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内城中嘈杂声不断马匹往来的踏地声、刀剑甲胄的碰撞声、建筑倒塌旳轰隆声、呵斥声、呼喊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城外传来的箭矢呼啸声、撞击声、喊杀声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背景音。
    这种声音下有人在惊恐有人在振奋有人在迷茫有人在思考而有的人则在睡觉和吃饭。
    睡觉的人是夜间执勤的伏龙卫此时正在郡守府厢房里鼾声不断但平素刺耳的鼾声此时也早已经被外界嘈杂声淹没而张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秦宝、王振、小周等七八个伏龙卫外加十几个金吾卫蹲在大通铺厢房外面的廊下吃饭。
    一碗加了酱油的小米粥两个烤饼子一条肉干小米粥熬得很烂饼子烤的很脆肉干也油汪汪的张副常检吃的很香。
    当然肉干不是人人都有的……伏龙卫都有金吾卫那边却只有队将丁全一个人有了其余人都只是小米粥和饼子而已。
    但这还不是此地待遇最差的就在这厢房院子角落里水井旁一位颇有品级的北衙公公正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一起照看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是一个破口瓦罐瓦罐里是一罐小米粥……水是自己亲手打的小米是一起凑的这是他们五个人外加八个其余宫人今天一整天的口粮待会碗还要找这些伏龙卫来借。
    更有甚者按照旨意公公们还能领有一大碗小米粥因为必要时还能操刀上阵宫女们就只有半碗了。
    粥熬好了因为伏龙卫和金吾卫们都还没吃好饭、腾出碗来所以几个人只能干愣着然后拿唯一一个剩碗让那位姓余的公公先行盛了粥。
    余公公端着粥略显小心地坐到了张行身侧开始慢慢来喝但喝了几口大概是喝不惯这种直接加酱油的粥其人到底是没忍住便端着碗认真来问:“张常检都说你是二征东夷的时候逃回来的……那时候也是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吗?还是说这已经算好的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无论是伏龙卫还是金吾卫又或者是比较远的宫人们都一起抬头来看。
    “差不多吧。”张行嚼了一口饼子若有所思。“一开始的时候还挺好的能生火加上头盔能当锅所以还有热粥喝有热饼子吃。”
    “那为什么没几个人逃回来呢?”余公公不免好奇。
    “因为只是一开始差不多。”张行摇头以对。“后来就开始下雨一下雨火就生不起来了就只能是饼子加凉水……这时候就开始直接死人了有喝雨水得病的睡一觉就起不来;有太累的走着走着直接滚河沟里叫一声都没有的;还有为了几个饼子拼命相互厮杀搏命的……现在想想幸亏是早春不然天热一点、冷一点怕是都要病死、冻死在路上也幸亏败的太快还有足够的存粮在身上不然就得吃人了。”
    这位平素参与执掌北衙文字、素来权重的余公公听的出神将粥洒了一点在手上赶紧去舔舔完之后方才认真追问:“可如今正是冬天……万一下雪会不会也会出事?”
    “万一下雪或者骤然降温反而是好事。”张行咽下最后一口饼子诚恳安慰。“因为一旦下雪巫族人在城外人又那么多更受不了肯定直接退了。”
    “哦!”余公公为之一振赶紧低头喝粥。
    “张三爷。”就在这时金吾卫队将丁全复又小心开口。“听说城里粮食只剩十七八日可用了?”
    周围人耳朵竖的更直了。
    “再有十五六日巫族人必退。”张行没有心思去吓唬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验证自己委实不清楚的事情只是说了实话。“否则必然会被北地援兵给堵住到时候片甲不留。”
    丁全点点头以这个人的聪明当然不会继续问“十五六日守不住怎么办”?
    张行见到没人再吭声也懒得多言只是继续喝粥喝完了之后居然亲自将碗在水井旁洗了交给旁边一个宫女然后才坐回去却又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好了。
    说起来昨日城门楼上那一箭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圣人当日回到郡府以后彻底不再出门干涉军务只是抱着皇后和几个年幼皇子、公主痛哭据说昨晚上眼睛都哭肿了甚至还说天亡他们父子……近侍们这么小心翼翼和悲观十之八九是因为昨晚上的动静根本躲不过去而受到了感染。
    不过依着张行来看只是哭下去倒也无妨反正把事情交给外面的相公、将军们来做用不着他这个圣人指手画脚局面反而会无忧……将领经验丰富士卒都是禁军精锐所谓最好的将军、最好的兵员、最好的甲胄还有完整城墙跟城内居民充当民夫哪里不能守半个月?
