵达牛家庄的第三日魏道士彻底忍耐不住同时请见了张行和李枢这个黜龙帮理论上实际上也似乎很有权威的最高决策层先行开了一个小茶会。
    “两位。”
    魏道士如今已经不穿道袍了而是一身干净利索的绿色锦衣与张行的深色锦衣、李枢的素色锦衣很是有些相得益彰之态而当这位理论上的首席主动给两位龙头倒了茶水以后却也算是干脆。“你们不能再拖了因为机不可失。有再大的分歧此时也该顾全大局把事情一一定下来!何况雄天王也回来了你们也没有什么说法再对峙下去吧?”
    张行和李枢对视一眼居然一瞬间各自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让两人稍微安心了那么一点点。
    说白了对峙肯定是有的。
    这一回革命事业迅猛发展双方以及各自方面的大头领各自都带回了一大堆人头领名额什么的肯定是要激烈争执的人事即政治啊这关乎两人的根本。
    与此同时双方的人还有一点明显的地域、阶层对立这进一步造成了双方势力的分化。
    但是他们俩真不是因为这个才长时间不召开正式聚义流程的。
    “魏首席以为我们二人之所以不愿意定下事端是因为我们二人在私下对峙?”李枢言语清冷看着身前茶杯纹丝不动。
    “不是吗?”魏玄定一时冷笑反问过去。“那几位跟李二爷你一起过来的大户人家脸面都要捧到天上去了就差直接说出来我该居于你们这些夯货之上……话里话外又是觉得什么帮派低贱又是觉得头领制度无序就差直接说废了黜龙帮另起炉灶了……这难道是假的?张三爷你能忍?”
    最后一句话赫然是转到另一人脸上去了。
    “自然不能忍。”张行端起茶杯来抢在李枢之前板着脸做答。“咱们现在是造反又不是割据建制哪来那么多说法?况且帮会的形式本来就是要照顾江湖草莽人士而立的你换成什么霸府、幕府的那些贵家出身的是舒坦了可江湖草莽出身的伙伴根本不懂怎么办?这种事情只有官往民兼容懂得多的往懂得少的照顾也只能让那些河北世族子弟委屈一下来做个帮派头领。”
    “此事确实如此。”李枢顿了一顿倒也干脆。“我这边又不是没有草莽出身的兄弟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那些河北大家来的子弟本身是为了共襄义举这种小事我自会与他们说魏首席不必过于忧心……还是说人家辛苦过来要因为人家说了几句话就把人撵出去?”
    “撵出去倒也没必要但该收敛一二。”魏道士再笑一笑。“这是他们来就我们不是我们就他们……不懂这个道理迟早要弄出乱子来……至不济也该学那几个崔姓的溜达一圈偷偷走人吧?”
    这话说的有点重也不知道是本性暴露还是近来得意让这个道士起了别样心思。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枢看了对方一眼后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又看向了张行:“张三爷你是何意?”
    “人是会变的多经历一些迟早会认账的。”张行认真回复。“但如此姿态是不能做大首领的。”
    “房彦朗没资格做大首领?”李枢也严肃起来。“他没资历还是没名望又或者没有人力物力可调度?”
    “那就只加他一个好了。”张行也笑。“大首领多了反而掉价其余大首领也会不满。”
    李枢闻言也笑了:“那就他一人好了……你那边右列是杜盟主、辅副盟主、王五郎、程大郎四位大头领我这边左列是房彦朗、徐世英、单通海三个人正好少了一个加上雄天王四对四凑个八大天王也就齐活了。”
    “李公何其荒唐?”张行无奈咽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来辩。“我倒是想要淮右盟来帮我可他们如何会动弹?明明是我二你三……雄天王应该列右的这样才是真妥当……我去跟王五郎说请他让一让便是。”
    “这些大头领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要讲人心归属的。”李枢当即摇头来笑。“想当年咱们河上相逢雄天王可是跟我走的倒是张三爷你初来乍到……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思思过来做个大首领届时列于右侧倒也无妨。”
    张行心中冷笑面上也笑却又忽然看向了捻须冷眼旁观的魏道士:“既然雄天王归属不明偏偏又是帮内第一高手何妨请他直属咱们三人平素让魏公调度协作?”
