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著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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