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张行和秦宝吃炸酥肉吃了个饱。
    除夕嘛放纵一下莫说刚刚出了一趟极辛苦的差事便是没有这趟差事全东都的公门里除了负责上计工作和督造修建明堂的人外不也有那句名言吗?
    有事年后再说。
    事实上整个东都都洋溢在过年的气氛中人们燃烧竹子祭祀祖宗相互给系着小红纸条的铜板。
    北面的达官贵人们大摆宴席如流水却不来吃只是无论做什么每换一个流程便要鸡鸭鱼肉换上一整套以至于仆役们个个吃的满肚子油;穷人虽然穷却也要街坊邻居凑钱买一锅油炸一些面团子给孩子嚼着;就连新一期的役丁也得到了工部的开恩赏赐在例行冬衣之外加了一份油炸甜糕当然肯定是需要叩谢天恩才能领到手的。
    说来奇怪背井离乡之人本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但是跟秦宝喝着喝着忽然抹了眼泪低声喊了娘而不自觉不同也跟月娘表面上大大咧咧私下里坐到马厩那里对着两匹马一匹骡子发了一晚上呆不同张三郎这个年过的却意外的快活。
    或者说是没心没肺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小说看小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绝口不提家中事。
    而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这日真正当官的都要去正旦大朝会受罪尤其是今年明堂还在修着只能去旁边的澄明殿里挤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资格享受着年假的张三郎反而更加欢腾了。
    首先是逼着秦宝和月娘给自己行礼拜年然后人手一个红纸包打开来看却只是拴了红绳的两个铜钱当然了秦宝和月娘不来拜他也没人拜, 这倒也罢了, 最多算他红包小气。。
    接着, 这位靖安台的白绶复又扔下端了一筐子吃腻了的小酥肉和面团子出去转悠遇到小孩子就发两片还问人家会不会写“小酥肉”的“酥”字知道的, 自然知道这是靖安台的白绶年轻有前途的官人,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个街溜子。
    但是, 这些目光都不能阻止张行唱着“多乎哉不多也”在坊内乱转悠而等到他的肉片散尽, 只剩面团子以后却又很自然的跟着秦宝和月娘的身影来到了坊内的公社。
    这个公社不是那个公社而是坊内供奉着三辉四御的简单祠堂, 也被称为公祠、公堂, 总之, 就是那个意思。
    其实, 每个坊内除了公社公祠外一般都还会有像样的单独寺观, 比如温柔坊里的青帝观就格外的大里面的补肾药卖的格外好。而承福坊内也有一座白帝观平素也有打造铁器、开凿水井、治疗伤病、开蒙筑基的业务, 且颇为知名但问题在于过年了, 大年初一了只拜白帝爷, 其他至尊难道不拜一拜?
    所以今日全城各坊, 几乎人人出门拜年时都免不了要往自家坊市内的公祠顺便走一遭的。
    张行端着半筐子面团子过来当然不是拜三辉四御的只是来看热闹的。你还别说真就让他找到了新乐子。
    原来此处的三一道士正在给人算命算命有两种一种是抽签解签, 要十文钱;还有一种高级的乃是要用淡淡的朱砂来写生辰八字这个就要五十个铜板死贵死贵的了。
    那么张三郎是何等人?无事都要生出三尺浪的, 何况是见到这种封建迷信骗钱的行径?于是直接过去将人家道士赶走然后自己将筐子放下坐在案后拿那些朱砂给来算命的人写字。
    没错张三郎不用别人给他写字而是主动给人家写字将纸裁成方斗却又只写了一个大大福字这个世界没有贴春联的传统张行也没有做这个普及的意思但这不耽误他一写出来告知本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来人将字倒立起来、用面糊贴到大门上以后对方瞬间醒悟然后飞也似的扔下钱捧着字方跑回去了。