    李枢微微一怔魏道士也随之一怔但后者马上醒悟立即放下胡子拊掌:“正该如此!便是去问雄天王自家他也绝对会这般选!不信咱们现在就去问问?”
    李枢目光从身前二人身上扫过沉默片刻缓缓颔首:“事从急权不是不行……至于问不问的咱们三人还不能做主吗?他们也该都以大局着想。”
    魏道士终于在支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其余头领也这么说如何?”张行继续来问。“下面这些有说法的都列为头领各随几位大头领尽量两边齐整若不能齐整便从多得那里取出几位习惯独来独往做事的归在雄天王那里直属此间……包括说等东平郡的事情真的成了那位祖臣彦先生也该尊重一下给他个大头领却不必与他具体分派还是跟雄天王一样归于中枢直辖的好。”
    “我赞成。”魏道士毫不犹豫脱口而对他当然赞成……不赞成就怪了。
    李枢沉思片刻乃是想了一想算了一下然后方才发现这一次似乎是自己这里占了便宜倒也公道便在沉默许久后点头应许。
    “既如此。”得了天大便宜的魏首席容光焕发喜不自胜。“事情是不是便算了结了?”
    张行与李枢齐齐看向魏玄定复又对视一眼然后还是张行缓缓摇头:“小事说过该掏心窝子说大事了。”
    “确实如此。”李枢一声叹气。“有些事情咱们能周全就周全但有些事情委实无力可偏偏还要硬着头皮上。”
    魏玄定左右各自一看直接摊手:“你二人到底何意?”
    “事情再简单不过。”张行捧着茶杯看着魏道士坦诚以对。“魏公并非是我们二人危言耸听而是说我们二人委实是都经历过中枢磨砺的都见识过朝廷大军的所以即便是局势如此顺畅我们二人也都还没有变过心意还是觉得局面铺大了肯定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举事是要挨打的而且是毒打……”
    魏玄定欲言又止。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说我这是之前被朝廷打怕了没了锐气。”李枢摇头以对。“但我也委实没有任何动摇还是跟当日建帮时乃至于之前在离狐徐大郎那边庄子里一样认定了这一波义军大兴是必然接着会被朝廷打烂也是必然。但是……”
    “但是这个局面连魏公你这种聪明人都已经被局势卷着热了脑子认定了要起事。”张行接口叹道。“我们两个人若坚持己见莫说没有效用反而有被排斥架空的危险……出了这个门全都是东齐故地的英杰苦大魏久矣。”
    “所以我们也不是不懂你们的心意你们都是东齐故地之人饱受压迫见到局势这么好伸张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如何能忍?便是为团结一心也该认下的。”李枢依旧神态冷清却与张行言语配合连贯。
    “不光是如此。”张行此时也来看李枢。“有时候也得认大浪淘沙光是躲是躲不下去的不经历一些事情哪里能检验出真豪杰、真英雄?便是一些之前有些性情软弱的若能熬过去也能心如铁石变得可靠起来便是之前看起来妥妥当当的大英雄真就没了又如何……从这个道理上讲有些东西避无可避……这几日我有时候就想那些史书上的事情如何一遍遍还是那般难道没有聪明人吸取教训吗?结果事到临头才有些醒悟事情和人到了一定情境之下其实就只有一条路人心人性如此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想选就能选得。”
    “此言极是。”李枢闻得此言仰头而叹。“但总该做些准备。”
    “这便是今日要掏心窝子说的东西了。”张行扭头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魏道士。“聚义举事势在必行这是实话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譬如若官军主力来袭自何处来?咱们往哪里迎战?若胜且不说若败往何处走?”