    巫族人仓促过来明显没有做好攻城准备的……至于自己作为伏龙卫安安静静的做个御前的美男子装个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样子怎么也都能熬过这一遭。
    正想着呢那边忽然又有一位公公转入远远便来喊:“张常检辛苦你走一趟牛督公让你去城上叫两位尚书来御前议事。”
    客气的不得了。
    当然张行倒也知道此时不是吐槽的时候便赶紧起身应声立即叫上秦宝分两队各自去寻人……待到城上将卫赤与段威两位轻松寻来顺便观望了一下城中局势便堂而皇之随之上堂立在了门内做了个旁观。
    此时来看圣人昨夜怕是果然哭肿了眼睛只是应该用了什么法子消了一些肿但痕迹不可能遮盖干净反而留着两道红印子有些欲盖弥彰之态。
    两位尚书看到这一幕也都愕然却只能和提前进入的相公们一起佯做不知。
    “昨日一见巫族兵马势大难制。”圣人见到人齐强行睁着眼睛来问。“局势紧张诸卿可有方略?”
    众人一声不吭张行自然也冷眼旁观。
    “问诸卿家话呢!”圣人催促不及明显有些焦躁。“如之奈何啊?”
    “臣还是前日之议。”司马长缨面色严肃出列相对。“一旦城破玉石俱焚与其如此不如集结精锐早日突围!”
    “不可。”首相苏巍立即驳斥。“巫族骑兵更多一旦出去陛下安危难保你没看到昨日那一箭吗?”
    皇帝立即颔首:“不错。”
    司马长缨长叹一声看都不看苏巍一眼只是朝着圣人诚恳拱手:“陛下臣之忠谨天日可鉴就是因为看到那一箭觉得城池未必可保……”
    圣人一时犹疑。
    “只要守城严密谈何未必可保?”刑部尚书卫赤冷冷打断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结阵总要时间咱们军中修行者更多集中起来做应对便是断没有因为他们有那一箭便要弃城的道理……”
    “卫尚书言之有理。”兵部尚书段威也强打精神进言。“何况我们还有牛督公、白常检还有伏龙卫和伏龙印委实没有怕了那一箭的意思。依着臣看此时只有两个要紧的事情要做一个是激励城内士气另一个是努力召唤援兵……只要城内稳妥外面大军一至都蓝必然退兵。”
    两位尚书一起表态加上首相苏巍三比一而且圣人本圣明显是怕了的……如果说之前还有担心丢面子的成分此时就是决然不敢出门了……所以坚守待援的方略再度被强化上上下下众人自然纷纷出言表示赞同。
    出乎意料司马长缨居然也跟着点头:“若能激励起士气自然好但是莫忘了从蒲津渡河时士卒便争相贿赂上官以求留在关中之前在太原也有许多人不想北上以至于随后在楼烦只是遭遇秋雨便逃离了不少人……可见城中士气未必多高甚至有士卒心存怨气……陛下须下全力振奋士气才可一守。”
    这话说的无人能驳斥苏巍以下也都只是去看圣人。
    倒是杵在门内的张行扶刀肃立之余心中微动。
    “朕晓得了。”圣人赶紧应声。“事到如今朕怎么会怜惜官爵呢?朕意已决待会亲自去巡视城内昨夜被轮换下的士卒当众许以官爵……凡披坚执锐守城者皆有功平地加至六品再有斩获和功勋再行加赏。”
    堂中似乎愈发释然。
    但很快首相苏巍便和其他人一样反应过来愕然抬头:“圣人是说平地加至六品?”
    张行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腰上的黑绶随即无语他已经意识到司马长缨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这老小子明显是那日之后非但变得小心而且起了坏心了有点黑化的意思……欲擒故纵莫过于此。
    想想就知道了纯战斗人员足足近三万直接加到六品全天下多少人口来着?一万万?一万人中就有三个六品?那算什么?还算官嘛?真的可能实行吗?
    “是。”圣人严肃以对。“朕想了一下事关大魏存亡国姓延续平地加至六品不过分!”
