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停靠秋雨忽至。
    知县冯巽撑伞询问:“瑶海公时雨寒凉是否等雨停了再上岸?”
    “微风细雨正是好时节!”
    魏照乘推开仆从伸来的伞拄着一根登山杖边走边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冯巽咬咬牙也索性收起油伞。想了想又将大帽戴好疾步追赶道:“瑶海公潇洒豁达可为东坡先生知己也!”
    后面的士子见状纷纷收伞戴帽顶着秋日细雨前往辛弃疾故居。
    “公子咱也不打伞?”魏剑雄问。
    费映环说:“且跟着把伞带上反正雨也不大。”
    赵瀚倒是颇为兴奋毕竟是辛弃疾故居可隔空领略一番圣贤风采。
    听说巡抚要来拜祭本地里长早已等候多时。
    附近姓辛的百姓很多有些是辛弃疾的后裔有些是辛弃疾的家仆后代。
    里长便姓辛一路领着巡抚去瓢泉介绍道:“此地便为先祖故居。”
    “山清水秀真是归隐田园的好所在!”魏照乘连声赞叹。
    辛弃疾在江西有两处别墅一为稼轩庄园失火烧个精光。于是又建瓢泉庄园并在此终老抱憾而长逝。
    赵瀚被挤在外围人堆里年幼矮小垫脚蹦跳终于看清大名鼎鼎的瓢泉。
    瞬间后悔不如不看。
    就是一泓山泉流入瓢形石坑并无任何稀奇惊艳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
    不过辛弃疾的传世词作三分之二都在此创作其中就包括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赵瀚突然联想到秦淮八艳不知那位柳如是有没有开始挂牌营业。
    魏照乘取来一瓢在瓢泉当中舀水品尝之后赞叹不绝:“澄淳甘甜世所仅有诸君可饮泉品鉴。”
    都是本地士子哪会没喝过瓢泉水?
    唉就当没喝过吧。
    众士子纷纷上前你一口我一口尽是溢美之词仿佛喝的是琼浆玉液。
    忽然间秋风大作雨点如豆。
    顾不得一蓑烟雨任平生魏照乘双手捂着脑袋命令仆从赶快撑伞然后小跑回船上躲雨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辛弃疾的墓地在半山腰肯定没法再去凭吊众人坐船原路返回县城。
    赵瀚站在船舱门口欣赏雨幕中的船队再想到魏巡抚的嘴脸忍不住生出一阵恶心。
    费映环也走过来欣赏雨景心情愉悦道:“真乃及时雨也否则还得跟着去爬山。若得二三挚友冒雨为稼轩先生扫墓也算平生风雅痛快之事。可此间皆为攀附之徒只会惊扰先生在天之灵!”
    赵瀚指着远处十多艘船:“那些都是衙役皂吏?”
    “非也多为临时差役。”费映环摇头说。
    临时差役就是给官府打白工的老百姓。
    为了陪同巡抚游山玩水铅山知县征召诸多百姓服役。非但不给工资百姓还要自带干粮甚至那些船也是免费征募的。
    另外为登山而准备的酒食瓜果也从相关役户那里收取。就算半途而废不去登山扫墓一应物资也不退还大概率会被皂吏们瓜分!
    即是说魏照乘心血来潮出游一趟就可能导致某些役户卖儿卖女。
    更加可怕的是魏照乘还打算去拜祭鹅湖书院!
    那里属于理学圣地而且荒废日久。一旦巡抚亲临拜祭就必须按照官方流程还得进行简单的打扫修缮。少则花费几百两多则花费上万两铅山县财政直接就要崩溃。
    而魏照乘能得到什么?
    名声!
