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的时候若要弹劾政敌一般有科道言官出马真正的大佬只负责扫尾工作。
    隐藏极深的甚至都不出来扫尾仿佛自己全程没有参与其中。
    大同新朝有些尴尬道官(督察院)掌控在皇帝手中平时只负责调查贪官污吏根本就不掺和朝堂的派系之争。科官同样变得拉跨了六科虽然扩充为十二曹但被取消了风闻奏事的权力。
    于是弹劾政敌需要亲自出马至少也得自己这派的某人做急先锋。
    “晦伯公此时不出手又更待何时啊?甘棠淑刚调回中枢江苏官场立即就被查显然陛下对那帮人已经极为不满。喻士钦此人确实清廉完全找不到漏洞。但甘棠淑不一样啊此人只是丰城秀才出身而且出自已经破落的甘氏旁支。”
    “据路过丰城的故友说甘棠淑在老家建了大宅又从南洋买来许多奴仆。他那长子甚至养了两个波斯女郎还在南昌养着戏班子耍乐。就连他家的祖坟也修缮得阔气无比还重金聘请大儒为亡母写墓志铭。对了重新修建的甘氏祠堂也是甘棠淑出的钱。他家里又没经商从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撺掇弹劾之人是兵部左侍郎杨钟。
    李日宣摇头说:“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必须一击致命把喻士钦本人给扳倒。”
    杨钟说道:“弄下去甘棠淑就等于斩了喻士钦的左膀右臂。”
    李日宣说道:“喻士钦麾下的能臣干吏太多没了一个甘棠淑算不得斩去他左膀右臂。此次江苏的事情陛下定对喻士钦大失所望。这个时候不能急因为陛下也要脸面喻士钦一系的许多官员是陛下授意提拔上来的。处理江苏官场已经让陛下颜面扫地我们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那就坐失良机?”杨钟不忿道。
    李日宣说:“等陛下对他们彻底失望了才是我们真正出手的时候。”
    李日宣自觉思考全面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他根本压不住自己麾下的党羽。
    数日之后就有官员上疏弹劾。
    赵瀚翻阅着弹劾奏章已然气得发笑:“他们挺能耐的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为何不早早向督察院检举非得等到这个时候直接上疏?”
    被调到中枢的甘棠淑确确实实是个贪官。
    而且贪得极为隐蔽他主政江苏的时候没有收过一分钱的贿赂。但他的儿女亲家却在上海注册有商社时常能够接到政府订单并且弄到一张淮盐运销许可证。所有的操作甘棠淑都没亲自出面随时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他的儿子确实太能显摆了。
    那小子长期定居南昌出门上街必然坐着豪华大轿。前呼后拥二三十人一半是花钱雇来的汉人一半是南洋买来的奴隶。那些奴隶被养得很壮全部手持棍棒耀武扬威时常殴打他人。又养着戏班子并不对外营业只请朋友免费到家里看戏。
    官府规定土地不能交易那银子总得有用处。于是就大兴土木扩建祖宅重修祠堂修缮祖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老爹是贪官。
    “着令督察院停职查办。”赵瀚给出批示。
    堂堂的商部左侍郎就这样被督察院请去喝茶。
    甘棠淑是个体面人即便被请到督察院依旧显得从容不迫。
    “甘先生请坐”戴文孟拱手说道“自督察院设立以来甘先生是官品最高的在下三生有幸能够亲自接待。若是调查无事甘先生定会官复原职。若是……有些话我就不说了。”
    甘棠淑端正坐下:“有话旦问无妨。”
    等搭档摆好纸笔戴文孟问道:“甘先生在老家是否扩建了祖宅是否重修了祠堂是否把几个祖宗的坟茔都修缮一新?”
    甘棠淑反问:“这些不犯法吧?”
    戴文孟追问道:“银子从哪来的?听说令堂过世的时候请大儒写碑文就花了300两银子。”
    甘棠淑说道:“我甘氏久为丰城望族前几年翻修祖宅从地里挖出几大箱银子。”
    好家伙这时可没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一句祖宗埋的银子就能糊弄过去。
    戴文孟问道:“挖出银子的时候都有哪些人在场?”