    苏巍欲言又止。
    “苏相公。”司马长缨忽然接口。“不要紧的六品也好七品也罢无外乎都是军中品级不管事的……所谓平地加六品只要约束在军中便只是日后要多花费三万人的六品俸禄罢了……再说了天下皆陛下之天下而此时稍有迟疑万一军心稍散什么六品五品反倒显得可笑……要我说虽柱国亦可加何况六品?六品已经是陛下深思熟虑考虑到五品是登堂入室的门槛专门留了余地的。”
    圣人连连颔首。
    苏巍彻底语塞。
    张行则心中无语——这几位放这儿自欺欺人呢?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也!真要是多花钱给三万个人六品俸禄的事情你倒是直接跟士卒们约定一出去就赏你们多少多少钱多好?为什么一定要用六品官爵来做表达?
    这事要是能落实了大魏也该半死了。
    反过来说要是不能落实大魏也该蹬了半条腿了……但蹬就蹬呗张行从昨日那一幕后便有了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而且看得更加清楚无外乎就是圣人一时心态崩了呗跟一个崩了心态的人有啥可讲理的?
    正想着呢两位尚书对视一眼段威明显躲闪一时倒是卫赤严肃以对:“陛下这种事情我们不懂……但是既出此言将来一定要取信于军否则迟早还会生变。”
    “晓得了!”圣人略显焦躁。“可还有言语?”
    “经此一役雁门、楼烦、马邑三郡必然疲敝……请陛下免去三郡一年租税并赦免三郡所有罪人许他们随军出力。”段威赶紧说了句不松不紧的废话。
    “这是自然。”圣人愈加焦躁。
    “臣以为不妨赦免东夷……许诺不再东征。”理论上当了相公但实际上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临时工的国舅萧余忽然出列主动进言。“两次东征百姓苦不堪言士卒人人畏惧枉死……若陛下能公开赦免东夷军心必然振奋。”
    说实话张行对这个议题倒有些不是很在意。因为他觉得东夷迟早还是要打的但反过来说经过眼下这档子事巫族公开反了也不可能立即再去打东夷。所以公开承诺赦免属于可有可无。
    但怎么说呢?
    考虑到这位圣人的折腾就是从东征东夷开始崩坏的朝堂上的一些爱好和平人士有所不满也是寻常……事实上东境、江淮一带确实存在着大量的反对东征的声音军中也是上层趋向于东征而下层普遍性畏惧。
    所以这位未必算是夹带私货就算是那也是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私货。
    “那就赦免吧!”圣人迟疑了一阵子但俨然心态已经彻底崩掉连三万个六品官都出来了何况是这种东西于是终究答应。“可还有吗?”
    “还请陛下赦免巫族与都蓝可汗。”萧余继续认真言道。“并请函于成义公主、突利可汗让他们劝都蓝可汗折返。”
    堂中愈加鸦雀无声。
    但很快随着外面一声什么巨响引得堂中不少人吓了一跳这位圣人还是主动开口了:“来得及吗?”
    “臣反对!”卫赤忽然开口。“此事断不可行……”
    与此同时来不及听到下文张行便看到对面牛督公朝自己一抬手立即会意然后面无表情转出堂上去了。
    往外面一问都说刚刚动静是西城方向往西城跑了一趟才发现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巫族开始用撞木而已而且已经被浇油焚毁。
    就这样等他折返回来却发现堂上会议早已经散掉因为圣人都开始出去做巡回演讲了便干脆趁机偷懒远远绕着圣人的仪仗自行在光秃秃的城内转圈然后一边听着各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一边去寻李定。
    绕了半日打听了许久方才在一个街口后面的光秃秃小巷子迎面遇到了李定后者此时居然正在在那里记账呢伸手还有一堆各种各样仓促聚集的粮食和一堆力夫。
    “你这是负责军粮发放?”张行走上前去不免有些无语。
    “是。”桌子后面的李定略显尴尬也不知道是尴尬昨天的事情还是尴尬眼下的场景。
    “挺好的。”张行拢手叹气道。“安全。”
    李定当即点头:“确实……”
    张行稍显诧异。
    “你还没看明白吗?”李定一边继续假装记账一边努力干笑。“圣人只求皇室能保这种情况下用兵用险之事是没法施展的便是上了城墙又如何?”
