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雨一旦下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停掉的。
    对于东都而言似乎也是如此……张行敏感的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地理因为一些强大的存在很轻易就产生了某种‘偏移’。
    当然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本就是理所当然。
    七位至尊里本就有三辉这种自然演化神祇的存在真龙翻江倒海裂地开山也属于正常节奏。
    而这其中白帝爷当年自蜀地奋起横扫中原的时候顺便在秦岭中打开了一些通道疏通扩大了汉水流域似乎并不值得过于在意。
    可很显然从那以后东都所在的中原地区一到了仲夏时节变得降水稍多也是一个事实。
    雨水淅淅沥沥反反复复了数日嘉庆、嘉靖二坊的血腥清剿行动终于在第五天成功结束了。
    不过后两日的行动跟张行没有太大关系因为自从那日在追击大义帮帮主过程中‘英勇负伤’后他便一直只干两件事一个是根据情况临时编造并填写各种乱七八糟甚至他自己都搞不懂有什么用的表格然后交给每天傍晚定时过来的薛亮;另一个就是为所有辛勤杀戮在第一线的各类军事人员指派后勤、分派赏赐顺便为所有人肉身准备冰镇酸梅汤。
    尤其是冰镇酸梅汤广受好评。
    “账目不是这么算的徐大管属下差点被你给蒙过去。”
    雨水难得稍驻暮色稍露大月亮也微微在云层旁露出半张脸灯火通明的天街边廊下张行正礼貌而认真的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城防军都管徐威扯皮。“你们墙上的人是帮了忙但帮忙的人跟帮忙的人不是一回事就好像作战人员的分润跟后勤人员的分润截然不同一样……”
    “张三郎我也没说我们墙上的人要拿作战的那份分润但军械都是从我们那里走的搬运军械还能不算是后勤?”徐大管抓住对方言语赶紧重申自己的要求。
    “后勤跟后勤能全一样?”张行指着干干净净的天街正色来问。“辛苦在这里彻夜收尸的在坊里扛米面柴草一扛一整日的在坊内砖窑烧骨灰的跟搬了两捆子弩矢下城的能是一个钱?”
    “那你想怎么样吗?”徐大管一时气馁。
    “七十贯。”张行终于拿出了自己想好的预案。“搬运军械是切实的活而且是有讲究的活我们给你们额外加七十贯我打听过了你们城上剩下的有三十五人每人两贯……让他们自己下来领签字画圈来领。”
    徐大管一时大喜他原本以为都没了却不料还有七十贯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气馁。
    说白了要是让属下自己来领他有个甚好处?
    稍微思索片刻徐大管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来对:“张三郎……你抬抬手我只要五十贯你自家留二十贯。”
    张行叹了口气起身顺着边廊朝远处走去几十步开外白有思领着钱唐、秦宝、李清臣以及其他几个年轻的锦衣巡骑正在廊下随意排坐坐然后端着冰镇酸梅汤赏月。
    见到张行似乎五十贯的利市都不愿给自己甚至还要告状徐大管一阵牙酸偏偏前几日这些锦衣狗的威势就在脑海里又不敢跑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张三郎到达彼处却并未与白家贵女说什么反而只是让其中一人稍微起身然后从那人身下的箱子里取了一个厚重褡裢复又安静折返。
    “七十两白银。”张行将塞得满满的褡裢掷给对方认真解释。“搬运军械是徐大管你部属搬的再多再少都与徐大管你无关但打开塔楼军械库存借我们军械还有军械折旧什么的却是徐大管担的责任……其实我手里的分派本有诸位分管的一例自然也少不了你城墙上徐大管个人的好处便是这份好处你也是比其他几位更多的其他几位都是五十两……何必跟底下人争食?”