    甘棠淑回答:“只有我的长子和次子在场财不露白因此当时没有张扬。”
    “甘先生的两位公子翻修祖宅时亲自挖地基?”戴文孟质问。
    甘棠淑说道:“吾尝教导犬子凡事当亲力亲为不可做那四体不勤之辈。”
    戴文孟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终于收起笑容手指敲打着桌面表情冰冷道:“甘棠淑我劝你老实交代。现在交代出来还能从轻发落。若是被我们查出来一定会顶格了重判严判!”
    甘棠淑一脸冤枉:“真是翻修祖宅时挖出的银子。此乃祖宗荫福鄙人受之无愧。”
    戴文孟继续施压:“你的老家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你的那个亲家叫什么张文度他的商社也有人在调查。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甘棠淑说道:“清者自清诸位尽管去调查。我那亲家是本本分分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从来没有偷逃税款。天灾年月甚至还捐粮济民朝廷还发给了‘义商’腰牌义商匾额就在他家里挂着呢。在下是真的冤枉还请督察院查明真相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
    “死鸭子嘴硬有你哭的时候!”戴文孟被对方的嚣张给气到了。
    ……
    甘棠淑被停职审查的时候李日宣却在自己家里发无名火。
    “刘振辅这个混账……混账!”
    李日宣的手臂横扫出去桌案上的笔筒、砚台、笔架纷纷飞落到地面。
    杨钟劝道:“晦伯公不必发怒弄到一个左侍郎未尝不是件好事甘棠淑这次肯定栽了。”
    李日宣却越想越气破口大骂:“蠢货他刘振辅就是个蠢货!甘棠淑那么位高权重的贪官定要选在关键时候揭发才能将喻士钦一党悉数打尽。现在扳倒有什么用?喻士钦非但不会受牵连还会因此警醒起来今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刘振辅那个王八蛋说了不准弹劾他非要上那个奏章作甚?他要当刚正之臣他在为自己邀买名声他想借此机会往上爬!”
    杨钟没再言语因为被李日宣给说中了。
    刘振辅身为财部右侍郎把甘棠淑这个左侍郎扳倒是有机会顺着往上扶正的。反正甘棠淑刚调回中枢在财部没有啥深厚根基他也不怕因此得罪了财部同僚。再从名声来讲扳倒一个重量级政敌刘振辅还能在己方阵营获得威望。
    至于李日宣的长远谋划关他刘振辅屁事儿?
    李日宣一党本来就是个松散联盟。以前有李邦华坐镇自然上下一心现在谁特么顾得上谁啊?
    心好累啊!
    李日宣颓然坐下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如此勾心斗角到底为哪般?
    他把目光放在政敌身上突然就被队友给背刺。这位队友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他今后说话分量就更低了。
    ……
    喻士钦在家面壁打坐这是他前几天刚学的阳明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
    甘棠淑突然停职查办带给喻士钦极大的震撼。
    喻士钦已经好些年没回老家了他不知道甘棠淑的儿子居然在南昌城里耀武扬威。也不知道甘棠淑的儿子在丰城老家大兴土木。
    他自己清廉无私一分银子也不贪只是对权力欲罢不能就以为自己的好友也能如此。
    在喻士钦的印象中甘棠淑还是那个热血为民的青年。怎就突然一屁股烂账?
    再联想到李日宣的不断示弱联想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喻士钦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喻士钦拜访大儒开始修炼归寂派的法门。
    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冥思反省检讨自己这一天有没有过失。
    甚至开始思索:我的本心是什么?
    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摄这大同群臣吗?
    不对那是不可能的开国皇帝不会允许这种臣子出现。
    那我跟李日宣斗起来是为哪般?
    做不了权臣我谋权干什么?
    我家里本就是富商我又不贪那几个银子。
    不为权不为财那我是为了什么?
    为名吗?
    我在地方上做官确实有百姓称颂。我清廉无私确实是当世廉臣。这些名声我早就有了那我还有什么追求?
    黑夜当中喻士钦猛然睁眼:我当名留青史辅佐帝王立下不世功业!
    跟李日宣那帮贼子缠斗完全已经落了下乘我就算斗赢了又有何用?无非更风光而已。
    老子又不缺风光!
    陛下是一代雄主陛下要开创盛世陛下喜欢认真做事的。
    那我不用跟谁斗啊我认真做事就行了。
    喻士钦突然就悟了穿好衣服前往书房掌灯研墨提笔写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二日喻士钦叫来长随吩咐道:“把这幅字裱了挂在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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