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巡检维护。”
    散场之后等在外面的张行一看到白有思出来便忙不迭上前表达谢意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白有思最后超常规的主动维护真让那位柴常检较起真来就算是自己最后咬死了、稳住了也得脱层皮。
    “是我护你不错但也是你自己护住了自己。”
    白有思驻足回头相对。“多余的话不想讲但这次的事情你自己但凡有一分失措我都不会这般干脆更别说直接将你调入我的巡组了……咱们之间无须多谢。”
    “是。”张行面色如常只是顺杆子往上爬。“属下晓得咱们都是自己人。”
    这话说的白有思尚未回复呢跟在白巡检后面的几位白绶还有几位锦衣巡骑全都面面相觑……俨然是有一个算一个平素都没见识过这种人。
    “张行。”白有思想了一想还是主动提及。“当日带你和秦宝一起过来不让你入巡骑是有缘故的……因为一直到眼下你都还记不起来自己在中垒军哪一部哪一队那一伙而中垒军的名单里也都还找不到一个张行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去的。”
    “这怪我。”张行微微叹气俨然自责的利害。“但受伤后我委实记不起来了张行这个名字也确系是我兄弟喊我的……说不得是类似的名字但姓肯定没错最多是文章的章。”
    “你的话我既不敢信也不好不信。”白有思都笑了。
    “巡检信我为人就好。”张行恬不知耻的挺起胸膛又引得女巡检身后几位年轻人撇起嘴来。
    “你且留在此处看此案首尾过几日自有人找你入职。”白有思再度笑了一笑不再多言只是持剑离去。
    白有思既走身后随着的七八名锦衣巡骑却没有跟上而是在一位黑绶的带领下纷纷上前来与张行做寒暄。
    这中间有人是见过的比如这位唤做胡彦的黑绶;也有没见过但听过的比如唤做一个李清臣的年轻人就是素来喜欢欺负秦二郎的;还有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比如一位唤做钱唐的身材高大白绶。
    这些人品级不一态度也不一。
    如黑绶胡彦年纪算是队伍中的老大哥身份算是白有思副手级别是正六品跟其他所有人都算是上下有别所以只是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也离去。
    而下面那些人里面年纪大一些看起来有家室的几乎人人热情……有人称赞张行当日千里负尸送友归乡;有人直接看中张行与巡检有些话头只说巡检慧眼识英雄。
    但是那些年轻的可就免不了一番幺蛾子了有人冷言冷语报了个姓名就直接拱手而去;有人说着简简单单的话手上暗暗用力甚至隐隐用了真气逼得张行反过来给他降温;还有人说话极度热情但怎么听怎么都免不了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秦二郎了。
    秦宝看到张行被那些年轻人挤兑感动的眼泪的都快下来了只是他还有工作只说过几日再来相聚。
    就这样一会功夫白有思一行人便走的干干净净。
    而张行本来也可以直接走的但他这人总是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心思细密居然又往酒肆里折返过去然后没有见到柴常检只是见了另外一位黑绶。礼貌交谈一二得知王、沈二人被直接逮捕打入天牢小玉那里白、柴两位专门打了招呼应该无虞后便也直接回去了。
    等这个时候再出去却发现枯坐了一整日的净街虎们此时早已经散在冯宅外面各处正议论纷纷此时远远看到张行出来也无人上前再做言语。
    这待遇几乎与那个手刃友人的韩闵一般无二……很显然这些人并没有谁再怀疑是张行犯案他们只把张行当成中镇抚司那里安排过来的坐探了。
    坐探嘛同样是违背江湖义气的。
    当然了张行根本懒得解释不光是不在乎更重要的是本来就不熟。
    实际上赖白有思的一力维护此番将冯庸夫妇的大案给摆脱顺便补入新岗位张行只觉得浑身释然。当日傍晚回到修业坊更是茶足饭饱躺着看起书来。
    然而等到坊门关闭后刚刚追着剧情速读完第一本《游龙见凰》第二本《女主郦月传其二:落龙止戈》只打开看了两页开头便有一位不算是客人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老哥这是什么意思?”
