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刑房。
    一老吏捧着册子而来略带讨好语气:“小公子这便是《大明律》。”
    “多谢先生。”赵瀚双手接过。
    老吏笑道:“不敢当。”
    整日清闲无聊透顶赵瀚琢磨着弄本《大明律》看看。
    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熟悉回忆繁体字三来了解明代的法律常识。
    县衙那些吏员搞不清赵瀚的底细。有人觉得他是费映环的晚辈有人觉得他是王用士的晚辈反正对赵瀚都颇为恭敬默许他在县衙各房随意出入。
    狐假虎威赵瀚深得其中三昧!
    至于书童之事赵瀚当然没跟小妹商量赵贞芳肯定会说“都听二哥的”。
    给人做家奴只要不受虐待他其实毫无心理负担。
    至少比当乞丐强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入冬季了。小冰河时代南方的冬天恐怕也不好过万一小妹又生病发烧怎么办?
    只要自己能长大成人到时还不是说走就走!
    逃奴会变成黑户?
    嘿嘿自己本来就是流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大明眼看要完了到时候遍地流民说不定还能干一番大事业。
    在满清统治下做顺民赵瀚自认没那个福分金钱鼠尾的发型太难看。少不得要抗争一番能成功固然最好失败了就去当和尚或者带着小妹流亡海外。
    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费映环纯粹是想等王用士回来万一王知县能提供更好的条件呢?
    ……
    坐在刑房里赵瀚翻开《大明律》。
    开篇是朱元璋亲自作的序阐述颁布《大明律》的初衷和意义紧接着就是为长辈守丧的礼制。
    丧礼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其实就是根据亲疏远近为死者披麻戴孝每种丧服的样式都有区别。
    赵瀚连蒙带猜没什么难度但还是有些术语无法理解只能请问刑房老吏:“先生继母、养母、嫡母、生母、庶母这些我都能看明白。慈母又特指哪位?”
    老吏耐心解释道:“嫡母或生母病逝孩童由父亲的妾室抚养这妾室便是此子的慈母。”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司法术语果然跟俗语有区别必须由专业人士进行解答。
    赵瀚把“服制篇”看完不得不感慨礼教繁琐。
    比如一个妾室若能生下儿子丈夫的其他子女必须称这妾室为“庶母”。如果不能生儿子那就没有做“庶母”的资格也得不到应有的家庭地位。真真是母凭子贵啊!
    再往下看赵瀚突然来了精神。
    好家伙凌迟篇!
    而且凌迟条目还不少并非只有什么谋逆大罪。
    若平白无故杀人一家三口及以上主审官可以直接判处凌迟。子孙殴打长辈致死也可以判凌迟。
    长辈死了收纳长辈妻妾问斩!
    兄弟死了收纳嫂子或弟媳绞刑!
    赵瀚询问老吏:“先生这收纳兄嫂弟媳恐怕不会真判绞刑吧?”
    老吏笑道:“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贫苦之家兄死而嫂寡艰难抚养子女弟又无钱娶妻。便是纳嫂又如何?皆大欢喜的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这话也可以反着听弟纳其嫂违背礼教民若举官必究!
    再继续往下看赵瀚有些被吓到了。
    殴打四服之内的兄姐或长辈至其重伤者不问缘由绞刑!
    《大明律》果然严酷啊。
    白天在刑房只看完三篇赵瀚抱着法律书籍打算拿去县衙内宅继续阅读。
    临走之前赵瀚突然问:“请问先生义男(奴仆)为何籍?”
    老吏愣了愣详细解释说:“户籍有正副之分与主人共居的义男附籍于主家正户视同主家的子孙。有田别居的义男落籍于主家副户视同主家的雇工。另外义男、义女若收养时日不长也视同于主家的雇工。”
    赵瀚皱眉道:“何为雇工?”
    老吏解释道:“这个不好分说。雇工介于良贱之间不良不贱又良又贱。雇佣期间为贱依附于主家地位连家奴都不如。若雇佣契约解除可化为良民子孙亦可参加科举。”
    好嘛赵瀚顿时大开眼界。
    此雇工非彼雇工属于明代法律术语民间俗称“雇奴”不是社会上的普通打工人。
    雇工不被主家视为自己人因此往往苛刻对待就连家奴都能欺负他们。但至少还留有念想不必更改祖宗姓氏子孙还能正常参加科举!
