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哪位卧龙出的主意满清在南京的第一个收买对象竟然是翰林院博士钱谦益。
    策划收买者似乎对钱谦益很了解知道这位老兄贪权爱名而且私底下对钱财也很热衷。既然如此钱谦益就肯定心怀不满毕竟只得个无权无财的“清贵”职务。
    而且他们还很小心从钱谦益的门生故旧下手。
    细作伪装成山西来的商贾在玄武湖边购宅子开商社。又说今年的布料不易进货一直在南京耽搁下来整天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召开文会。
    每次举办文会都在玄武湖上的画舫。
    名妓、美酒、歌舞、诗词……甚至还请士子编撰文集一切都由那位商贾买单短短半个多月便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已经在朝做官的文人也渐渐被邀请前往。
    其中就包括“新关学”两位代表人物:金陵大学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青主。
    因为这细作自称山西来的说起山西也是头头是道。而王之良、傅青主同样籍贯山西多年未曾归乡见面就有亲切感喜欢向细作打听山西近况。
    随着名头越来越大细作终于请来钱谦益。
    没有直接进行收买而是大谈特谈对钱谦益的仰慕。又说钱牧斋先生有王佐之才大同新朝百废待兴应该进内阁制定国策怎能屈居翰林院皓首穷经呢?
    次次见面都拍马屁把钱谦益拍得飘飘欲仙竟然真动了转做政务官的心思。
    接下来就是借着闲聊瞎打听随口问些南京朝廷的消息。但凡钱谦益说出外界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分析当下某个政策细作都会惊叹他眼界高远然后敬酒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一来二去钱谦益与那细作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凭借钱谦益的名气细作吸引来更多读书人!
    钱谦益被赵瀚召见拱手作揖道:“臣参见陛下!”
    “坐吧。”赵瀚说道。
    钱谦益见徐颖、傅山、王之良也在场便拱手示意然后坐在旁边。
    赵瀚笑着说:“听闻南京来了个太谷商人每日不做生意只是宴请士子先生也是其座上客?”
    钱谦益解释道:“曹小友也谈生意的正在派人收购布匹运往山西。”
    赵瀚指着傅山、王之良:“你们来说。”
    王之良说道:“此人确实是太谷口音但若说得过快或者醉酒之后却又夹杂着其他口音。”
    钱谦益迷惑道:“商贾行走四方语音混杂不是常有之事吗?”
    傅山冷笑:“此人自称座师为文督学(文翔凤)殊不知晚生的座师也是文督学。他言天启三年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但这年夏天文督学已经致仕归乡了。”
    钱谦益愈发感觉不对下意识辩解道:“或许是春天受教也未可知。二十年前的事情记错了实属正常。”
    傅山说道:“晚生也觉得他记错了便说那年秋天晚生与诸士子相邀上百人给文督学送行。问他是否听过此事?”
    “他怎回答?”钱谦益问道。
    傅山说道:“他并不肯定回答只说自己夏季回乡奔丧不知有士子相邀给文督学送行。”
    钱谦益说:“他夏季回乡奔丧那位文督学夏季致仕归乡他在春季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这话没错啊时间也对得上。”
    傅山说道:“文督学在头一年冬天就病倒了升迁太仆寺少卿都没赴任。一直从头年冬天卧床到次年夏天才能打起精神回乡养病。病榻都起不来怎么给他亲授学问?晚生当时还不确定又说文督学的哮喘病在那年复发很严重。他又糊弄过去却并未反驳。文督学的顽疾并非哮喘他连这个都不清楚!”
    钱谦益眉头紧皱:“此人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傅山说道:“这人肯定长期在山西居住也肯定在文督学名下考过科举甚至是被文督学亲授教导过。但天启三年他绝对不在山西。天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大半是编造的。晚生套过他很多话此人应该是崇祯二年回的山西中间许多关于山西的事情对不上号。他说自己随父外出经商偶尔才回山西一趟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晚生又问他别的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瞎编的!”
    钱谦益说道:“或许是爱吹嘘之辈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徐颖突然出声:“所以傅先生拿不准便来告之陛下陛下又令我悄悄查证。”
    钱谦益忍不住问:“查得如何?”
    徐颖说道:“此人害怕遇到懂行的晋商就给自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富商曹三喜的近亲。这次也是奉曹三喜之名到南边来收购布料。我派人去扬州查验那里的晋商说曹三喜最近确实在涉足布料生意。”
    “那就是没问题?”钱谦益搞不明白。
    “问题大了!”
    徐颖沉声说:“他要真是曹三喜派来收货的正事不干隔三差五举办文会曹三喜非弄死他不可!”