    “若在大河与济水中间败了自然是要往河北走。”李枢脱口而对俨然早有思量。“所以得控制住白马津尽量集合水上力量;而若是在济水南面败了就有些麻烦了……虽说可以南下但南面一马平川是躲不过朝廷追兵的所以还是要尽量在济水以北应敌。”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行严肃以对。“所以要将水军集中使用统一指挥……程大郎那里若是妥当了也要把船只尽量调回来的。”
    “水军指挥尤其重要应该是谁?”李枢忽然发问。
    “自然是徐大郎。”出乎意料这个明显至极的答案张行却足足等了数息方才给出来。
    “也只能是徐大郎。”李枢幽幽以对却也意外的没有什么喜色。
    话说这二人嘴上说着一定要掏心窝子但实际上有些话委实不好说出口……就好像徐大郎这里。
    徐世英的本事和他家素来经营河上的经验包括鲁氏兄弟等河上力量归属使得他是这支水军的不二人选这固然不差。但与此同时徐大郎恐怕也是下面一群真正控制着军队的大头领里面最保守的一个也是心眼最多的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别看黜龙帮才成立了几个月实际上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里面的内部矛盾多着呢!
    张行和李枢的对立是最明显的一层但未必是此时最大的最主要矛盾最主要矛盾目前来说其实还是张李这二两个有名无实的外来人和下面一群有实无名的东齐故地地方豪强世族的矛盾。
    钱哪里来?
    粮哪里来?
    兵哪里来?
    将哪里来?
    你张行和李枢变得出来?
    还不得靠这些掌握了实际力量的地方豪强与世族?无外乎是这些真正有力量的人缺乏信心和旗号缺乏汇集同侪的能力所以暂时把他俩捧了起来。
    这二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指挥若定姿态高远实际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能指望靠着一次次正确判断与指挥来将虚的变为实的。而一旦违逆了众心或者犯了错误那说不定就要被人一脚踹出去。
    所以从张李二人角度来说他们既是帮内的最大对手又是反魏的同志还是帮内必须要背靠背取暖的一个最小派系。
    实际上莫忘了眼下这个局面张李二人的为难之处也正在他们没有那个权威控制住整个帮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要挣扎了外面都是东齐人。
    转回眼前徐大郎最不老实的一个大豪强上次建帮的时候就想操弄二人矛盾也是被张李二人联手压下去的这一次把必要时救命的水军交给这位徐大郎也就意味着将保有最后实力以及收拾局面的权力给了对方。想想就知道了都不用徐世英故意使心眼的只要到时候主力在前方损耗严重死了一个两个单大郎、王五郎的指不定徐世英就能借着这一波威势自行其事将力量整合起来顺便将两个外地人一脚踹翻了。
    “李公你说这个庄子里徐大郎会不会是咱们二人之外仅有的一个心里不愿意大举起事的人?”一阵怪异的沉寂之后张行看着表情怪异的魏道士忽然扭头来笑。
    “真有可能。”李枢也在苦笑。“但他也不敢说不举事反而比谁都要踊跃……最后一件事举事之后咱们俩谁往前进取调度谁往后做接应准备?”
    “这事我想了下好像怎么都有说头。”张行认真来问。“要不猜铜板?或者转罗盘……我有个罗盘是思思送我的据说是太白峰那位开过光的。”
    “不用了。”眼前的黜龙帮左龙头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能倚靠那些东西?东都那里据说要练十万兵但不到明年怎么可能招募妥当?官军必从南北两面而来在东面夹击……所以进取调度的须往东走后做接应的须留在西面你对东都与曹皇叔熟悉些跟杜破阵也有说法你留在西面做接应我往前去……”
    “好。”张行果断应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随即二人一起看向了魏道士。
    后者沉默片刻似乎一语双关:“你二人是不是小瞧了帮内英雄?”
    “没有。”张行恳切以对。“我时时刻刻都在与自己说不许小觑了天下英雄!只是人在局中委实只有一条路。”
    “也罢!”魏玄定思索片刻。“不管是你们想的对还是我们这些东齐人亲身试探的对反正咱们三人是议定了结果的……什么时候聚义举事?”
