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颖家破堂屋之中。
    全家都在愁眉苦脸茫然等待着世界末日。
    昨天上午费家恶奴已来过一次。
    说徐颖打坏了费少爷让赔十两银子汤药钱。又清算往年积欠的租子加上滚动利息一共折银四两七钱二分六厘。
    家里省吃俭用总算养大几只鸡眼看着就能下蛋了全被恶奴捉走抵债。
    甚至家中粮食也被夺走让他们今后无米下锅。
    恶奴们离开时说:“老爷仁义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少爷被打坏了也不将你们逼上绝路。这般慈善的老爷整个铅山上哪找去?也算你们八辈子积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足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咱家老爷真真善心只要田骨田皮还留给你家。今后可要记得老爷恩德!”
    全家嚎啕大哭。
    若按新中国的划分标准徐家也曾富裕过可评为“富裕中农”: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还算富足但无力雇佣长短工。
    但十年前铅山大灾旱蝗齐至。
    徐颖的祖父、祖母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带着全家逃荒求生。
    逃荒途中徐颖的大哥、大姐、堂哥饿死堂姐被卖给牙婆换粮食。徐颖的二叔也饿死婶婶后来改嫁。还没结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讯全无。
    幸而遇到好官知县笪继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粮以工代赈徐颖全家总算没有死绝。
    回乡之后只能借高利贷种地。
    利滚利连利息都还不起田产陆续被收走大半。
    一下子从“富裕中农”变成半耕半佃谋生还得打短工的“下中农”。
    如今又遇这种事看来仅剩的土地也要没了等待他们的结局是成为“贫农”。
    ……
    “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实种田哪里会闯祸……”徐父脸上有伤是昨天被打的嘴里反复嘀咕着几句话。
    徐母无声流泪:“总得有个念想万一考上秀才呢。”
    徐父不敢反抗恶奴只能责怪妻子:“秀才没考上倒闯了天大祸事。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给浩娃娶亲讨媳妇!”
    浩娃是徐颖的堂哥徐浩。
    二婶改嫁时不便带着拖油瓶就过继给徐父喂养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成亲。
    徐浩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沉闷他说:“三弟打小就聪明是该去读书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几年成亲也行。”
    徐母低声说:“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徐颖的姐姐徐珍嫁给邻村一个普通农户。
    徐父摇头说:“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事莫要让她知道。”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徐颖的弟弟徐茂三岁小屁孩儿一个还拖着鼻涕满地玩耍不明白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打望费家恶奴的身影。
    一直没有出现仿佛刽子手的刀始终举着不砍下来。
    恶奴没来却等来三个学童。
    费如鹤穿着华贵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徐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直视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反正先问候总没错。
    徐母却认出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连忙回屋倒水:“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走来费如鹤确实渴了接过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寻机出来玩耍的懒得管这种破事对赵瀚说:“你来讲吧。”
    赵瀚将碗放下拱手道:“见过伯父、伯母。”
    徐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爷莫要折咱庄稼汉的寿。”
    “少爷有礼了。”徐母竟道了个万福。
    徐母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在费家做丫鬟。因为意图勾引老爷遭主母扫地出门。先被许配给一个瘸腿老鳏夫待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徐颖的父亲。
    徐母行礼之后忙问道:“颖娃……我家徐颖没事吧?他已两天没回家了。”
    赵瀚没有说出真相微笑安抚道:“徐颖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住在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终于放下心来。
    徐父虽然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还是盼望儿子出人头地。
    甚至面对恶奴欺压要被收走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让儿子知道免得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他们也没去含珠山心想儿子躲在书院总好过回到家里受欺负。
    赵瀚又说:“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钱今后都不用再还了。”
    “真的?”徐家人难以置信。
    赵瀚解释道:“费太公已然病逝他们无暇来催租今后恐有大变动。你们佃租的田亩今后也会被收为学田山长答应多佃给你们几亩。”
    徐父噗通一声跪下疯狂额头道:“多谢山长多谢先生多谢少爷。今后咱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谢谢谢谢……”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呼啦啦跪一地。
    甚至三岁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觉得这特别有趣。
    赵瀚见徐家男丁个个带伤想必家里也被抢过。他没有阻拦对方磕头而是留下一粒碎银子叫上费如鹤、费纯默默离开。
    徐家人磕头好半天才发现三位少爷都走了地上还放着碎银子在那儿。
    徐父泪流满面抹泪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
    费氏内卷已经持续二三十年。
    主要还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无法拧成一股绳对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费家占得差不多。
    还想继续扩张就得对同族下手!
    费松年被气死的消息传出附近的族人抢先下手。
    赵瀚来回这一路上已经目睹了几场好戏。
    “不准动这是我家老爷的田!”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都被气死了。你家夫人干得好事丢光了咱们费氏的脸面!”
    “再敢扒田基我们可要动手了!”
    “你还动手?抄家伙打死他们!”
    “……”
    两伙家奴就在田边打起来属于费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给扒掉然后挪到十多丈外。
    就硬抢完全不要脸的。
    费松年死后只剩孤儿寡母几个女儿早已嫁出去此时不抢又更待何时?
    不仅如此跟费松年血缘较近的侄儿、侄孙也纷纷上门讨债。说当年老太爷(费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铺该归我某某宅子该归他还说费松年霸占了老太爷留下的名人字画。
    张氏穿着一身丧服带儿子去祖宅哭诉族长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于是乎张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们义愤填膺率领上百家奴前来讨还公道。
    此举惹来费氏公愤:费家的族内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张家这是要抢夺费家的产业吗?
    两族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决定打官司了把知县冯巽搞得焦头烂额。
    作为一县主官遇到家产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谁就费氏和张氏冯知县哪个都不敢吃于是冯知县也生病了。
    两族上演械斗闹出几条人命。
    费氏人多张氏打不过直接派人去南昌给巡按御史递状子。
    巡按御史很快过来吃拿卡要一番转身就不见踪影说是去微服调查案件经过。
    含珠书院。
    胡梦泰讥讽道:“大昭兄费氏门风真让愚弟大开眼界。”
    费映环居然还笑得出来:“闹呗让他们闹反正已经烂透了索性脱光衣服让外人看个清楚。”
    胡梦泰愕然竟无言以对。
    费映环摇头叹息:“走吧找詹老弟读书去。我算看明白了费氏已经无可救药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进士跳出去。闭关闭关发奋读书三年后赴京会试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县。”
    费映环和胡梦泰便去找詹兆恒一同读书制艺。
    三人志在科举平时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特别是詹兆恒虽然年仅十五岁甚至还没有中举八股文章竟能碾压费映环、胡梦泰。
    江西乡试属于地狱难度对詹兆恒而言却如探囊取物。他两年后若是中举崇祯四年就能进京会考说不定反而更先考取进士。
    三人互相勉励不问纷繁杂事。
    至于帮忙整顿书院费映环只需以独苗举人的身份关键时候出来表明立场便可轻轻松松就能捡来河口镇的一家商铺。

章节目录

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王梓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王梓钧并收藏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