    就这样张三郎就这般连续写了四五十个字方无外乎是“福禄寿财”之类的方才失了兴趣却根本不管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只给自家写了个大大的“福”字便直接管杀不管埋的逃走。
    但不要紧之前被赶走的道士早早醒悟却是立即当场改了业务继续下去——这可比批字算命省事多了而且业务范围也根本不是算命能比的。
    转回头来张行端着空筐子回家秦宝和月娘参拜还没回来他自倒贴了福字便去院中打熬筋骨虽说是无聊但也是有些说法的须知道这一趟出去张三郎因为秦宝的表现也有了新的认识或许正脉、奇脉、凝丹、成丹、宗师这些大的修行境界会使修行者的武力产生质的差距但很明显马上功夫、筋骨打熬、兵器熟练度跟勇气、意志一样本身毫无疑问也是生死线上的一些说法。
    一个最简单直白的表现就是别看张行靠着作弊领先了公认的武艺良才秦宝一条正脉上的修为可是真要两人捉对生死搏杀张行并不觉得自己有两成以上概率能赢。
    那大铁枪一挥再纵马一冲绝对是张行所见正脉以下无敌的。
    正练着呢忽然便有人敲门打开门来不解瞬间消解来人居然是周行范周公子正亲自拎着大包小包前来拜会。
    周公子老爹是圣人正当用的心腹大将爵位、职阶层一个不差自然在东都城有属于自己的大宅邸但他家人都在南方只有几十个仆从日常留在这里照顾房屋、维持真火所以同样有空过来。
    唯独过来以后也只能傻站着罢了一直等到秦宝和月娘回来院子里方才有了人声但此时已经是中午了于是又赶紧做饭。
    过节放假这种事情大约如此。
    到了晚间蹭了两顿饭的周行范先行告辞离去随即秦宝自把心思放在了从白帝观新买的兵器上月娘开始重新计算家中的柴米油盐而张行一如既往的开始看他的小说。
    不过也就是天色愈黑下来三人都各自回房准备睡觉的时候张行听到了头顶屋瓦很明显的一丝响动便无奈起身穿好衣服出门爬了上去。
    果然白有思早早坐在屋顶上相候多时了同时相候的还有两壶酒和一碟冷切卤牛肉。
    “过年好。”一身男装的白有思含笑来言。
    “过年好。”张行难得没有杠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坐下。
    想想也是真要是说过年又老一岁怕是要被直接甩下去的。
    “这几日兴致可曾渐好?”白有思待对方坐定便直接举壶。
    “尚好尚好。”张行干笑一声。“过年嘛哄哄孩子总还是有说头的乱七八糟的事干了不少”
    “还是对淮北的事情耿耿于怀?”
    “是。”
    “何至于此?”
    “着力点与价值观不同庶民总以庶民的生死为根本视肉食者鄙恰如肉食者总以肉食者的兴亡为根本视庶民为草芥。”
    “原来如此。”
    “你听得懂?”
    “不是在看、在学吗?”
    “如此倒是显得我偏颇了起来。”
    “你若不偏颇哪里能入我的眼?”
    “不是相互映照吗?总得学一学改一改的。”
    “也对。”
    “且饮。”
    “且饮。”
    二人碰了下酒壶各自只是饮了一气酒。
    “陈凌的事情在南衙几位相公那里根本不值一提但也下了决断要调他去西北守巫族的毒沙漠。”隔了一阵子白有思忽然单手垂放下酒壶撑着腮笑道。“年后咱们去处置长鲸帮的事情可以顺路去宣调令”
    “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恨靖安台或者白氏。”张行摇头以对。“不过巡检不是要去伏龙卫了吗?”
    “是有这个说法。”白有思坦诚以对。“南衙那里历来是中丞与张公之间大约对立然后我父亲去了很自然与张公结了盟你懂吧?”