    张行打开门见到坊主刘老哥自己拎着一壶酒、一罐腌萝卜身后小女儿抱着一锅炖烂的什么肉汤跟在后面不免诧异至极。“我刚刚吃过了啊就在你家摊子上。”
    “来贺喜老弟升迁。”刘坊主大笑以对。“正好有一锅老鸭汤配酸萝卜不占肚子晚上发发汗……不让我进去吗?”
    张行一边苦笑一边也只能赶紧将对方迎进来。
    在院中摆好桌椅放好碗筷架上小炭炉子刘老哥的小女儿芬娘便直接退去只有刘坊主与张行二人对坐一个开始温酒一个开始往老鸭汤里下酸萝卜。
    “老哥真是消息灵通。”张行先偷吃了一块酸萝卜只觉得满口生津不加老鸭汤也足够酸爽。“中午的消息此时便知道坊门一关就过来……”
    “也是干了十几年的坊吏别的没本事唯独这附近的消息总是知道快些的……你以为想打听这附近的事也可以来找我。”刘坊主自将一杯酒水推来口中不断。“其实中午吉安侯家的那位女巡检出面结了案下午消息便已经传开但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案子破了一直到刚才才知道原来张老弟是吉安侯府的关系居然要调去锦衣巡骑那边了……怪不得之前一直有锦衣巡骑的朋友过来。”
    张行本欲解释但转念一想解释也是无用便干脆顺着话来敷衍:“是要调过去也确实是白巡检关系但从这东镇抚司调到中镇抚司都还是寻常军士连个品级都无如何就算升迁了?”
    “瞧老弟说的你也是上五军排头兵出身你说这军队里的大头兵那前头挖坑的戍卒跟上柱国大帐前的玄甲骑是一回事吗?”这刘老哥闻言便笑。“靖安台三大镇抚司……西镇抚司高中镇抚司硬唯独东镇抚司软趴趴……从做苦力的东镇抚司跳到专司大案的中镇抚司便是前途猛地打开了何况你还这般年轻?我早说过你是要有大局面的。”
    张行闻言再笑因为别的不好说孬好干了大半月的净街虎这靖安台的事情到底是早早打听过的所以他心里非常清楚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
    且说靖安台三大镇抚司东镇抚司掌两都与地方治安人数很多甚至绝大部分黑绶都算东镇抚司的盘子力量加一起其实不算差高层也有六位朱绶、一位少丞在……但要命的地方在于州郡黑绶相互没有统属关系上升渠道也不在东镇抚司里所以力量过于分散了。
    便是东西二都外加太原、邺都、成都、江都这六座城里各有一位朱绶也只能在各自的澡盆子里做乾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镇抚司。
    中镇抚司人数远远少于东镇抚司本身也只有东西二都为据点却有三个天大的法宝。
    一个是专案制度若有钦案或者是惊动了南衙相公、北衙公公们的那种大案需要调查便一般由中镇抚司受命然后指派朱绶专案专责;
    另一个便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巡骑制度常有朱绶巡检率领本组人马不定时前往不定范围的州郡进行巡查既有追查逃犯、打压豪强、跨境汇集力量办大案的意思同时也有审查监管东镇抚司所属地方黑绶的意思……与此同时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在于经常有传闻说他们还有搜索地方官吏驻军情报汇总奉于宫中的职责;
    最后一个就是在这东都与西都城内中镇抚司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刑狱部门和监牢。
    一句话很好很强大。
    至于说西镇抚司西镇抚司设在西苑掌靖安台其他两司与禁军、内廷军法同时专门管理靖安台与禁军还有北衙档案甚至有传闻说西镇抚司麾下有一支全是高阶修行者的伏龙卫人数很少却直接听命于圣人……所以他们当然也很强大所有人都避着走那种……但前提是宫中决心清理靖安台或者禁军否则很少见他们出现。
    而按照历史经验一般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来带头洗地。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局面读了这个世界的几本史书后张行也大约能猜到个一二。
    说白了还是因为真气与修行者的存在使得传统意义上的刑部、大理寺与皇室禁卫不得不捏着鼻子各自分出力量组建出一个新的部门来专行专责。但这种强大的特务部门天生与皇权相契合所以随着皇权的发展他们反过来在一次次朝代更替与内部斗争中壮大了自己终于逆吞了大理寺这样的部门甚至强势压制刑部形成了眼下与御史台并列、隐约高于六部的靖安台。
    换言之不是靖安台一分为三而是本就是三个强势部门搭伙过日子。
    “锦衣巡骑比净街虎强这是实话但大局面真不敢想。”张行干笑一声端起酒杯来稍作应酬。“这世道能活着混口饭吃便好。”
    “老弟何必自谦?”刘坊主完全不以为然。“你跟了吉安侯家的女公子便是上了大船……”
    张行本想再做敷衍但忽然心中微动干脆一饮而尽反过来开问:“说起来我记得老哥在东都至少十二年?”