    曹三喜农民出身因度日艰难前往辽东闯荡在辽阳附近的乡下定居。
    那里地广人稀黄台吉鼓励汉民开垦曹三喜就以自由民的身份开荒种菜。稍有积蓄又养猪、磨豆腐然后开始酿高粱酒。
    辽东苦寒高粱酒很好卖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他种植蔬菜和大豆开豆腐店磨成豆腐又用豆腐渣喂猪猪粪作为肥料种植这是所谓循环经济。又到处开分号董事长不负责管理总经理负责经营将经营权和所有权剥离再定期派出审计团队清查多么先进的商业管理模式啊。
    以上都是曹氏后人宣传的似乎是因为勤劳致富、超卓经营诞生了后来把生意做到俄罗斯的大商号。
    但用屁股想都知道一个农民在辽东合法经营能发家?
    早就被满清勒索破产了!
    真正让曹三喜暴富的是跟随清军入关劫掠。他向清军提供军需物资又就地消化清军抢劫的财货不但能从中赚取横财在辽东的店铺也能得到清军庇护。
    随着多尔衮把军民搬到北直隶曹三喜在辽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带着巨额财产回到山西开店。他逢人就说自己的艰苦创业史什么挑着扁担去辽东半路差点饿死。什么辽东苦寒最穷的时候跟猪一起睡着取暖。
    这货把自己不光彩的创业史撇得干干净净又在山西太谷修桥铺路还购买粮食赈济乡民出钱修缮县学资助士子名声已经好到了极点。
    清军从山西撤出之后曹三喜又投奔李自成主动给李自成提供物资从此获得李自成的青睐。
    此次满清派出细作没有动用“八大皇商”而是打着曹三喜的招牌就是觉得此人的名声更“清白”。即便在辽东都很少有人知道曹三喜次次都跟随黄台吉入关抢劫。
    但是曹三喜的商业经营模式还有曹三喜对掌柜、伙计的严格管理把这个派来南京的细作暴露了。
    曹三喜派出的进货负责人不可能大手大脚办文会!
    徐颖说道:“此人不是李自成的细作因为不像李自成的细作手法。李自成的细作多为小商人出手也寒酸得很。这人出手太大方了倒像是伪清的手笔。李自成在北京拷饷几千万两许多银子半路被伪清截获足够他们撒银子在南京办事。”
    钱谦益如坠冰窟背心直冒冷汗。
    他有一次喝酒之后透露过前朝皇室在南京。而且前朝妃子可以自己织布贩卖皇子皇女能够去学校读书行动都自由得很此举古今难得当今陛下有大胸襟。
    “陛下恕罪臣……真不知此人是细作!”
    钱谦益吓得噗通跪地就差没有磕头如捣蒜了。
    赵瀚问道:“你都透露了什么消息?”
    钱谦益连忙回忆无论想起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赵瀚微笑安抚:“起来吧。今后继续与此人接触给银子你就收下还可喝酒时抱怨朕几句。伪清在南京的细作应该不止这一个咱慢慢的揪出来。收银子给满清做事的……嘿嘿一个都别想跑!”
    “臣遵旨!”钱谦益连忙磕头领命。
    赵瀚挥手说:“且退下吧。”
    钱谦益缓缓爬起来走路时腿都发软出门之后才发现背心已经全部汗湿。
    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钱谦益咬牙切齿道:“奸贼如此害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刚回到家就有老仆递上拜帖:“老爷曹掌柜邀你今日晚间宴饮。”
    傍晚钱谦益前往玄武湖赴约在画舫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曲。
    细作曹逢吉问道:“牧翁何事唉声叹气?”
    钱谦益愤懑道:“前几日听君所言今日去觐见陛下想要辞去翰林院职务到朝廷做一个能管事的官员。我也不奢望做别的区区五品郎中而已陛下非但不给官做还将我呵斥一顿让我在翰林院老实编书。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钱牧斋修身数十载德行才华难道只能编书?就不能做官治国平天下?”
    曹逢吉连忙给钱谦益添酒叹息说:“唉牧翁大才可怜怀才不遇。家叔(曹三喜)在大顺朝廷颇有门路牧翁若欲施展本领不如随晚生去太原。”
    钱谦益惊道:“你竟是李自成的说客?”
    “晚生不才却也不傻”曹逢吉笑道“李自成并非明主大顺迟早覆灭晚生给他做说客作甚?”
    钱谦益没好气道:“那你还劝我投闯贼?”
    曹逢吉说道:“牧翁若是投奔李自成说不定可以当宰相。到时候以宰相之身再投南京不就获得重用了吗?”
    钱谦益摇头带着几分真心抱怨道:“你是不晓得南京这位陛下才不管在别处做多大官。就算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投了他也只能从小官做起。官职爵位他都捏得紧呢不似做大事的样子。”
    曹逢吉趁机说:“如此行径确实不足以做大事。”
    钱谦益苦笑:“有时候老夫甚至都想在这独夫手下做闲职还不如反了……咳咳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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