    “懂。”张行脱口而对。“中丞是先帝留下的老臣而且跟其他老臣不是一回事天然不可动摇在南衙自成一极老臣们都愿意服从他。而张公的功勋是当今圣人登基后才成的所以这算是典型新旧对立。至于尊父虽是白氏勋贵却是圣人麾下出头的算是圣人一手提拔的新勋贵所以大略上属于新人。”
    “是这个意思。”白有思连连点头。“不过这些都不明显南衙那里也很少有意气之争之前中丞和张公结怨也只是在征东夷的事情上有所争执我父亲也是因为最近圣人执意要修明堂和通天塔才与中丞有了些争辩。”
    张行自然点头。
    说白了南衙那里的帝国执政者都是人精最起码从表面上看都还在就事论事。
    但是很显然这种层级的对抗很可能只是一句言语一次召集对应部门的举证便会在下面引发剧烈的站队与对抗。
    最明显的就是去年入冬以来第二巡组的一系列行动以及张行等人的连续遭遇本质上都脱不开南衙内的那次小小的言语争辩。
    “我父亲的意思是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弄得我疲于应对所以早在我们下江东遭遇了命案后他就当面当众在南衙午休时埋怨了中丞中丞被他拿捏住只能当众应许等我回来调往伏龙卫。”白有思缓缓言道。“我其实也答应了但又对父亲和中丞说凡事既有初则必有尾等过完年后将长鲸帮的事情一起料理了再与司马正做各自的调动。”
    “多谢了。”张行发自内心感激。
    “不只是为你当然也是为了你但你当日许出言语本是为了我那日在河畔的所求于情于理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白有思叹气道。“而且你万般谋略决断也挡不住左家老二的一剑我不去谁替你斩此长鲸?”
    “确实如此。”可能是习惯了张行倒没有太尴尬了。“但也不能一直指望着巡检来做我倚仗、当我庇护还是要努力提升修为。”
    “说起这个。”白有思忽然来问。“你要跟我去伏龙卫吗?”
    张行沉默了很久方才小心来问:“听人说伏龙卫都只是闲养在西苑偶尔出来做仪仗和护卫?”
    “伏龙卫没你想的那么闲适。”白有思失笑道。“皇家那里怎么可能少了麻烦事情?张行”
    “哎。”
    “我之所以答应此事一则是因为也觉得罗方之前做的太小气没什么意思;二则却是因为你的一些平素言语想接触一下真正的朝堂看看真正的执政者都在干什么更不要说到了伏龙卫便可以往西苑琅琊阁查阅资料文书知晓事情真正内情。”白有思目光灼灼再度来看张行。“你想来吗?”
    “我想。”张行干脆以对。“可若是这般伏龙卫是想进就进的吗?”
    “自然不是。”白有思释然答道。“一般人进去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修为上的硬条件那便是正脉大圆满所以按照道理咱们巡组里面我其实只能带胡大哥和钱唐过去。”
    “那其实呢?”张行听出了话语含义也不禁失笑。
    “其实就是胡大哥上次对我有了芥蒂很难让他过来继续助我。”白有思淡淡做答。“但伏龙卫那里因为历来传统却可以议功议贵议身”
    “我知道。”张行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当场打断了对方。“我也是江东事后才晓得的大魏律条文又是先帝的遗作一文钱可杀人但论罪时却有八议例外所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九品以上当官的、跟皇帝有关系的、皇帝觉得有才的、出身高贵的、四夷的使者都可以公开减罪免罪这就是只把下面人不当人算了我又愤世嫉俗了哪朝哪代不如此只是没像大魏律这般写清楚而已巡检继续说便是。”
    白有思摇头:“总之钱唐以外李清臣、周行范都可以议贵议故你和秦宝也完全可以议功尤其是你此行真的是震动上下完全可以先行淮上回来加黑绶然后议功转伏龙卫至于秦宝其实稍难只能先加白绶试一试。”
    “挺好。”张行点头以对。“巡检这般安排就是。”
    听到张行答应白有思本欲再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停了半晌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三郎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此番事后你要离我而去呢。”
    “天下虽大但胜过巡检的上司委实难找。”张行苦笑以对。“人生路难行还要暂借巡检羽翼遮蔽。”
    “好。”白有思站起身来提酒来对。“咱们且相互扶持再一起行一行将来再说。”
    说着白有思举起酒壶仰头喝下然后一跃而走。
    张行也同样坐在屋脊上将一壶酒一饮而尽却是望着东都城的夜色久久不动。
    ps:初五迎财神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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