    徐大管听到一半就将颠了好几下的褡裢飞也似的藏入怀中听到最后更是连连颔首:“我就知道张三郎是个奢遮人物这分润给划的南衙里的宰相都没你公正……你放心明日我让他们来领钱。”
    “对了。”张行想了一想又再提醒。“坊里四门起了火烧了许多热水回去后徐大管不妨让墙上兄弟们寻个盆子、巾子轮番下来洗个热水澡……连日下雨身上都脏洗个澡、泡个脚晚上干干净净睡了清爽。”
    徐大管更是忙不迭点头然后便起身准备回去但走了两步却又似乎想到什么然后赶紧回到桌前压低声音来问:
    “要不要去给白巡检拱个手报个名?”
    张行赶紧摆手:“天子脚下别给她招祸。”
    “我想也是。”徐大管当即以手指心。“但请张三郎务必替兄弟转达我对白巡检简直是对三辉四御几位至尊一般崇敬的……心意在这里未曾变过。”
    差不多得了!
    张行的耐性终于快到头了……还三辉四御一般崇敬你咋不说三辉之一的大月亮代表你的心呢?自己要是转述过去怕是那群正在陪巡检女老爷看月亮的锦衣巡骑能暗地里把你头打爆!
    而且你真当这个距离人家白巡检听不到你说啥吗?
    当然心里这般想张行面上却是非常认真:“我晓得我晓得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果然远处白有思不动声色轻轻瞥了一眼过来然后继续望天赏月。
    而这位徐大管终于再度起身。
    然后他就又回来了。
    “张三郎。”徐大管诚恳来对。“我不晓得你们自己有没有安排……但既然给我七十两白银我不能不上道你现在坐在天街上不方便只说个地方我让人过些日子送你家去十两。”
    远处的白有思纹丝不动但张行却听得头皮发麻只好长叹一口气以手指向了远处的白有思:
    “徐大管你知道为什么白巡检此番这般大公无私吗?既不要利也不求功还不要你们感激?”
    “知道。”徐大管瞥了远处的那坨人一眼低声笑道。“白家贵女啥都不缺还这般武艺真要在这个关头越过职务来做好人反而要忌讳人家说她收买人心。”
    “没错。”张行认真以对。“白家贵女啥都不缺非要说缺的就是此时差一个‘不失不漏’……乃是说不出篓子对得起天地良心、上下人心就行了……所以才会大公无私收缴的钱财决于天街之上、众人目下然后偏偏连给你一些赏钱都不经手。”
    话到这里张行指着自己言道:“我现在也缺‘不失’!这件事整治好了就行从没想过发财。”
    徐大管怔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来终于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张三郎兄弟送你一句掏心窝子话……有些人你是够不着的非要试试也行年轻嘛……但心里要有个谋划几年不行就早回头整些富贵出来给自家一个交代。我刚刚说你分划缴获比南衙诸公还强绝对也是真心话你这人办事委实漂亮只经此一事就在东都立下了最起码南城这边就都认你张三郎这个号了。”
    说着徐大管摸着怀中褡裢握着佩刀飞也似的顺着天街往南去了。
    张行怔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懒得理会……无他这支名列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的锦衣巡组里但凡是个没家室的几乎人人都有些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方误会属于理所当然而其他人也不差他这个误会。
    谁让那老娘皮确实家门高、武艺高、长得还行呢?
    想到这里张行只想去坊内洗个澡早点安歇却是拿出桌下的几个本子来匆匆核对一番后转向了这边还在赏月的白有思。
    “巡检有公事。”张行大大方方在那些年轻巡骑的注视下将手中几个本子递上。“帐都做好了……三本账一个是给台中看的明帐;暗账分两本一本记了自家兄弟的分润一本没记……若无差错明日一早就按照暗账把浮财全部发了明账做成文书交上去。”
    白有思点了下头难得含笑接过:“三郎辛苦了若非是你此事不可能这般轻松起手与结尾。”
    只是一语张行便因为几位同僚的瞩目而如芒在背。
    然而虽然明显晓得对方是在调戏自己张行也只好硬着头皮摆手:“不辛苦的不如诸位兄弟在坊内拼杀辛苦我就是个偷懒的。”
    “我心里有谱的。”白有思将三个账本摆好一边翻看一边来问。“你晓得昨日中丞的嘉奖就下来了吗?”