    鹅湖书院是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等人聚讲之地由此奠定理学、心学兴盛数百年之基石。
    魏照乘随便祭拜修缮一番就能借此名扬四海。
    回到县城把魏巡抚送回宾馆歇息冯知县立即召集诸多士子开会。
    面对一帮举人、秀才冯巽姿态低得像个灰孙子几乎用乞讨的语气说:“诸位都是本县贤才瑶海公欲修缮鹅湖书院此乃重振铅山文脉之壮举。还请诸位朋友各自回家告之长辈能不能每家都捐赠一些银钱。县衙实在太穷能出百十两银子已是砸锅卖铁……”
    冯巽没有说谎铅山官府确实没钱。
    河口镇江西四大名镇之一八省通衢贸易中心。鹅湖镇控厄江西至浙江距离最短的商道。永平镇控厄江西至福建唯一的商道!
    仅此三镇就可让铅山县财政充裕。
    但收不上来税啊!
    而且偌大的铅山县官府在册人口只剩一万余导致各种杂税也征不到多少。
    冯巽这个知县做得是憋屈无比。
    一听知县号召捐钱众士子集体化身太极宗师。
    鹅湖书院位置偏僻除非当世大儒亲临教学否则根本就招不到学生。本朝修缮过好几次每次修缮都荒废了纯属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让士绅豪族出银子为巡抚邀买名声帮知县讨好上官可滚一边去吧!
    “禀县尊晚辈家中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好教县尊知道贱内待产家中晚生得赶回去照料。”
    “县尊晚辈淋雨受寒此时头疼欲裂欲找大夫开两副汤药。”
    “县尊……”
    一时间士子皆散冯知县急得想哭。
    见费映环也要走冯巽顾不得颜面连忙上前抓住:“大昭兄弟可否再喝一杯茶?”
    费映环笑道:“今日饮茶已多在下内急。”
    冯巽拉着费映环的手说:“我陪大昭兄弟一起去如厕。”
    费映环懒得再装直接说道:“费氏没钱。”
    冯巽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两银子魏抚台可保举知县不是小县是大县的知县。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换作别时非得上万两不可。”
    费映环笑道:“他一个巡抚就能保举大县知县?”
    冯巽解释说:“魏抚台的恩师可是东林党大老湛如公(陈于廷)。魏抚台自己也深受陛下恩宠一日之内连升八级岂为侥幸?”
    “大老”一词古已有之多出现在日常交流和书信笔记当中。
    “县尊不必再言我要是想做知县早就带着银子去吏部捐官了。”费映环直接拒绝道。
    冯巽着急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大县的官缺本来就少更何况只要五千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告辞!”费映环拂袖而走。
    “唉……”
    冯巽独自唉声叹气也顾不得脸面直接给家有举人的大族写信白纸黑字的帮着魏照乘卖官。
    但这官还真不好卖除非年龄太大举人都想着考进士。
    就算真打算捐官人家也自有门路为啥要找新上任的巡抚?
    唯一的卖点只剩下五千两买大县主官类似于商家搞打折促销活动……
    魏照乘的算盘打得精妙既想着卖官赚钱又想着修缮鹅湖书院赚名声!
    回到船上。
    赵瀚问道:“公子有甚烦心事?”
    “嗙!”
    费映环猛拍舱壁破口大骂道:“公然卖官鬻爵脸面都不要了这姓魏的该杀!”
    魏剑雄嘀咕道:“我也姓魏。”
    费映环气愤道:“这魏照乘做科道言官多年一直找不到捞钱的机会。而今连升八级外放为江西巡抚便急不可耐的到处卖官。听说他这几个月都在巡视州县想来是一路卖官卖到铅山。狗日的为了银子真真连面皮都不要!”
    “可能是急着充业绩吧。”赵瀚讥讽道。
    费映环问:“什么充业绩?”
    赵瀚笑道:“口误没什么。”
    魏照乘急着到处卖官并非单单为了银子。
    还可以结交地方豪族收纳士绅子弟为门生将党羽爪牙送去各地为官。层层拉帮结派如此东林党就壮大了逐渐把控从中央到地方的话语权。
    费映环在这里矫情他远在鹅湖的亲爹收到冯知县书信却很高兴。
    只要五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大县知县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啊!
    六一八双十一也没见这么实诚的商家打折已经打到粉碎性骨折不赶紧下单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再献祭一本书:《溯流文艺时代》重生回去搞文学创作文艺大湿很能装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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