    张行想了一想此事似乎也无话可说没看到他自己都准备摸鱼到最后吗?唯独又想起自己此行根本便稍微一肃靠上去低声来言:“有事问四哥修行上的昨日事后我觉得……”
    李定放下笔抬头一看几乎是瞬间醒悟:“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忽然通了一脉?奇经八脉皆是如此不必在意……是哪一脉?”
    “自颅顶至脚心气血翻涌……我没敢问伏龙卫的其他人但感觉应该是冲脉。”张行脱口而对。
    此冲脉之冲是名不是动奇经八脉里有一脉就叫冲脉。
    “那就对了。”李定稍微一想立即点头。“冲脉对应血海必然是昨日所见心血来潮自然涌起……可见昨日事对你触动极大。”
    张行一时尴尬然后赶紧拱手:“还没谢过李兄昨日计较。”
    “无妨。”李定连连摇头。“你自己也须小心些……先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都是观落日大河啥的你观圣人失态总是个说法……便是说了也说是观军阵后气血上涌。”
    “明白。”张行点点头继续来问。“其实还有一事……”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通了奇经一脉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感悟到真气技巧?”
    “是。”
    “这是寻常事情。”李定继续坐在那里讲解。“冲脉对应的真气技巧往往是气血上涌后才能显出来……往往是越战越勇或者是不易疲惫之类的……你若是上阵砍几个人说不得立即察觉到异样了只是在城内坐着自然没法察觉。”
    张行心下恍然敢情这还是个情绪下的被动技能倒也瞬间释然下来。
    而他刚要再问忽然就身后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时再度传来却终于失笑:“平地起六品李四郎本来就是从五品这次怕是终于要登堂入室了吧?”
    “这大魏的登堂入室还有什么意思?”李定重新提起笔来幽幽一叹继而立即警醒。“你且小心些……什么东西都是这样你觉得他稳当的时候偏偏就要势不可挡的倒下去你觉得他彻底立不住了反而又有还多东西撑着……说白了大势难为你我现在的局面还做不了大势只是暂时随波逐流!”
    还挺有哲理的。
    但张行只是无语:“我只是来取笑你罢了什么大势小局总得等这次解围了再说吧?”
    李定怔了一怔也是干笑继而将笔摔到了桌子上然后和张行一起冷冷去等下一波山呼海啸。
    当然了摸鱼也要讲究基本法尤其是外面还围着城呢。
    傍晚的时候张行回到了郡守府然后立即从一个意外的对象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下午做了应募要出城去?”张行看着身前的秦宝无语至极。“做信使去东北面苦海边上接应幽州大军?可此时出城岂不是要白白送命吗?”
    “牛督公亲自送我们这些信使出去!”秦宝平静以对似乎胸有成竹。“一批二三十人分散往四面七八个去处不用担心外面的围城大军。”
    “可是城外大军之外必然还有无数部落在分别攻城略地撞到一个都是死。”张行愈发无语。“你吃什么昏头药?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老娘和月娘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张行却已经自行醒悟:“是因为陛下许诺了平地起六品然后这个信使的差事又专门另加了殊勋的赏格是不是?你想博一个大的?直接当个大官?”
    秦宝面色微微发红但还是勉力来言:“我本就准备为出人头地搏命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张行彻底无奈只能压低声音气急败坏:“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反正死不了?可谁告诉你圣人会信守承诺的?”
    秦宝反问:“光天化日圣人亲口御言怎么可能不守承诺?”
    张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东西李定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但秦宝却根本没法做解释的。
    而秦宝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放弃了争辩低声相对:“这次是我背着三哥自作主张了……可我已经当着牛督公面应下了而且上了名录拿了赏赐金银不可能出尔反尔……不然怕是不用担心巫族骑兵就要先在牛督公那里送了性命了。”
    这便是木已成舟的意思了真要是出尔反尔军法确实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白绶。
    “我随你去。”张行想了一想摸到腰后罗盘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断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秦宝当即欲言。
    “闭嘴!”张行气急一时当场跺脚然后便觉得一股真气从脚底板直接贯穿到头顶继而四散开来引得周边顿时寒气四溢。“带我去见牛督公!”
    秦宝只是诧异去看对方身边寒气显化惊愕一时。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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