    “传下去三日后便是!只要让周围做公的那些人来得及过来就行顺便也可以趁机将风声放出去大头领、头领什么的都是谁……”
    张行干脆布置。“唯独既然要举事不可无旗帜口号……李公、魏公还要变动吗?若不在意就立红白‘黜’字大旗我红你白中间用‘义’字大旗归于魏公大头领小头领许用不同规制姓氏大旗口号依旧是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这些都是无谓的事情。”李枢沉寂一时随口而答但片刻后却又端起桌上根本没碰的茶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才长呼了一口气。“难得右龙头年纪轻轻这般定力见你还是这般冷静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些许。”
    张行苦笑摇头:“我心里哪里能静?不瞒李公这些天这些天看到局势大好是个人都跟我说东境二十郡唾手可取我心中其实是有些动摇的整日都在想会不会我们真的运气极好真能一蹴而就就把局势彻底打开了?若是错过去是不是就落于人后平白让其他人做大?”
    “如此患得患失才像个活人。”李枢忽然失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今日被二人无视了许久次的魏道士此时终于也再度说话:“既然两位龙头已经议定那就这般做便是……无论如何我是赞同两位的。”
    不错无论如何魏道士跟这两位也是有一定共同立场的这是体制决定的……张李二人对此毫不怀疑。
    只能说小小黜龙帮真的是可笑可笑。
    闲话少说雄伯南的回归极大刺激了黜龙帮众人使得牛家庄内一时鼎沸张李两个龙头虽然本质上对举事顾虑重重但反而不能违背众心终于决定正式聚义举事。
    至于之前传闻中两位龙头因为头领名额而对峙的说法也随着那些风声放出变得烟消云散。
    到了九月十七附近城池内部分与黜龙帮有勾连的官吏也堂而皇之的抵达了牛家庄而近在咫尺的濮阳城中却只做不闻。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就是秋日风大刮得人有点忽闪。
    而在秋风呼啸声中庄内人头攒动便是之前明确对帮会体制不满的河北世族子弟们也都按捺不住焦急心态在庄园中心大园内交头接耳重复着之前早就获得了验证的一些流言与风声。
    原来此时此刻在明日正式聚义之前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外加此处聚集起来的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正在举行一场按照之前订立帮规而展开的人事扩大会议。
    会议过程不必多言张李魏三人已经通过小会达成一致而雄伯南修为极高却意外是个老实人只要张行没犯大错王叔勇注定也算是个妥当的……这种情况下徐世英肯定会配合的比谁都积极单大郎便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撼动其他人的。
    故此虽然有了一番言语交锋等到临近中午之前庄内还是宛若朝廷行事那般正式贴出了一份小布告。
    上面大约写着虽然淮右盟两位大头领不在但三人决策团与其余四位大首领俱在符合决策标准所以召开会议而会议上经过三人团与在场的四位大首领推定决定引入程知理与房彦朗两位为大头领入内议事。
    现在公示在此询问诸位头领与帮内豪杰、好汉可有这二人平素不义之事要上报若有即刻入内公正议论;若无事从急权待到午时便要认定。
    届时发信使与程大头领而房大头领却可以大头领身份直接入内继续讨论帮内要害之事了。
    这份小布告的内容极为简单却让各处头领都有些新鲜便是那些河北世族子弟也都对这个帮会有了一定认识上的改观……因为它在意规矩和流程再敷衍那也是规矩和流程。
    这种东西看起来无用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会拖累正常决策可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有服膺人心强化认同感作用的。
    果然待到午时之前不屑之态最明显的房彦朗还是在众人拱手问候中昂然入内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午后一张更大的名单正式贴了出来名单正式补录头领如下:
    大头领一位:房彦朗;
    头领七位:郑挺、柴孝和、杨得方、翟谦、邴元正、杜才干、黄俊汉;
    合计八人归于左翼。
    加上之前的左翼大头领单通海、徐世英头领梁嘉定、夏侯宁远、鲁明月、鲁红月、郭敬恪合计十五人归于左翼。
    大头领一位:程知理;
    头领七位:房彦释、程名起、贾越、翟宽、范定兴、郑德涛、李文柏;
    合计八人归于右翼。
    加上之前的右翼大头领杜破阵、辅伯石、王叔勇头领马胜、牛达、王振、张善相、丁盛映、马平儿、周行范合计十八人。
    大头领一位:雄伯南;
    头领两位:柳周臣、张金树。
    合计三人另起中翼直属最高三人指挥。
    最后不算三人本身便已经合计三十六首领。
    没错这个数字肯定刻意在凑人了不说别的其实还有两位注定要作为头领的人此时不好公开比如说东平郡的祖臣彦以及济阴副都尉尚怀志……但三十六天罡有三十九乃至于四十多个不也正常吗?