    “晓得。”
    “那你晓得昨日晚间各位在京朱绶都得到中丞传唤然后从今日上午开始靖安台所领南城诸坊表要以我们所领两坊为标统一清理南城吗?”
    “晓得而且知道中丞还嫌我们杀人太多了要其他坊一万人杀十个就足了。”
    “不错。”白有思看着账本没有抬头却笑意明显。“那你晓得中丞曾一度让我将本组巡骑分与诸组协助指导但被我拒绝吗?”
    “不晓得。”张行束手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在情况未明之前拍个马屁为佳毕竟对方笑的太渗人了。“但巡检做的极对……哪有我们自己的活干完了干得好干得快所以要去帮别人干的道理?况且连日辛苦又是制定计划又是组织人力物力然后还要指挥、拼杀还要分发物资还要处理尸体、伤员还要善后咱们的人可不是人人都如巡检这般修为高深都是要休整的。而去了他组做指导没钱没功劳不说受委屈脏累也不说怕只怕再遇到一个‘纵云剑’马奎又没了巡检遮护。”
    这话说实诚也实诚说拍马也拍马却是引得钱唐几个人反复来打量张行都只觉得这张三郎委实是个劲敌。
    “是啊。”白有思看着账本居然甘之如饴。“说到底朝堂风雨大作咱们此举本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没必要争那个事情。”
    “是。”张行恳切颔首只以为对方被拍舒服了今日便过关了。
    “所以就是怕你卷入大的乱子里我才专门拒了中丞调你去黑塔教授那些表格的言语。”白有思放下账本盯着张行认真来看。“转入黑塔把这事做了三个月后按照成例便可加白绶……你不会怨恨我吧?”
    张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醒悟是什么意思却是连连摆手诚心做答:“怎么会呢?我感激巡检都还来不及……东都这里风生水起我这种小人物正要倚靠巡检遮护没了巡检连命都保不住。”
    白有思也好几名巡骑也好神色各异却都齐齐盯着张行似乎想验证此人言语。
    但看了许久白有思始终没能察觉到对方的虚伪作假之态却是稍微放下心来:“你且放心你这人虽然修养差了点但修为文华世故品质都是极好的迟早会挣到一番富贵。”
    听到这里张行哪里还不知道必然是刚刚徐大管那番话被这老娘皮听到晓得她这些日子驱驰无度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稍作安抚。
    “巡检放心。”想明白了这点后张行自己也放下心来却是昂然拱手以对。“我这人委实无心图富贵但只怕凭良心认真做事这富贵便要来逼我……但我这人又平素性情狭隘见不得不平事怕只怕一个性子上来未见富贵先见刀兵……到时候还要借巡检身后高门与腰中长剑替我稍作遮蔽。”
    说着拱拱手就直接走了似乎是要往坊门内洗澡睡觉只由着这些人自家赏月。
    而白有思怔怔看了此人背影一阵子复又细细品味居然还是没有察觉到对方说这番言语时有任何虚伪作假之态一时也是愕然。
    也就是愕然茫然之中忽然间天气闷闷乌云重新卷过皓月却是再度下起了让人无奈的淅沥夏雨。
    时值仲夏东都城在下雨。
    翌日雨水不停中午时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忽然传来就在南城靖安台所领各坊尝试进行以打击本地帮派、赈济灾民为主要内容的新方案后的第二天正平坊那里爆发了大规模民乱而其中明显有之前劫狱、逃狱的钦犯大队人马与核心组织力量在煽动以至于正平坊的各路官兵遭遇埋伏死伤累累。
    一时间传骑四下临时放开禁令的东都城甚至有流光偶尔飞过各路兵马都得到军令乃是保留少数人手控制天街便可其余所有精锐力量立即无条件前往正平坊支援。
    刚刚分完钱正准备在嘉靖、嘉庆这里歇到半月期限为止的第二巡组无可奈何立即一分为二一部以副巡检黑绶胡彦为主留守另一部则在白有思的带领下迅速沿天街进发支援。
    张行被分到了白有思组。
    ps:感谢asakura丶yui、不讲武德、杂役头儿三位同学的上萌啊……感激不尽……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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