    “不错。”
    “既如此我要去做锦衣巡骑老哥可有什么护官符与我?”张行认真来问。
    “什么护官符?”这次轮到刘坊主愕然了。
    “地方上的话……说是地方官上任往往要先打听本地那些豪门世族久而久之每个地方上便都出了各自的顺口溜、小纸条一样的惯例话新官上任都要先看过的。”张行眼皮都不带眨的。“老哥在东都居然没听过吗?”
    刘坊主思索片刻先是点头然后重重摇头:“你说的这东西从道理上应该是有的但我在东都十几年委实没听过。”
    张行诧异一时。
    但很快他就稍有醒悟:“我懂了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外加几位上柱国与关东几姓几望明摆在眼下……东都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是。”刘坊主摇头不止。“我也不卖关子了一说你就懂……若是如你所言那护官符反而能编出来的而现在的情况是文武之间东西之间也就是上柱国们与关东的姓望之间无时无刻不在争斗。”
    张行微微一怔继而苦笑。
    “东都建成二十年便势成水火斗了二十年下面的坊里无辜都动辄被牵连锦衣巡骑那种地方更是躲不开。”刘坊主微微压低声音继续言道。“再说了若是之前我还能劝你不要轻易上船可你既然早是吉安侯那边的人便该晓得白家也是昔日八大上柱国之一传下的一脉你本人早已经上船了……此时此刻还想着什么护官符这不是说笑吗?”
    张行原本听着就已经恍然大悟然后又顺着对方言语想起昨晚这院中与白有思的那番交谈却也是无言以对。
    不过停了半晌二人稍微再喝了几杯吃了点酸萝卜气氛微醺张行一时忍耐不住终于也来劝问:“老哥你既知道这东都不是安生地方为何不走?那冯庸那般滑不溜秋死前都准备回老家的。”
    刘老哥喝的微醺但此时闻言依旧沉默思索了好一阵子后才来摇头:“不能走的也不一样……根基深的想走本身就冒险冯庸不就为此送了性命?而我这样的不入流的自然可以走但出了东都又能往什么地方走呢?不过是做一天的坊吏敲一天的净街铜锣。”
    张行一声叹气。
    “男子汉大丈夫还这么年轻叹什么气?”刘坊主见状反而来劝。“世道难归难坏归坏但人各有人的活法如我们这些人自然是安分守己过好日子;如你这种有本事、有品性的年轻人甭管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局势只把本事使出来把豪气和品性亮出来便又何妨?须知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般人在才能让我们这般人稍作安泰偷得一个日落来吃一碗酸萝卜老鸭汤。”
    张行一开始心中只是觉得好笑……毕竟他情知对方手上茧子深厚未必不是个深藏不露的……但稍一思索反而觉得不管如何人家这话都是来做勉励的对自己总归是一番实诚好意。
    更妙的是对方此番言语虽然随意却居然跟昨日白有思说的那些郑重话语极为相合只是一个从上从强来言一个从下从弱而言都是劝自己不要瞻前顾后把持本心昂然前行的。
    这么一想反倒是自己在这里思来想去不够痛快反而落了几分下乘。
    一念至此张行直接伸手捻了酸萝卜一口下去再来举杯:“老哥说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前路既开何必瞻前顾后?今日谢过老哥勉励将来还请老哥多多在我后面看着看我有没有失了品性与豪气!”
    言罢居然是兀自仰头一饮而尽引得对面刘坊主哈哈大笑拿空碗拍起了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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