    而这三十六人中既有被拉拢的周边官吏、豪强也有远处有名望的大帮会豪雄还有知名的世族子弟更有新招募的黑道游侠以至于还有降将。
    甚至这里面还有一些意外比如有几个一来就自成派系的人东郡法曹翟谦和他弟弟黑道大豪翟宽以及本地乡豪兼狱吏黄俊汉这三人根本是个小团伙但作为东郡西部本土豪强代表又不可能真的把他们踢出去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三人又坚决不舍得给他们个大头领分庭抗礼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分开处置哥哥和那个黄俊汉去了左翼弟弟去了右翼。
    总之三十六名头领的草台样子终于是凑出来了。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要凑人数和搞平衡这个名单相较于之前的大首领进补就显得有些不能服众了……当时便有些议论。
    到了晚间更是发现有一名巨野泽来的乱兵头子因为没有得到首领位置试图乘夜转回散伙。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跟崔氏那几个人之前观望而走不同怎么可能让他就散了……单大郎亲自动手将此人格杀悬首示众清理门户多少是让人醒悟过来这是要造反聚义的。
    翌日天色微亮庄内便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治酒理宴等到中午之前到底是将马血准备好然后将三面连夜绣好的旗帜拖了过来准备立起来。
    “可惜祖臣彦不在不然必有雄文。”夯土小台上魏首席连连摇头低声相顾左右。“搞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李枢低声答复。“祖臣彦文章虽好这里人却多半听不懂的便是他在这里也不如不写或者写了不念……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关键还在后来的夺城起事。”
    “这倒也是。”魏玄定点头认可。
    说话间三面大旗缓缓被几位雄壮军士抬起牢牢固定住一个典型的义字大旗居中红白二色黜字旗居两侧在秋风中立即翻滚起来。
    这就是所谓扯旗造反了。
    最多说接下来喝一杯血酒喊一声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也就是正式的流程了。
    然而就在魏李张三人一起上前立在各自旗帜下的土台上然后端起血酒之时原本波澜不惊的张行忽然向前一步引得其余二人一时诧异……但也没有多想。
    年轻人嘛就喜欢出风头。
    “诸位头领我有话说!”张行端着血酒环顾台下首领委实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瞒诸位我与李公其实一开始是不赞成这么快起事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行事过于操切将来要被暴魏针对不免不值。”
    台下一时窃窃私语魏李二人也有些无语但偏偏李枢也不好否认。
    “可是我与李公还有魏公讨论了许久议论了多次最终还是要同意再行聚义正式扯旗举事所谓何也?”张行身上寒气渐渐涌现灰白色的光芒在秋日阳光下显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思来想去其实一直到前几日才想明白……其实不过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我数年前便曾与徐大郎说过今日还要再说将来一定还会说……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是关陇那些人坐天下而关东豪杰来做贱吏乃至于一个贱吏都做不得?今日来的诸位是没有本事吗?还是生来比关陇人低贱?”
    台下愈发哄然却与之前的议论之声截然不同乃是有了激愤姿态便是徐大郎此时也睁大眼睛盯住了台上之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是身侧李枢还是端着血酒面无表情可魏玄定却已经忍不住手臂摇晃了起来。
    “第二句话说起来更简单那便是天下苦魏久矣!凭什么五亩地要做十亩地来收税?凭什么我辈辛苦劳作却要尽数输送给关西与各处宫廷?凭什么劳役不断死伤累累为他们盖房子起塔却连过年吃一口炸糖糕都要跪下来对朝廷谢恩??凭什么三征东夷动辄破家十万、百万?今日此地你们谁没有一个因为三征而破家之亲故邻友?你们知道东都的那根大金柱重新融了吗?我告诉你们人家这次是要融为镔铁做成军械来杀我们的!”
    “那就杀回去!”台下已经有人喊叫了。“杀回去!”