    理论上雇佣期满雇工可以自由离去。
    不过在现实当中雇工必遭主人苛待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没有经济能力当然谈不上自立门户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家奴呢。
    “多谢先生赐教。”赵瀚抱着《大明律》迈步朝县衙内宅走去。
    ……
    王用士回县城了但不怎么回县衙。
    此君胆大包天竟将已经征收的夏粮扣下拒不送往河间府上交。而是将这些钱粮用于赈济全县灾民上疏请求皇帝减免赋税。
    赋税都不上交政绩考核必难合格。
    王用士在拿自己的前程挽救无数灾民的生命!
    不仅如此他还挟带斩杀主簿、消灭贼寇之威强迫粮商平抑粮价逼着大户捐钱捐粮。一时间士绅沸腾怨声载道。
    有钱有粮有人王用士建立官仓借给灾民粮食种子。
    实在无田耕种的灾民施行“工赈”之法让他们修补县城接着再疏通水渠重建已经废弃的唐官屯驿站。
    如此忙得昏天暗地王知县早把赵瀚给忘了。
    就连费映环再次见到王用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王用士疲惫憔悴似乎又苍老许多他笑道:“大昭兄你倒是富贵公子命小日子过得很清闲舒畅啊。”
    费映环叹息道:“唉旂召兄何必如此你这乌纱帽恐怕戴不到明年了。”
    王用士有些无奈但还能笑得出来故作轻松道:“我就不是当官的命趁早罢官归乡也好。一人丢官胜过万千百姓丢命这笔账算起来很划算。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此番造了十万层浮屠或许能让子孙享些荫福。”
    费映环无言以对只能端正衣冠朝着王用士一揖到底。
    王用士微笑道:“我已派了师爷前去河间府与知府、御史周旋。只希望这顶官帽能够戴过明年春天不至让百姓青黄不接再闹他娘的一次饥荒。”
    费映环心情沉重惭愧道:“旂召兄心系万民吾不如也。”
    王用士突然哈哈大笑:“反正我这知县也是使银子走门路得来的。丢了就丢了无非损失些银钱权当在青楼扔给了窑姐儿。”
    费映环终于被逗笑莞尔道:“吏部之官确如窑姐儿给足银钱便来者不拒。”
    王用士笑得更加开心:“如此说来吏部便是天下第一青楼!”
    费映环凑趣道:“尚书是老鸨侍郎是龟公。”
    “哈哈哈哈哈!”王用士笑得飙泪突然咬牙说“大昭兄我辈寒窗苦读究竟算婊子还是恩客?”
    费映环嘀咕道:“婊子吧。”
    王用士说:“就算是婊子我也要做梁红玉。”
    费映环撇嘴道:“那我顶多能做苏小小。”
    “苏小小足矣”王用士悲愤道“天下官吏不如婊子者居多能为一代名妓已是不易。”
    二人促膝长谈最后干脆坐在城楼喝酒。
    夕阳坠落。
    费映环拍拍屁股起身抱拳说:“旂召兄愚兄是来辞行的。”
    “什么时候走?”王用士问。
    费映环说:“明日便走。”
    王用士道:“祝君一路顺风。”
    费映环说:“进献破敌之策的孩童我打算收为犬子书童。他不做答复估计一直等着见你。”
    王用士皱眉道:“何必如此乘人之危?”
    费映环道:“确实乘人之危可我费氏衰败至斯犬子又是个天生蠢货。我若哪天死了犬子定守不住鹅湖费氏家业迟早会被别的宗支侵吞殆尽。我得给儿子留个顾命大臣啊。”
    “大昭兄也是煞费苦心。”王用士表示理解。
    费映环说:“此子机敏过人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他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我也会助他平步青云为我鹅湖费氏之强援。他若只是中上之资也可辅佐犬子守住家业。横竖左右是不亏的。”
    王用士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也罢我派人封二十两纹银给他且助大昭兄断了他的杂念。”说着又揶揄讥讽“好好栽培此子说不定他能入阁为相到时候再许配婚姻你铅山费氏不就又能大兴吗?”
    费映环哭笑不得:“旂召兄何必再挖苦我?”
    王用士啐骂:“你就是个混蛋两个举人算计一个孩童。没脸没皮无耻之尤!”
    费映环为自己开脱道:“算计归算计也没伤天害理甚至救了他们兄妹性命。”
    “若非如此老子才不会帮你”王用士又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这狗日的虽然油滑却多少还有点良心。不似满朝禽兽良心都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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