    “不错!这便是我与李公决心放手一搏的理由!”张行语气也狠厉起来。
    “国家烂成这个样子凭什么不反?
    “地方上民不聊生人人苦魏为什么不去救?
    “我们黜龙帮若是因为一时利害之计较趋利避害今日不反明日再来不去打硬仗不去攻城略地不去放粮救民不去迎难而上这天下将来凭什么让我们来坐?!
    “故此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今日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前方是通衢大道得去刀山火海也得去是绝路死路还要去!就让我们给天下趟出一个样子来!不就是一条命吗?”
    “还是说此间有人怕死不成?!”
    “若是不怕死就随我们三人饮了这酒就在这东郡、济阴、东平一举三郡反了他娘的!”
    说完张行当先双手捧碗就势饮了血酒李枢和魏道士赶紧上前一步也直接饮酒。
    台下早已经躁动不堪见到此景毫不犹豫乃是争先恐后的来灌血酒。
    一碗血酒下肚魏道士想起之前彩排便要撸起袖子喊一声“剪除暴魏”……却不料旁边李枢早早运起真气狠狠将碗捏碎然后当众施展辉光真气出来振臂三呼:
    “起事!起事!起事!”
    雄伯南以下无一人再敢怠慢即刻随之振臂三呼:“起事!起事!起事!”
    喊到最后早已经声震满庄将无数鸟雀惊飞。
    三呼既罢三人就在台上旗下摆上一个桌案开始大举调配:
    着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翟氏兄弟各发两百精锐聚集牛家庄听候此处总调;
    然后着徐大郎、翟氏兄弟、黄俊汉、郭敬恪入东郡郡城白马城;
    着王五郎、丁盛映入外黄着张善相发济水;
    着单大郎入乘氏城、着夏侯宁远明攻雷泽城着梁嘉定鼓动巨野泽乱军出菏泽口;
    着房彦朗、房彦释入济阴郡城协助济阴都尉尚怀志;
    着牛达、贾越入濮阳城联络牛达亲父;
    着邴元正、杜才干、郑德涛分别入匡城、离狐、冤句协助在三城各自任职的李文柏、柴孝和、杨得方;
    着雄伯南坐镇此处与柳周臣、张金树二首领一起统揽此地中心精锐随时支援。
    事情是之前会议上便已经议论妥当的到此时只是走个过程而众豪杰也再不犹豫各自得令后便蜂拥出了牛家庄往各处调度、征发力量准备按照计划于五日后九月廿三那天的晚间一并而发。
    且说就在济水上游这里张行以黜龙帮为支点半推半就的推了一下历史的车轮之时远在济水下游的程大郎却黯然离开了登州腹地……没办法这里太乱了几个大头领意识到他身后有人以后也都一改往日姿态变得敷衍和排斥起来甚至有敌对姿态……这时候他想起之前张行的说法也是毫不犹豫将缴获的军资钱粮转运回去决定在自己老家固守。
    他的老家地盘之前就说过乃是挨着大河渤海、登州、齐州的三州交界地而渤海郡的大部都在河北只有一个蒲台半县在河南所以主要还是得算登州、齐州交界地。
    而刚刚回家没几日便有大队义军越过了程大郎的地盘耀武扬威往齐州而去了。
    这委实让程大郎心情复杂。
    要知道因为东夷的存在登州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州郡面积大、城池多、人口多、经济发达、军事设施也多还能勾连东夷做贸易再加上距离此时朝廷的主要核心军事屯点比较远所以才格外有意义……三路主流义军选择联手打这里可不是胡乱打的。
    这里是东境东部的核心州郡就好像河北南部的魏郡河北北部的幽州淮南的江都淮北的徐州一样都有极强的政治军事意义。
    所以这一波攻城得手对人心的鼓噪作用毋庸置疑。
    回到程大郎这里他亲眼看见大军越境自然忧心局势失控出现张行在信中所言那种情况可也有一种自己辛苦许多只得了一个蒲台半县有些落于人后的不安。
    这些义军要是在轻易攻下了齐郡怎么办?
    又或者上游那里大举起事成功了怎么办?自己孤悬在外到时候如何在帮内立足?
    与此同时素来谨慎狡猾的他也对登州义军一下子铺陈的那么开有些不安……这可是正经的攻城略地谁知道大魏到底还有几两肉?而且谁知道大魏官军里还有没有英雄豪杰?
    济水那边就能一定成功了吗?
    眼前的齐州呢?这边的郡丞据说是个关西老革出身未必那么轻易吧?
    齐州或者说齐郡、齐州郡都无所谓了反正因为大魏那位先帝和当朝圣人的改革名字早已经变得乱七八糟起来不过很确定的一点是齐郡没有郡守只有一位低品却又实际上登堂入室的实权郡丞……这是当然的齐王殿下才是这个郡理论上的主但齐王殿下又不可能过来所以跟很多陪都所在郡一样都只有实权郡丞没有郡守。
    而这位其实才上任了半年的郡丞唤作张须果。
    毫无疑问这年头能做到掌握一郡实权做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怎么都要在关陇那边有人才行张行都得靠献祥瑞……不过已经五十岁的张须果不需要有人或者说本身就是弘农人的他在关西的关系反而太多了。
    爷爷出过头父亲是庶出直到县令自家军伍出身早年跟着定国公高虑南征北战渐渐崭露头角。
    然后圣人登基又跟着圣人的一个弟弟去镇压另一个造反的弟弟获得了最关键的一步军功。
    唯独高虑被谋反了而圣人的一个弟弟死了另一个恐怕也要死……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苗红根正的关陇军头一直到五十岁的时候才混到了一个实权郡丞都还不是什么大郡也不是正经郡守。
    还不如一个献祥瑞的。
    而九月廿三这一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位张郡丞忽然召集满城官吏开了个堂上明会。
    “诸位局势很不好而我是个关西老革说话通俗今日只说五件事你们听一听。”
    人到齐后张须果端坐主位开门见山。
    “第一不要管秋粮解押上计了也不要等朝廷使者回复直接开仓放粮拿出一半来还给本地百姓以安民心另一半充作军粮;
    “第二我要逾制任命本地大豪樊虎、樊豹兄弟二人为都尉、副都尉;
    “第三我要违例在郡中征募五千人补齐一万郡卒就地防御乱贼;
    “第四我要上书江都、东都请两边无论哪一边都好都务必给我派一个凝丹高手来以防贼军高手斩首;
    “第五齐郡最东端的几座城不要了把贼军引到亭山、华山、白山、鸡山、鹊山与济水之间的狭地里来以图决战。
    “以上五事若有朝廷怪罪我张须果一力承担若有兵败垂成我张须果自裁于历城之外但若是郡中有人推诿不行欺上瞒下我张须果便要杀人立威……
    “事情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只在本地贼曹兼大豪贾务根身上打量却不料堂上一人直接转出众人看去却正是本郡主管治安的靖安台黑绶据说上个月刚刚通了任督二脉的年轻高手鱼白枚……这是个外地人。
    此人既然出列复又在堂中拱手昂然询问:
    “敢问郡丞为何一定要樊虎、樊豹兄弟?”
    “一是二人本事势力不取之便要从贼的……之前程大郎就是如此听说之前已经出现在登州城下了;二是他们兄弟是有济水上势力的贼军势大必须要控制济水方可从容胜之。”张须果面色如常从容做答。
    “属下明白了。”鱼白枚听完解释稍一颔首便直接下拜然后继续言辞恳切。“郡丞其实这数月间天下汹汹忠臣孝子已经忍耐多时了偏偏肉食者鄙皆不能当贼郡丞如今既为天下先便请以鱼某为刃尖而鱼某既承此任虽可折身不可挫锐也!”
    “说得好!”张须果拍案而起就在堂中将对方扶起然后就把住对方肩膀言辞灼灼。“且让这些贼徒看看我们这些忠臣之刃到底还能割人首与否?!”
    “愿随张公骥尾。”听到这里本城大豪也是郡中贼曹贾务根也直接拱手下拜。“平贼定乱!”
    满堂官吏纷纷下拜以示景从。
    正所谓: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ps:大家晚安……主要是早上没撑住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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